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晚上辛苦你了
傅容當慣了女強人,近些年雖然有了助力退居二線回歸家庭,但平日裏也是和小女兒相處更多,面對陸在河這個大兒子,傅容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與他敞開心窩子交流,年年歲歲,在他們之間橫亘出一道巨大的高牆,傅容沒法越過這堵牆。
随手按的一個臺正在播放綜藝,主持人和嘉賓笑作一團,聲音哄哄雜雜,傅容卻能在這背景音中清晰地聽見陸在河吃東西的響動。
筷子磕碰在碗上,溫水倒進玻璃杯的聲響,還有他克制的動作。
傅容鼻腔一酸,偏開臉對着電視屏幕。
她猛然意識到現在的自己就像一個半生不熟的遠房親戚,來主人家裏做客,反倒讓主人膈應起來。
夜色漸深,搞笑綜藝很快播完了,歡快的音樂聲響起,伴随滾動的字幕,耳邊傳來收拾碗筷的聲音,傅容往聲源處看去,陸在河端着碗筷站起身,他穿着灰色的家居服,顯得高大又挺拔。
“要不要吃點水果?”陸在河将碗筷端到廚房,拉開冰箱門問道。
他不太吃水果,家裏基本不會買,冰箱裏的存貨是宋逸舟上回來時一道帶的,陸在河還沒吃。
“我不吃,來之前吃飽了。”傅容的手機屏幕間歇亮起,老有消息發進來,她蹙着眉看了一部分,秀眉凝起小結,消息還沒看完,又有電話打來,鈴聲剛響起就被傅容掐斷。她放下遙控器,将包提上,站起身沖陸在河說:“在河,媽今天就先回了,這陣子忙,等忙過這陣我再來陪你。”
電話再打來,傅容臉上升起薄怒,她還是掐斷。
她想看清陸在河的神情,對她說離開時是怎樣的态度,但陸在河背對着她,讓她根本看不見。
陸在河越是懂事體貼,傅容就越是難受,陸在河平靜地說出“那不是我的家”的時候,明明語氣緩和,卻還是像一通遲來的控訴。
傅容心裏煎熬着,如坐針氈般,根本待不下去,她離開前想點一支煙,看見陸在河又将煙收了起來。
傅容确實忙,可也沒有那麽忙,只是傅容不知道該以何種心情待在這兒,她無法忍受母子克制的生疏。
哪怕這是她一手造成的結果,她早該預料到的結果。
陸在河将拿起的草莓放回原位,極短地緩了緩,面帶笑容轉身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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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過身時,傅容終于看清陸在河的神情,看見他的笑容,傅容心裏湧起說不出是難受還是歡愉的滋味,像打翻了五味瓶般。
傅容極快地向他走去,在陸在河的注視下伸手抱了抱他,陸在河怔松兩秒,矮身靠向傅容,也伸出手。
電話再次打來,鈴聲滴滴作響,傅容說:“那我這就走了。”
“嗯,我送您下去。”
“不用,就兩步路,你待着吧,別送我。”傅容将人松開,快步走出門,陸在河跟了兩步,打開門看着她的背影。
“回去吧。”傅容按了電梯,沖陸在河招手示意,陸在河點點頭,看着傅容進入電梯後才将門關上。
房內很快只剩下自己,陸在河後背抵着門,低垂着眼擠鞋櫃上的免洗消毒液,指腹揉開搓勻,空間彌漫着消毒液的氣息。
傅容的來訪十分突然,離開也十分迅疾,陸在河卻并不如面上那般平靜,他此時就像是被風吹撩過的湖面,思緒不寧。
在門口磋磨片刻,将心頭的情緒悉數壓下,陸在河回到廚房洗掉了空盤,又按照劑量吃了今日份的藥,電視已經在放下一個節目,窗外淅瀝瀝的聲音響起,下雨了。
陸在河朝外看去,摸出手機想給傅容發消息問問有沒有帶傘,點進聊天框才驚覺傅容是開車過來的。
這話說出去,實在很多餘。
不知道發什麽,陸在河翻看起他與傅容過往的聊天記錄,他們都忙,聊得很少,上一次聊天是在十幾天前,傅容出差外地,給陸在河發了照片,照片裏有她現任和小女兒的身影。
陸在河緩緩阖起眼睑,按了按眉心退出聊天框,将今日待辦的“吃藥”劃去,在末尾打了個勾。
他很少覺得寂寞,但當這種情緒襲來的時候陸在河并不覺得陌生。
獨自待在房間,一個人盯着電視聽窗外的雨聲,這是他好多年來無數次經歷過的場景,可傅容的到來和離開仿佛加劇了寂寥的心境。
陸在河盯着虛空出神,良久後閉上眼。
他開始懷念起出事前的忙碌了,得像一個陀螺一樣轉動起來,陸在河才無暇去顧忌周遭的人與事。
一旦停下來,情緒就有了可趁之機,徑直追趕上他,他連躲讓的餘力都沒有,只能直挺挺地承接下來。
發了不知道多長時間的呆,陸在河被手機振動聲喚回神思,他點開消息,發現是宋逸舟回的,宋逸舟對他的廚藝豎了個大拇指并發了滿桌的晚飯回敬,五菜一湯,豐盛得像在過節。
陸在河給人回了個大拇指。
這些天來找他的人少了很多,他們趕趟來又趕趟走,回完宋逸舟的消息後,陸在河才發現于洲也發了消息,他點進去先是将小主播的備注改成真名後才看消息。
于洲:光盤計劃
于洲發了一張空碗碟的照片。
消息是好幾分鐘前發的,陸在河推算下時間,應該正是他在廚房洗碗的時候。
陸在河:響應
陸在河:但盤子剛洗掉
于洲:哈哈哈
陸在河閑得發慌,手指動動刷新了幾下,于洲的頭像一跳,從冷色調變成了暖色調的小魚,簡到不能再簡的簡筆畫,潦草得有點可愛。
陸在河:新頭像不錯
于洲:真的嗎?
