第27章 為人父母

林桐和丹尼爾森他們說自己有能力查到盧娜服用的那種藥物涉及到了哪些方面，這點是真的。

因為林桐的親姐姐程月是個天才，而對方正好就在國家有關部門工作，如果他沒記錯，程月負責的項目就是和這方面有關的。

他給她姐姐打了個電話。

沒有人接。

月月永遠都是家裏最忙的那個，林桐為了避嫌，特地來到了外面。他擡頭，剛好和院子裏繼續打掃的哈倫對上目光。

老爺子穿着一身白色的羽絨服，對方朝自己友善地揮了揮手，林桐一下子記起來了。

也是個下大雪的季節，他曾經也去過盧娜去過的醫院。

怪不得林桐總覺得有些熟悉。

于是他給家裏打了個電話。

【我還以為你已經忘記還有這個家了呢？】

全息電話那頭的聲音懶洋洋的，但是畫面上沒有人，看背景母親程昱應該是在他的工作室裏，程昱習慣把攝像頭放在拍不到自己地方。

林桐看着熟悉的場景，突然想回家了。

【小崽子說話，又幹了什麽連話都不說了。】程昱猛地伸過頭來看了一眼，而後皺眉，【你跑雪地裏幹什麽？羅尼呢？】

“舅舅他，”林桐深吸一口氣，“他有事一個人去忙了。”

【你們倆又幹了什麽？】程昱看樣子還在忙他的機械甲，對方身上還挂着檢測儀器，程昱看了林桐一眼，動作一停，放下儀器重新看了過來。

這次對方看上去嚴肅多了。

【你爸說的對，孩子靜悄悄，必定在作妖，這次快半個月不吭聲了，你到底幹了啥？你舅舅昨天半夜發了個奇奇怪怪的消息過來，不是又被人逮住了吧？】

“沒有。”林桐硬着頭皮選擇性地說了小部分真話，“我，我正在參加WSJC選拔考試，不能洩密那種，今天才有時間聯系你……”

程昱深深看了林桐一眼，自己的孩子他怎麽不清楚對方在說謊，可程昱選擇了相信。他只是停下了手上所有的測試和工作，一邊清理幹淨指縫中的試劑，一邊走向了全息投影攝像頭。

【成，選拔過了讓你爸給你做好吃的。你去了WSJC，你哥也去了WSJC，這以後一加班，全家就只有你姐陪我了。】

“媽，你還記得不，就是我以前叛逆期的時候……”

林桐拿着他的終端，往無人的地方走了幾步。

“我是不是，是不是……”林桐深吸一口氣，“差一點就成為不了O，是個性別激素失調症患者了？”

程昱爆發出了一陣驚天動地的大笑。

他指揮着家裏那個小巧的，能夠随着主人飛行投影的AI轉過身來對着自己，好讓鏡頭拍攝的角度不那麽刁鑽。

【怎麽可能？】程昱摸了摸鼻子，【你在瞎想什麽？是遇到了那個什麽性別激素失調症患者，還是又胡思亂想了？這和你的測試有關？】

林桐呆在雪地裏，他知道自己父母的習慣，程昱摸鼻子的時候，都是不怎麽确定，想要說謊的時候。

怪不得盧娜看到自己那麽憤怒，因為他林桐曾經就差一點是的，只是他太過幸運，有了自己的味道。

“我，對，只是我剛剛好遇見了一個這樣的事情。”林桐揚起了微笑，也對程昱說了謊，“我遇到了一個患者，他的父母為他放棄了工作和一切，三十幾年的人生全部繞着他轉，我在想……”

林桐站在雪地裏踮踮腳，他笑了，笑容暖暖的，萬麟在高處剛好看到這一幕。

林桐道，“我記起來我也曾經去過那個醫院，我沒的病真好！”

程昱笑了。

這位長輩緩緩登上了工作室的樓梯，程昱有着整個亞古斯都最讓人羨慕的工作室。不是說他的工作室有多麽高端先進，而是林曦晨為了他把自己家曾經的花房改造了。

程昱就在這棟美麗而又昂貴的花房裏工作，這裏有随時間溫度不斷變換角度的隔溫玻璃，永遠都光線明亮的室內，還有不停開放的花朵。

【你小子是想作弊嗎？】程昱笑了，眼角的皺紋像魚尾一樣美麗，【你爸知道不得打死我。】

“才不會呢。我看見，我看見爸爸為你種的玫瑰又開花了。”林桐在雪地裏抓抓額頭，略帶有些心虛地問，“他什麽時候休假？”

