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司青玄沿着迷霧的指引向前走去,來到了一座白色的神殿中。
大殿正中擺着一個神座,擡頭是個圓形的灑金穹頂。穹頂上以星光般閃爍的線條繪制着許多隐約的圖案,似海與風的波浪與紋路。
地面上流淌着凝固的月光。那月光極冷,像是某種流動的金屬,透着超乎尋常的冰冷與透明。
司青玄低頭,從那清澈的倒影裏敏銳地察覺到了自己身上的變化——
他的頭發似乎是被月光浸染成了銀白色,渾身上下琳琅的金飾随着他的行動而發出清晰的聲響。
倒影中的人,臉上始終蒙着一股朦胧的霧氣,就像是他在臉上刻意蒙了一層輕紗似的。
“系統。”司青玄呼喚了一聲。
無人回應。
系統不出所料地再次神隐了。
司青玄:“……”
他靜靜地漫步在神殿中,像是漫行在一場奇異的長夢裏。
在這場夢中,唯一能帶給他實感的,就是胸前那不斷走針的懷表。
不需要提示,不需要系統的解說,自從進入這座神殿以來,司青玄就覺得自己仿佛回到了什麽熟悉的地方。
穹頂下,那張冰冷的神座,他似乎已經在上面坐了不知道多少回。他甚至能回憶起在神座上打盹時的感覺:就像是繁重的花朵從花枝沉墜,他想要自由地活動活動,但卻總是被束縛。
因此,他下意識地排斥那個神座。
但他還是不得不坐下去。
一個年輕人從遙遠的神殿那端向他走來。
年輕人有雙琥珀色的眼睛,如同在清冽的山泉裏清洗過,渾身散發着清冷幹淨的氣息。
司青玄依稀記得,自己在另一張極為俊秀的臉上見過這雙眼睛。
花了幾秒,他才回憶起來:他在馭鬼者那兒見過一張照片。據說,那副皮相是屬于陵陽分局第三編隊曾經的隊長,束青。
這兩個兄弟長得實在相像。只是束青更沉穩溫和,束宴更鋒芒畢露。
“你好,陌生的來訪者。”司青玄勾起一個淡淡的微笑,盡管在束宴眼裏,他的面容早已被朦胧的霧氣刻意遮擋了,“歡迎來到——我的神殿。”
束宴似乎還沒搞清楚目前的狀況,但他似乎知道司青玄的身份。
“源月之主……”束宴說,“我哥哥讓我來找你。”
司青玄:“???”
盡管司青玄的驚訝沒有在他的臉上表現出來,但他還是在心底默默吐槽:難道束青還能詐屍?
這時,他耳邊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似乎是系統在艱難地連線他:【大祭司,他說的應該是束青殘餘的‘靈’……束青死了也沒多久,還有些殘存的‘靈’分散着。束宴和他是血脈相連的兄弟,能感應到‘靈’的存在也不足為奇……】
司青玄:“束青怎麽知道和源月有關的信息?”
【很難說。尤其束青的意識似乎還沒有完全消散。】系統評價道,【額,不過,您大概可以理解為,這是一個愛操心的哥哥在為自己的弟弟推薦工作單位?】
【其實,大部分死去的生靈,都會在死後才領悟一點——除非成為源月的眷屬,否則生命終有凋零的一天。象征着生命與創造的源月,可不是誰都能攀上的——】
司青玄打斷他:“所以,成為我的信徒,就能不死不滅?”
【這不可能。但是您可以救他們呀!】
司青玄:“……”
懂了。這下他徹底懂了。
以後他出門在外,只靠一招就能吃遍天下:我,源月之主,神級奶媽。想活命?給我打錢。
【……但您現在太弱了,唯一救人的方法就是劃個大口子放神血救人。這招咱們還是少用,很傷靈氣的!您多用一兩次說不定我就又得被迫休眠了!】
司青玄:那還是算了。
司青玄咳嗽了兩聲——他和系統扯皮半天,但在束宴眼裏也只是沉默了兩秒而已。
但這兩秒隐晦的沉默,和這座宮殿裏宏偉的寂靜,如海水般淹沒了束宴。
他已經了解了自己的現狀:除非源月之神出手相救,否則他就會落入密林之主的手中,被吞吃地連渣子都不剩。
因此,他必須打動源月,争取生還的機會。
這也是束宴第一次和傳說中的“邪神”打交道。
在加入災異防治局、進行新人培訓的時候,他們的指導老師多少提到過幾嘴和邪神有關的概念,但那些信息都異常模糊。
不知為何,許多神似乎都曾經在人類的世界裏出現過。但最終,祂們都沒有留下太多痕跡,而是成為了盤踞在人類歷史陰暗面的一個個巨大陰影,只有在傳說典籍中偶爾出現的、類似于“信徒”、“祭祀儀式”之類的字眼,昭示着祂們或許是存在過的。
但這次的崇寧之變,讓束宴了解了傳說中的“密林之主”。
以及,幾乎從未被人聽聞過的“源月”。
束宴不知道源月的力量與密林之主相比如何,但……既然是哥哥的提示,他只會無條件地服從。
因為他的哥哥束青從來沒坑過他。
束宴抿了抿唇,擡頭,眼中盈滿了孤注一擲的光芒:“請你——幫我擺脫密林之主的控制。”
“……當然,我不會讓你白白付出心力。你想從我身上獲取什麽都可以。”
坐在神座上的白衣祭司歪了歪頭。
雖然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他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美,盡是超乎凡人想象的極致。
這份美,讓白衣祭司看起來似人,卻非人。
“與其說我想要什麽……你倒不如說說,自己都有什麽。”
神明開了口。
出乎意料的,他的語氣聽起來就像是個普通的人類,沒有想象中屬于神明的高傲或是晦澀。
神明願意花費時間和他做一樁交易:這讓束宴覺得自己已經成功了一半。
束宴露出一個稍顯僵硬的微笑。
“我有我的天賦。在人類覺醒者中也十分罕見的‘言靈’……我猜,密林之主盯上我,也是因為這個。如果您能實現我的願望,我不介意将天賦雙手奉上。”
眼前的神明又沉默了片刻。
這幾秒的沉默,卻足以擊潰束宴剛剛建立起來的自信心。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犯了個致命的邏輯錯誤——
這些邪神掠奪人類的天賦,什麽時候講究過天賦主人的意願?
