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游樂場內。

豹人胡安盡職盡責地看守着關押祭品的囚籠。

之前,他也注意到了山麓那端的動靜。但他沒有和瓊一起去狩獵——羅尼給他布置的任務是看守祭品,這也是他唯一的職責。

祭品對祭祀儀式而言是至關重要的,會直接影響到他們能否晉升為牧使——唯有這一點,絕不能出任何差錯。

但瓊已經離開了很久。

她追着那幾個人類進入了密林,卻久久未歸,本該在密林上空巡視的人面鷹蘇勒也已經很久沒有出現……

這一切都給了豹人不詳的預感。

他有些想向羅尼谏言,提前舉行祭祀儀式;至于那些頑固不化的覺醒者,就讓他們堅守着自己的固執、前往地底長眠吧。

但他要看守這些祭品,又走不開。瓊不在,甚至沒有人能暫時接替他的崗位。

豹人呼了口氣,夜風包裹着他裸露的脊背,他似乎在空中嗅到了某種死亡的氣息。

死神降臨在誰的頭上了?

胡安不清楚。

豹人胡安曾經經受了桑切茲·巴戈特的多次手術,還有幾次險些死在手術臺上。他好幾次從生與死的罅隙中穿行過去,即使他回到人世,死亡的陰影依舊如影随形。

但他不像馬戲團裏其他的怪物那樣痛苦——自從桑切茲切除了他大腦中的某一部分之後,憤怒或恐懼這類情緒都遠離了他。與之相反,他擁有更多的時間去沉思、去感受。

馬戲團的怪物們被桑切茲·巴戈特用手術刀改造而成。他們都痛恨桑切茲把他們變成這副不人不鬼的模樣。于是怪物們不時哀嚎,不斷掙紮,誓要複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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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後來,胡安卻經常把自己當成一個局外人,去觀察他的同伴們:人與野獸結合的身軀固然令人驚駭,但論起他們身上最醜陋的部分,應當是來自于人類的特征。

人類的仇恨和怨憎毀了他們。這才是他們看起來不人不鬼的原因。桑切茲的改造技術高超,甚至連審美也相當在線,每個經他改造的“展品”從外表看都是毫無瑕疵的,甚至很好地體現出了各種美感:蛇人的妖嬈妩媚、人面鷹的神秘肅穆、馬人的悍烈俊美、還有豹人的野性健壯……可惜,這些“傳奇生物”的殼子裏都裝着貨真價實的人類靈魂。最重要的是,僅在人類群體中論,他們也實在稱不上什麽良善之輩。于是,只要怪物們鮮活起來,露出各種表情,他們就會流露出屬于人類的世俗氣質,反而會破壞他們外表的美麗。

這也是後期桑切茲·巴戈特一直在試圖解決的問題。

豹人胡安就是他的實驗品。

事實證明,胡安在接受手術之後,确實變得和他的同伴們完全不一樣了。他變得安靜了許多——但他心裏對死亡的渴望卻與日俱增。

為了确認手術效果,桑切茲·巴戈特曾經給他做過心裏測評。

他問胡安,“你是否還感覺到痛苦”。

胡安的回答是:“稱不上痛苦,但我依舊為馬戲團的扭曲和自己身上的扭曲而感到煩惱——你在做非常錯誤的事,桑切茲醫生。”

桑切茲·巴戈特擡頭看了豹人一眼,他們平時極少有這樣心平氣和地說話的時候:“我只是在履行正義的審判。你們都是罪人,你們值得這樣的待遇。”

于是豹人沉默了片刻。

“但你拿走了我的恐懼和痛苦。”豹人說道,“這算是你對老員工的福利嗎?你想饒恕我們了?否則,你為什麽要進行這樣的實驗?”

“——罪人感受不到痛苦的懲罰,還叫懲罰嗎?還是說,你也已經徹底改變了初衷,現在一心只想創造一個空前絕後的傳奇馬戲團?”

豹人很少說這麽多話。

他的語氣和神态十分平靜,平靜地像是個溫和的傳教士。但在桑切茲·巴戈特聽來,豹人卻是在咄咄逼人。

從前,桑切茲·巴戈特是以為妻子和希爾醫生複仇為目标,為了讓這群從事器官販賣的惡棍付出一生的代價,建立了馬戲團。馬戲團的大半收入都被他匿名資助給了當年被偷走器官的貧苦家庭。

但,他現在已經逐漸癡迷于創造那些神奇生物——再照這樣的趨勢發展下去,桑切茲·巴戈特的實驗對象絕不會局限于瓊、托馬斯這群“罪有應得”的人。

桑切茲·巴戈特很快就會堕落。他很快會忘記自己做人的原則和初衷,變成一個由欲望和瘋狂支配的怪胎——這才是真正的堕落。

想想吧,托馬斯醫生從事器官販賣和移植,只是因為有利可圖。

而桑切茲·巴戈特把人和動物拼湊在一起,僅僅是因為他想要把人和動物拼湊在一起。他把這件殘忍的事當做了一門藝術,并且很快就要開始禍及完全無辜的人。

真要比起來,誰更像怪物?