【還有半個月，到時候你們都給我回來。你爸難得放個假，別到時候家裏一個人都沒有，我可沒興趣陪他哼哼唧唧又磨上半個月。】

說話期間程昱已經來到二樓，哪怕已經到了冬季，這個房間依舊氣候如春。碧綠的藤木懸挂在房檐随風擺動，金色的花朵撞在了程昱肩膀上。

程昱停下，開始找鑰匙。

【但是帶你去那個醫院倒是真的，不知道為什麽，那十幾年裏大家格外重視孩子的發育問題。學校一看到不對勁就嚷嚷着要送你們去治療。】

“我沒什麽印象了。”林桐真的沒有印象了，“我是剛好看到了對方治療的資料，才記得我也去過。那些藥物有用嗎？我感覺對方服用了以後心情并不是很好。”

【因為沒什麽用，而且你不開心。而且那個藥物服用了對身體傷害很大，你總是不開心，怏怏的。】

程昱躲過了攝像頭，他拉開抽屜，裏面有着厚厚一疊日歷。這是林曦晨的習慣，這個家夥在軍隊裏養成了用日歷規劃行程的習慣，後來眼睛好了後，又從電子版變做了手寫版。

林家的老式浪漫。

程昱吐槽了聲，然後從裏面抽出一本厚厚的，寫着年份的日歷本。日歷本的材質一般都很結實，但這一本被人來來回回翻看，邊角都已經泛皺、發黃，程昱翻開其中一頁。

[9月5日，月月小考，林桐吃藥，複診三。]

[9月6日，橙子返校，參加家長會，（着重，爸爸出席，要和老師道歉）；月月社會見習留言，觀察林桐吃藥狀态，填寫反饋表。]

……

[9月12日，林桐吃藥，複診四。測試激素，下半月26號前不能服用豆蛋白。]

程昱細細看了許久，直到那一頭林桐再次喊了他聲，他才合上日歷。

程昱假裝無事把日歷重新塞回了抽屜裏，他一邊上鎖一邊問，【你剛剛說什麽？】

“我說，我很高興自己最後并沒有得這個病，謝謝你和爸爸當年陪我那麽久。因為我記得我當時脾氣性格也不是很好。”

【哪裏，】程昱回答，【就是太好欺負了。】

林桐察覺到了程昱剛剛的心不在焉，他話題一轉，“媽，我要是真得了，你和爸爸會為放棄掉之前有的一切專門來陪我嗎？”

【我們家還沒到這麽山窮水盡的地步，至少你老林家還沒有。】程昱吐槽，他撥弄了下花朵，然後下樓，【但是重心會全部放在你身上是肯定的，那你哥你姐的發展就要靠自己造化了。】

林桐于是把大衛一家的情況和程昱說了，他摘除掉了自己被恐吓還有受傷的那一段，怕程昱心疼。林桐問他媽的看法，“那如果是你和爸爸在他們的處境上，你覺得……”

他抓抓額頭，剛好和樓上的萬麟對上目光。

林桐朝對方揮揮手，把話說完，“他們愛那個孩子嗎？”

【愛，】程昱揪了朵花開始把玩，【雖然不知道你在做什麽，但是在不涉及作弊的情況下我只給出我的個人看法。】程昱極其謹慎，【我個人認為是愛的。就你所說的前半部分，我覺人做得挺好的。】

“可是，”林桐指出，“可是拍視頻很賺錢。”

【記住，桐寶寶，要記得不要拿我們家的條件和別人比，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氣放棄當時安穩的一切的，】程昱咬着花瓣，回到了自己的工作臺面，他問林桐，【你感受過成年人的壓力沒？工作問題、子女教育、失業恐慌外加中年危機？】

林桐嘟嘟嘴，“沒有。”

【那就不要把你剛剛畢業，前途一片光明的想法帶入到別人身上，那對夫婦當時做了一個在我看來很勇敢的決定，并且還賺到了錢養活了一家人。要知道放棄工作重新開始是沒有退路的，至少他們沒有把他們的女兒賣了，更沒有直接抛給醫療機構做實驗。】

“什麽？”林桐震驚，“還能賣給醫療機構？”