奪就奪了,他束宴有反抗的餘地嗎?
果然,眼前的白衣神明微笑着否決了這個提案。
“你的答案,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樣。”神明語調溫和地說道,神殿四周如水銀般的光華默默流動着,将他整個人鑲嵌在一副華美至極的圖景裏,“我可以再給你一次開口的機會……”
“你最好,做出正确的選擇。”
選擇?
什麽選擇?
束宴頓時覺得自己的頭劇痛無比。或許是密林之主加強了對他的侵蝕,又或許是他隐約窺見了源月之主和他進行這場對話的目的——
“你想讓我,成為你的……信徒?”
其實,最先在束宴腦海中浮現出的,是“走狗”兩個字。
作為災異防治局的一員,他天生排斥信徒這一群體——因為信徒做的都是些瘋狂而荒誕的事,除了加劇人類世界的分裂之外,可以說是毫無貢獻,簡單來說就是“不幹人事”。
“源月”這個教派,束宴之前從未聽說過。他也不知道源月信徒是種什麽性質的存在。于是,束宴很直接地開口問了:
“那麽請問,成為源月的信徒之後,都需要做些什麽事?”
“……”
這問題,還真把司青玄給難住了。
他一心發展下屬,卻沒想到犯了基礎錯誤。現在,他們的“公司”沒有業務範圍,沒有經營理念,沒有管理制度,可以說是個三無作坊——連個像樣的職位名稱都挂不出來,怎麽招收新員工呢?
司青玄火速咨詢系統。
系統表示愛莫能助。
【我們從來——沒有建立過任何教派!之前的源月對于詭異生物而言,都類似于圖騰象征,沒有産生過有組織的大規模教派……】
司青玄:“……那你還急着讓我招人?”
【這可是言靈!被防治局保護起來的言靈!】系統理直氣壯地喊道,【如果不是趁這次機會,咱們都不一定碰的上呢!】
合着他們一邪神一系統,就是在這兒趁火打劫是吧?
司青玄“啧”了一聲,以他靈活的腦袋快速地為即将建立起的源月教派拟定了行動方針。
“首先,作為信徒,該有的基本素養就不必我贅述了。”司青玄拿出面試員工時的苛刻勁兒來,語調有些嚴肅地說道,“如果你不懂,你可以去多找幾個範例來學習學習。”
束宴:“……”
請問說的是被關在防治局的特殊監牢裏的那幾個“信徒”嗎?一個個都跟瘋了似的,不是想毀滅世界就是想毀滅自己。
“但作為源月的信徒,行事準則自然與其他教派不同。”司青玄義正言辭地說道,“你或許會接到各種任務。但作為源月信徒,要做的就是清理工的活兒——什麽密林之主、冰原主宰等等,碰上了這些禍害世界的神明或其眷屬就直接肅清,不能肅清也要想辦法把它們全部送回老家。”
束宴:“…………”
“您這……和災異防治局現在正在做的,有什麽區別呢?”束宴有些一言難盡地說道。
“區別很大。”司青玄說道,“你必須以我的指令為最高指令。”
“……我還是不能理解。你明明也是邪神,為什麽要做些對人類有利、對神明無益的事?”
在束宴的诘問下,神座上的白衣祭司嘆了口氣,仿佛耗盡了耐心似的,直言不諱道:
“我就是喜歡給那些野雞神明找麻煩,就是見不得它們過得太好——這樣的解釋,你滿意了?”
束宴:“…………”
原來邪神隊伍中也有這種……看不慣所有的同行于是決定直接掀翻棋盤的存在嗎?
這損人不利己的作風——
不就是攪屎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