“……你沒有資格批判我。”最後,桑切茲·巴戈特近乎惱怒地說道。

豹人說:“或許吧。”

最後,桑切茲·巴戈特向豹人提了最後一個問題。

“你的願望是什麽?”

這是心理測評表上的最後一個問題——這個問題由桑切茲來提,似乎有些諷刺。因為豹人的生活完全被掌控在桑切茲手裏。他不像是在詢問豹人的願望,更像是造物主在居高臨下地施舍豹人一個做夢的機會。

桑切茲·巴戈特以為豹人的願望能“取悅”到他。

但豹人卻給出了一個令桑切茲完全意想不到的回答。

“我想成為動物。”豹人說道,“真真正正的動物。”

在他眼裏,動物的世界遠比人類要幹淨純粹。

可桑切茲·巴戈特卻只能沉默以對。

因為這個願望,他确實無力實現。

豹人胡安依舊□□在怪物陣營裏的唯一動力就是“成為牧使”。

牧使雖然名義上是半人半獸的生物,但它們是密林之神的眷屬,兼具動物的純粹和人類的理性,聰慧又高貴。

——和“牧使”比起來,馬戲團裏的怪物們簡直就是山寨貨一樣的存在。

胡安堅信,自己晉升為牧使之後,他眼中的世界必定會有所不同。

所以,這場祭祀儀式一定不能出錯。

他頻頻望向山麓的位置,希望能看見同伴的影子。

被關在籠子裏的人們則驚恐地聚集在一起。

不久前,天災降臨在崇寧市。一個好好的游樂園,在轉瞬之間就被瘋狂生長的綠色植物所占領。然後是那些半人半獸的怪物,從密林中走出,将四處逃竄的人全都聚在一起。如果有人膽敢反抗,就會被他們立地處決。

因為這裏原來是個游樂場,許多人都是拖家帶口前來游玩的,在逃跑時也受限制,最後都被關進籠子裏。

不少家長還帶着未成年的孩子。

他們把孩子的眼睛和耳朵遮住,牢牢捂在自己懷裏,恐懼卻戒備地盯着站在不遠處的怪物。

胡安對他們仇視的眼神視而不見。

噠,噠。

一陣清脆的馬蹄聲響起。

金發的馬人踏着矯健的步履,緩緩向胡安走來。白色的毛須柔順而明亮,在夜色中發着光。

“晚上好,胡安。”馬人的名字是羅尼,他手中持着長矛,微笑着說道,“瓊到哪裏去了?”

胡安:“她去狩獵了。”

羅尼的臉上流露出隐隐的不悅。

“有時候我很希望她能有點牧使的自覺。”羅尼說,“作為神的使者,卻抵抗不了身體裏的獸性,實在是不像樣子。”

“你到這裏來做什麽?祭典要開始了嗎?”胡安問道。

“不……”羅尼給出了否定的回答,“作為儀式見證人的蜥蜴族‘拉賽德’們已經到位了。我們要先為他們獻上一出好戲才行……”

羅尼笑着,指了指胡安身後的囚籠:“把他們全都帶到祭壇那兒去。”

籠子裏大概有幾十號人,一眼望去,烏泱泱的一片。

“全都要?”胡安問。

“是的,全部。”羅尼點了點頭。

于是,狼狽的人們從囚牢裏被趕了出來,腳上戴着鐐铐,成群結隊地往祭壇的方向走去。

人們戰戰兢兢地走着,等到祭壇的時候,眼前的一切更讓他們崩潰——

祭壇上立着幾根行刑架。行刑架上綁着的,正是之前說過會來營救他們的“覺醒者”們。

而在祭壇的周圍,圍着三層看臺。

一群像烏鴉那樣黑漆漆的人形圍繞着看臺而坐。它們身上披着拖地的黑色長袍,連一根手指都沒有露出來,面部戴着古樸的黃金面具,一雙雙黑洞洞的眼睛注視着人群的方向。

走近了,人們才看清,在那些人型生物背後,都綴着一條長長的蜥蜴尾巴。

有個男孩兒被吓得膽戰心驚,撲進媽媽的懷裏,眼眶頓時有大片的眼淚滾落,但他卻被自己的媽媽死死捂住了嘴巴。

不要哭。

女人顫抖着做完口型,低下頭,用自己的身體為孩子擋住外部所有的視線。

[我們需要健康的、純潔的祭品。]披着黑色長袍的怪物中,唯有一只的長尾是月光般的銀白色,它的舌頭一種低沉、詭異的頻率震顫着,[你們需要做好祭品的遴選。]

“遴選儀式會馬上開始。”

羅尼點了點頭,揮了揮手,行刑架上的藤條瞬間斷裂,幾個傷痕累累的覺醒者頓時摔在了地上。

“從現在開始——我們會組織一場決鬥。”馬人擡起了手掌,對着人群說道,“所有人會被分為兩個陣營。一邊是普通人……”羅尼指了指身後幾個剛剛爬起來的覺醒者,“一邊是覺醒者。”

“勝出的人,就有機會擺脫囚犯身份,坐到安全的看臺上,直至決鬥結束。”

“……怎麽樣,誰有興趣來做第一個挑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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