于洲:我也覺得!
他緊接着發來一張截圖,陸在河點開看,截圖是直播app的私信界面,有人給于洲發了一張畫,說是送他的。
于洲回複了對方六個感嘆號,七個大哭的表情,一連串數不清的謝謝。
陸在河盯着截圖上于洲回複的消息,倏爾揚起唇笑了笑。
張振晚上沒回,不知道去了哪兒,于洲把碗筷收拾好回房,将收到的簡筆畫當頭像全平臺換了一遍,第一次有人給他畫圖,還是專門給他畫的,意義太珍重了。
他沒什麽相熟的朋友,最近聯系多的也就楊萌和陸在河,但楊萌到底是姑娘家,于洲不好意思找她說這些有的沒的,想給陸在河發,但陸在河沒回他上一條消息,他蠢蠢欲動的分享欲就又被按捺下去。
于洲掌握不好聊天的尺度,擔心熱情太盛惹得陸在河厭煩,誰知陸在河先注意到了他的新頭像,剛好給于洲遞了話茬。
高興完,于洲捧着手機慢慢打字,房間只開了一盞小燈,很暗,手機屏幕的亮光映在他臉上,顯出他似愉悅又似期待的神情。
于洲:晚上要打電話聽聲兒嗎?
他腦子一岔,搞忘了那幾個字母,就記得A字開頭了。
好在陸在河很有默契,懂了他的意思。
陸在河:太麻煩你
于洲獨自闖蕩這麽些年,潛臺詞還是聽得出的,他一看陸在河這句就知道對方肯定想,但不好意思接話,他趕緊打字。
于洲:不麻煩不麻煩
于洲:你還能幫我考察一下,參謀參謀
再說,陸在河怎麽也是他直播間的榜一,私下給點福利也不是不行,哪有麻煩的道理。
陸在河:好
陸在河:那晚上就辛苦你了
于洲看着消息,咧開嘴直樂。
剛吃完飯時間還早,兩人約了稍晚的點兒,于洲為此專門定了個鬧鐘,鬧鐘一響,于洲就撥了個語音電話過去。
那頭很快接了起來,于洲開了免提,衣料摩擦和輕緩的呼吸聲通過喇叭傳遞過來。
“主播晚上好。”陸在河打了個招呼,他話裏帶着笑意,清潤的男音在空寂的房間裏更顯魅力,興許是無法開口說話的緣故,于洲對好聽的聲音沒什麽抵抗力,他耳根一熱,點開消息框,快速回了句晚上好。
于洲:想聽什麽聲音?
他從相冊裏翻出一張圖發過去,圖片裏是他今天整理的所有發聲道具。
膠棒、掏耳、水流聲……他現有的材料全列了個清單。
于洲發過去便開始等陸在河的回話,幾秒後卻聽到陸在河嘆了口氣,他一下睜大眼,心都被提了起來,這是——不滿意?
于洲剛想打字詢問,就聽見陸在河問:“怎麽辦?”
“突然覺得給你打賞的太少,”陸在河誠懇地說道:“物超所值了。”
于洲瞪大的眼睛眨了眨,他終于有機會打字。
于洲:哪有那麽好
“特別好。”
陸在河的誇獎太過于真心實意,讓于洲有些難為情。
他憋了兩下,沒憋住,露出一個極愉悅的笑容,眼睛都拱起了圓弧。
于洲就坐在床沿的位置,他歪着臉低下頭,無聲中,在枕頭上蹭了蹭頭發和發燒的耳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