【他們花了整整三十年才有這點財富，平均下來一年也沒多少，但是我記得你小時候一個特殊病人的價值遠超這個數……】程昱說了個數字，林桐再次訝異了。

“還能把孩子賣了？”林桐小聲。

【你以為當時為什麽所有老師和社會機構都嚷嚷着要給孩子做監測？】程昱抓抓腦門，略微記起來了點，【我記得那個什麽激素失調其實是個特別罕見的罕見病，能得這個的很少的。】

林桐默默把這點記下了。

程昱無聲地觀察着他的孩子，他敏銳地發現林桐瘦了，黑眼圈還有點重。最主要的是，哪怕經過了治療，程昱也發現林桐的臉頰腫了。

他心疼了半秒，但是他們家姓林的一股腦都想進WSJC，他又不能說什麽。

程昱于是提供了另外一個方面的幫助。

【那你現在怎麽想？桐寶寶？】

林桐一愣，“我現在覺得那一家人互相厭惡對方，互相憎恨，巴不得對方去死。”

程昱微微嘆了口氣，【人是會變的。天底下最難做的就是父母了，不是所有小孩都能像你一樣能夠給予父母一個感謝的，一直住在醫院裏是一件很難熬的事情。】

最後程昱看着林桐，再點撥了下。

【你覺得最不合理的點在哪裏？】

林桐微微張嘴。

其實不是丹尼爾森說的藥物問題，也不是萬麟提到的非法儀器，林桐從一開始，覺得最不合理的點在于：他一直認為大衛夫婦是愛自己的孩子的，可來到這裏後，他發現不是。

“如果一對夫婦為了自己的孩子，放棄自己的人生，在前三十年裏支付高昂的醫療費并保護孩子的隐私，在對方不開心的時候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彌補，”林桐停頓了下，“而在後幾年裏，雖然沒有抛棄對方，但卻恨對方入骨，言語舉止之中全是鄙夷。”

【那你就要找到轉折的關鍵點。】程昱指出。

“但是我們已經找到了……”林桐聲音有點弱。

【但不能說服你自己。】程昱眨眨眼。

林桐愣了半秒，而後笑了，他說了實話，“對，不能說服我自己。”

程昱就這麽靜靜看着他的小兒子，林桐是最小，也是最意外的那個。三個孩子裏，林沐宸長得像他爸林曦晨，但性格像極了自己，而程月骨子裏又是林家老派作風。

只有林桐。

林桐是最讓人省心又不省心的那個。

【好好查，查到說服自己為止。家裏不缺錢，也不急着讓你回來，既然想入你爸那行，就好好做到讓自己滿意為止。我和你爸當年是什麽都幹過。】

程昱鼓勵了林桐一番，最後話題一轉。

【你小子不回家是不是找朋友了？】

林桐小臉一緊，“沒有。”

【行，找了和我告知一聲。】程昱笑了，【你幾個認識的長輩和你媽開了個盤，我可不想輸。】

“小心我告訴爸爸。”林桐嘟囔了聲，而後小小地道了聲再見。程昱那邊關掉了通話，一瞬間林桐感覺到了空虛。

然後他擡頭再次看到了萬麟。

那個家夥還站在窗口，看神色，是在思考等下怎麽敷衍自己關于矩陣高層的事情。林桐感到有點好笑，因為他們倆，準确說，他們三的關系本就建立在岌岌可危的信任危機上的。

但關于萬麟這種謹慎和掩藏，這種不想讓自己受傷又或者敏感的做法讓林桐察覺到，相比萬麒，萬麟的心思也許更加細膩。

天色漸晚，萬麟敲敲窗戶，告知自己要回來了。

林桐揮揮手，而後他發現，自己其實已經能夠從萬麟那細微的表情裏，猜測到對方到底在想什麽。

林桐在雪地裏倒退着，慢慢往後走了幾步。

夜色籠罩，光線将暗，林桐第一次站在這個角度看清了哈倫這棟旅館的全貌，就像他審視這個案件般，也是第一次林桐覺得自己看清了這個案件大致的輪廓。

只有最後一點。林桐告訴自己。

只要能說服自己大衛夫婦的轉變到底是為了什麽，林桐想，我就理清楚這個案子為什麽會被WSJC這麽看重了。

作者有話說：

林桐的性格變化不想去看《夜枭和百靈》的小夥伴們我在這裏補充一下，夜枭中林桐十幾歲的樣子，大致是十年前，當時林桐的性格是纖細、敏感、好鬥并且多疑的，和哥哥的對話中林桐萬分在意自己味道和性別分化問題。他當時就在接受和盧娜一樣的治療，但是僅接受一年，而後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