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會很冒昧嗎
面來得比較快,于洲不愛吃太燙的東西,攪着面讓它放涼。
——你要嘗嘗嗎?
于洲點的酸菜肉絲面,攤主很實誠,做了滿滿一大碗。
——我看那邊還有空碗
“我嘗一點吧。”陸在河起身去另拿了碗筷,于洲給他夾了兩筷子,把碗頂的肉絲分了大半出去。
“用不着這麽多。”陸在河失笑。
于洲很固執,捂着自己的碗口不讓陸在河拒絕。
陸在河嘗了嘗面,于洲捏着筷子,期待地盯着陸在河等他反饋。
“還不錯。”陸在河咽下後說。
陸在河把碗裏的面吃完,燒烤終于姍姍來遲,托盤放在兩人中間,于洲極低地擡了擡眼,又低下頭去,專注地盯着那一碗分量超标的面條。
“嘗一個?”陸在河注意到他細微的動作。
于洲盯着托盤上賣相極好的烤串,咽了咽口水。
“可以少吃一點。”陸在河說。
于洲伸手在烤串中挑了挑,挑出一串牛肉。
拿到這串牛肉,就像拿到了什麽寶物,陸在河覺得于洲的眼睛都亮了,在夜裏放光。
手指半遮着唇角,陸在河擋住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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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桌的幾個男人在劃拳,嗓門很大,陸在河與于洲各吃各的,時不時用飲料碰個杯。
吃了東西,身上就開始出汗,于洲和陸在河都把外套脫了,看到陸在河手臂的肌肉痕跡,于洲很是豔羨。
“怎麽?”
于洲曲着手,拍了拍肱二頭肌的位置。
“鍛煉鍛煉就有了。”陸在河說:“之前不是想玩籃球嗎?我可以教你。”
于洲都忘了這茬,被陸在河提起才想到。
——我肢體不協調,可能玩得很差勁
于洲少數幾次摸球是初高中的時候體育課練投籃,他發育得晚,班上好些女生都比他長得高,前面的大高個兒投完才輪到于洲,他那時候就沒什麽運動天賦,投十次大概能擦邊僥幸進兩三個。
“沒事,”陸在河往他碗上又放了一串牛肉,“我耐心很好。”
于國文出院當天,是他單獨坐車回去的,于洲請了好幾回假,不好再請。
怕于國文忘記路線,于洲細致地發了一長段短信,叮囑他在哪購票又在哪兒換乘在哪個口出站。
于國文別的不行,記性不錯,只走過一遍的路居然也順利返回了。
于洲電話得知于國文到家,挂斷電話後心不在焉,惦記着于國文做手術的事,他其實有考慮過借錢,但跟誰借又是個問題。
于洲母親走後,于國文就不許于洲和他母親那邊的親戚走動,關系早生疏了,于國文這邊呢,他本人又不是個善于聯絡感情的,逢年過節都不一定打個電話和親朋好友聯系一下,借錢這事兒,于洲覺得懸。
父輩親戚借不了,只能找身邊的朋友,但于洲想了想周圍認識的人,好像沒有篩出可以開這個口的。
楊萌剛出社會,工資不高,肯定也沒什麽存款,張振雖然算個半大不小的老板,可所有錢都砸進了新開的酒吧裏,日子不太好過,楊振勇則已經幫了他很多,于洲不好意思再找他,再然後,就只剩下陸在河。
于洲不清楚陸在河的經濟狀況,只知道不差,可讓于洲去跟他開這個口……于洲不想這樣。
于洲連收陸在河的打賞都覺得難為情,更別提找他借錢了。
唯一的轉機是直播平臺再次給他發了私信,是一個新人簽約主播的活動,同等推薦位下,一段時間內漲粉基數大的主播會得到獎勵,第一名五萬,第二名三萬,第三名一萬五萬。
老實說,于洲對這個活動很心動。
他現在缺這份錢。
但參加以後能不能獲獎是一回事,就算獲了獎,解了燃眉之急,可于洲後面很長一段時間都要和平臺綁定。
于洲慢慢削着土豆,躊躇萬分,猶豫不決。
心裏一直挂記着這事兒,于洲疲憊地回到家,于國文開着電視在看三國,動靜很大,于洲煩悶,他明明叮囑過于國文房子隔音不好,電視不要開得太大聲,但于國文并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桌上放着兩瓶開了的啤酒和一籃子水煮花生,于國文聽到開門聲也并沒有回頭看看。
于洲放下手裏的東西,走近幾步,瞧清于國文吃的東西後,大踏步走到他面前拎起啤酒看了眼。
“嘿,小兔崽子,幹嘛呢你!”于國文被打攪,不耐煩地吊起眼。
于洲蹙着眉,把酒重遖颩重地磕在桌上,他壓制着火氣,快速打字。
——你拿的是冰箱裏的酒?
