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瑟瑟,往後,你好自為之吧……
商寧眼底浮起一點訝色, 随後在衆人殊異的目光下,将手放在微生雪掌心:“好,我們回家。”
玄離不滿道:“那臭小子是誰?阿虞什麽時候認識的他?我從前怎麽沒在阿虞身邊見過他?”
回家, 這兩個字未免太親密了些。
執雲仙也看向澹臺明鏡,似笑非笑道:“澹臺先生,明尊和道尊何時有了交情, 既然是做交易,大家實在應該坦誠一些才是。”
若是今日之事背後還有望天闕的影子,那他們便要重新估量一切。
望天闕隐世多年,如今道尊現世, 難道是幽居瀾滄雪山的望天闕,也有了入世之意?
這對許多人來說,都不算是個好消息。
澹臺明鏡苦笑一聲:“執雲仙前輩,我也不是什麽都知道的。”
商寧同微生雪走下長階, 她回首, 只見傳承千年的滄溟宗山門恢弘, 氣勢非凡。
大夏龍雀握在手中,商寧橫刀斬下, 剎那之間,巍峨山門轟然倒塌。
刻着‘滄溟宗’三字的山石也四分五裂, 從此以後,白玉京中, 再無滄溟宗。
商寧轉身, 與微生雪一道離去,再未回頭。
在她離開後,滄溟宗弟子惶然看向容寒:“劍尊大人,滄溟宗沒了, 我等該何去何從啊……”
旁邊一滄溟宗長老笑道:“既然明尊有言,如今我等便也只好自立門戶,想來,少宗主也不會有意見?”
容寒站起身,斂去面上傷神,身姿筆直如利劍:“今日之後,天下再無滄溟宗。”
“少宗主!”有老者痛心疾首道,“我滄溟宗傳承千年,難道就要斷絕在今日?!”
“有我在,有衆弟子在,傳承便不會斷。”容寒恢複了平日的冷靜,“就算沒有滄溟宗,我們在,傳承便不會斷絕。”
他看向聲稱要自立門戶的滄溟宗長老:“滄溟宗各峰長老,若有想自立門戶者,本尊決不阻攔。”
執雲仙看着這一幕,嘆了口氣:“容鳴終究還是養了一個好兒子。”
澹臺明鏡心下複雜:“希望他能扛過這一場變故。”
玄離抱着手:“劍尊容寒,可沒那麽容易倒下。”
說把,他轉過身準備離開:“澹臺,我要去見阿虞,将一切弄個明白。”
發生這樣大的變故,今年的天下仙門大比顯然無法再繼續進行下去,衆修士看完這一場熱鬧,準備各自離去。
就在這時,蕭西棠領着一衆黑甲護衛,浩浩蕩蕩禦風而來。他騎在逐影駒上,面色略顯蒼白,神情冷凝。
蕭西棠揚手,黑甲護衛在容寒面前扔下一樣東西。
衆人定睛一看,才發現那是一個衣裙染血的少女。
“這張臉……她怎麽和明尊生得一模一樣?!”有修士看清曲錦瑟的臉,不由低呼道。
但這時候,便絕不會再有人将曲錦瑟誤認為夙虞。
“她……她不是劍尊弟子,明珠郡主曲錦瑟嗎?!”
見過曲錦瑟的人訝然道,他看着蕭西棠,曲錦瑟不是永寧侯的義妹麽,他怎麽……
蕭西棠高坐在逐影駒上,冷聲道:“本侯與明尊有舊,見此女肖似明尊,故認其為義妹,為她請封明珠郡主,她卻暗藏禍心,趁明尊涅槃轉生之際,出手暗害。”
他将曲錦瑟所為盡數講來,曲錦瑟蜷縮在地上,只恨不得将自己整個人都藏起來。她牙齒打顫,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了,所有人都知道她做了什麽。她因為夙虞所擁有的一切,在這一刻,将會盡數失去。
沒有了,什麽也沒有了……
曲錦瑟對上澹臺明鏡失望的眼神,如墜冰窟,他也知道了,他也知道了!
她握緊手,難堪地躲開澹臺明鏡的眼神。
這一刻,心上的痛苦更甚于□□。
澹臺明鏡喃喃道:“原來,我也做了害她的幫兇……”
玄離雙眼赤紅,怒聲道:“本君要殺了她!”
他将她當做夙虞,才會任她予取予求,沒想到她不過是個拙劣的替身!她明知阿虞轉生是旁人,卻還存心頂替,果真是在愚弄他!
蕭西棠攔下了玄離,玄離與他相對而立,語氣冰寒:“怎麽,蕭西棠,你還想護着她?!”