“對啊。”于國文仰倒在沙發上,拿過啤酒惬意地喝了一口。
——這是別人的東西
于國文眯虛着眼,無所謂地說:“什麽別人的東西,我喝口酒還不行啦!”
“別人的別人的,大不了還他兩瓶,多大個事兒!”
他這悠閑地、随意的、放肆的态度瞬間點燃了于洲的火氣,一天的煩悶被激發,怒火幾乎瞬間燒到了天靈蓋,于洲不明白于國文為什麽能如此的“自由”,如此的不明事理。
他總是這樣,只做自己想做的,所有不順他意的東西好像都是不可理喻。
于洲受夠了這樣的于國文,受夠了這樣的父親,他不知道于國文還要“不懂事”多久,也許幾天,也許幾年,也許一輩子,他永遠随心随意,永遠不知分寸。
于洲狠狠一掃,桌上剩餘的啤酒罐子混着一籃子水煮花生全打翻在了地上。
他想要對于國文好,努力為他治病,努力到處攢錢,他為了于國文發愁,于國文卻悠哉悠哉絲毫不領情。
于洲寄希望于于國文會改變,可事實證明,于國文不會。
他永遠端着架子,永遠頤氣指使,永遠盛氣淩人,永遠不知悔改。
于洲無法再忍受了,在于國文“噌”一下站起來想沖于洲揮巴掌的時候,于洲擋住他的手。
“反了你了小兔崽子!”于國文一掌被擋,緊接着就是一頓混亂的拳打腳踢,于洲怒意上頭,根本沒收勁兒,他就像是要把這麽多年受的心酸委屈一股腦全發洩出來,兩人扭打在一起,于洲被于國文撞翻在地上,生生受了兩拳,又回踹了幾腳,真打起來,半點章法也沒有,于洲心裏就是擰着一股勁兒,他好像一個一直加壓一直加壓的密閉容器,今天容器滿到不能再滿,頃刻間爆炸了。
不僅炸毀了旁人,自己也未能幸免。
于洲不知道給了于國文多少下,也不知道捱了多少下,被突然回家的張振發現并攔開的時候,于洲整個人都是恍惚的,他失了力氣跌坐在沙發上,眼簾上有東西滴落,于洲一抹,是血。
于國文按着他腦袋磕在了桌角,磕了個口子。
被拉走後,于國文憤怒地吼叫、怒罵,張振一直攔着,将他整個人往後推,那一八五的大高個對上于國文一七三的個頭,論力氣,根本不是張振的對手,張振輕松地将他攔下推到了一旁。
張振與于洲合租的時間也不短了,還是頭一次見于洲如此失态,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情況鬧成這樣,張振拉着于國文進了陽臺勸說,于國文完全不聽勸,又是一陣罵爹罵娘。
于洲被留在客廳,頭腦恍惚,不知道該幹什麽,他腦子一片混亂,機械重複地擦眼上的血,但越來越多,越來越稀薄,于洲一抹臉,才發現血和淚混在了一堆直往下淌。
于洲一點也不想哭,卻止不住眼淚,眼淚像溪流一樣,怎麽也收不住。
于洲不清楚哪來的委屈吞沒了他,只覺得這麽多年來的苦楚都在今晚爆發了。
越來越多淚水泛濫,于洲弓着身體,蹲坐在地上,背靠着沙發腿蜷縮成一團。
為什麽他的人生必須要經歷這些呢?這難道是對他的磨難和考驗嗎?
于洲想不通,想不明白。
他要求難道很高嗎?
他很早就不肖想一個和美的家庭,他也不肖想能像正常人一樣開口說話,他只想要一個正常的父親,他只想要未來的人生無風無雨,但連平淡都那麽艱難。
于洲把頭深深地埋在膝蓋上,他真希望是一條小魚,他可以只擁有七秒的記憶。
久遠的傷疤并沒有随着時間淡化,翻湧出時反倒愈加刻骨銘心。
他以為忘卻的,其實都只是被掩藏了。
難聽的、模糊的嗚咽聲占據了于洲的耳膜,他連放聲大哭一場都是奢望,朦胧間有聲音傳來,緊接着是更清晰的人聲。
“于洲——于洲?”
于洲擡起臉,張振遞來紙,他大概是沒有安慰人的經驗,又被于洲滿臉血的樣子吓了一跳,嘴裏打了個頓,轉移話題說:“你手機好像響了。”
于洲接過紙擦了擦,撐着桌子起身走回房間,他不知道于國文在哪兒,他也懶得管,紙巾摩擦傷口,澀得生疼,于洲推開房門又鎖上,摸出響了許久的手機,視頻頭像跳動,是陸在河。
于洲拒接了視頻,又怕陸在河看出異常,轉撥了一通電話。
“在忙嗎?是不是不方便。”陸在河一開口便問。
于洲基本不會拒接視頻,陸在河以為打攪了于洲的事。
于洲:沒有在忙
“那就好,我打來是想問問你喜歡數字幾?”
于洲抹了抹眼睛,手指上濕漉漉的,屏幕被蹭得很花。
于洲:2
“好。”
于洲:為什麽要問這個
于洲吸了吸鼻子,将紙按在腫脹的眼上。
“我挑了一套籃球服,選個印上去的數字,”陸在河聽到聲音,問:“感冒還難受?”
于洲:有一點
于洲把麥閉了。
“記得按時吃藥,”陸在河叮囑,又問:“你為什麽喜歡數字2?”
于洲捧着手機,半晌才回答。
于洲:因為2不孤單
電話那頭停頓片刻,問:“你現在孤單嗎?”
于洲下意識打出“不”,卻遲遲發送不了,他的手好像被控制了,他的身體一直在顫抖,不知道是疼的,還是氣的,亦或兩者都有。
于洲:我不知道
于洲:我不太清楚
“你孤單的時候可以來找我。”
這是一個誘惑。
聽到陸在河聲音的于洲想。
一個赤裸裸誘惑。
于洲:随時都可以嗎?
手機屏幕被打濕了,屋外陰雨連綿,屋內也在下雨。
“嗯,随時都可以。”
于洲:可是我沒有你的地址
“北支路禦景花園。”
“記住了嗎?”
于洲站起身離開房間,他不受操控,像一陣風穿過客廳,張振還沒來得及叫出他的名字,于洲就已經跑出了大門。
一層一層的樓梯向下,于洲一直跑。
所有的一切都被他抛在腦後,他一直往前跑。
突然沒了動靜,陸在河喚了于洲兩聲,于洲停下腳步,心跳如鼓,他站在無邊夜幕下,氣喘籲籲停下打字。
于洲:現在來找你,會很冒昧嗎
于洲把淚擦了,又被雨兜頭淋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