曲錦瑟所為,死百次千次也難解自己心頭之恨。
蕭西棠漠然道:“阿虞留她一條命,那便誰也不能殺她。”
她該好好活着,這樣方能償還阿虞曾受過的苦痛。
蕭西棠勾着唇角,似笑非笑地對容寒道:“劍尊,今日,本侯将你的弟子完完整整地送回你手中。”
“師尊……”曲錦瑟擡起頭,希冀地看向容寒,希望他能看見師徒一場的情分上心軟。
周圍修士竊竊私語,滄溟宗劍尊性情剛直,一心向道,所行無愧天地,一向受人敬仰,沒想到他的父親弟子卻都是那等惡毒下作的小人。
容寒閉上眼,片刻後看向曲錦瑟:“你既然做下這等惡事,你我師徒,從今往後,恩斷義絕——”
“不要!師尊……”曲錦瑟嘶啞着聲音哭喊道。
容寒向前走去,不曾為她的哭叫停下腳步。
曲錦瑟全身經脈俱碎,蕭西棠雖然留了她一條性命,卻不會請醫修為她治傷,是以曲錦瑟此時連起身追上去的力氣也沒有。
不知過了多久,周圍的人似乎都離開了,曲錦瑟呆呆地望着灰白的天空,天地之間,仿佛只剩下了她一人。
腳步聲打破了靜寂,有人正向她走來,曲錦瑟僵硬地轉動頭顱,對上程修複雜難言的雙眼。
“師兄……”曲錦瑟沒想到自己會在這時候見到程修,在白玉京這三年,她幾乎從未想起過他。
來到白玉京後,曲錦瑟就将自己的過往,盡數丢棄在了南陽,程修也屬于這些過往的一部分。
今日天下仙門大比,原來程修也随鏡湖派一起前來。
程修在她面前半蹲下身,拿出手帕一點點幫她擦去臉上血污,曲錦瑟看着他的動作,雙眼緩緩蓄上淚水,原來這世上,對她最好的人,還是師兄。
“瑟瑟,你知不知道,你害的那個叫商寧的姑娘,是你的救命恩人。”程修将手帕收起,輕聲道。“當日在南陽昭骊山中,沒有商寧姑娘,你早就傷重而亡。”
“你為什麽,會變成這副模樣?”
程修真的不明白,和他一起長大的那個小姑娘,怎麽會變成這樣扭曲猙獰的模樣。
他曾經真心傾慕的少女,變成了為權勢榮華,向他人舉起屠刀的惡徒。
他從乾坤袋中取出幾瓶丹藥:“這是我身上所有的靈丹,或許對你的傷有些益處。”
至于再多,他也拿不出。
“瑟瑟,往後,你好自為之吧。”
程修緩緩站起,決絕轉身。
“師兄,不要走!”曲錦瑟流着淚喚道。
可是程修沒有因為她的挽留停步。
“師兄,我知道錯了,我後悔了,當初,我不該來白玉京——”
她不該來白玉京,她不該奢求那些,本不屬于她的東西。
我真的知道錯了,師兄,你回頭看看我,我們一起回南陽好不好……
清晨的空氣微冷,枝頭紅梅灼灼,幽芳沁人。商寧拉着微生雪在梅林中比試一番,出了一身薄汗。
雖然微生雪如今已經收服了變異地火,但地火兇猛異常,商寧與微生雪交手,正是為了助他平複體內地火。
微生雪躲過大夏龍雀揮出的刀氣,他其實還是更喜歡在極北冰原上緩解地火的法子一點。
商寧卻沒察覺到他心內想法,活動了手腳之後,拉着微生雪準備去用飯。
院門被敲響,商寧有些詫異地看過去,是誰這麽早就上門來了?
微生雪上前打開院門,對上門口玄離一張鼻青臉腫的臉。
玄離嘴邊的弧度在看見微生雪時垮了下來,他推開微生雪,反客為主踏進院中,口中道:“阿虞——”
澹臺明鏡在他身後,歉意地對微生雪笑了笑,拱手道:“晚輩,見過道尊。”
微生雪向他點了點頭,讓開身。
院內,商寧抱着手,看着玄離花花綠綠一張臉,挑了挑眉:“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玄離哼了一聲:“前日我去找那蕭西棠打了一架而已!”
這一架一直打到今日黎明,若非澹臺明鏡前去阻止,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結束。
“阿虞你別笑,那蕭西棠比我好不到哪裏去。”玄離揉了揉臉上的淤青,兩個人心裏都憋着氣,下手自然毫不留情。
他憤憤對商寧道:“阿虞,你可知道,都是他有意誤導,我才會将曲錦瑟當做你的轉生!”
當日派人去南陽查證,證實曲錦瑟并非曲家父母親生,撿回來的時日正好能和阿虞消失的時間對上,玄離、澹臺明鏡,甚至容寒,才會徹底相信了曲錦瑟是阿虞轉生。
結果到頭來,一切都是蕭西棠有意誤導,知道自己完全錯認了人,玄離焉能不惱怒。
更重要的是,曲錦瑟還将阿虞害得那樣慘,玄離覺得,不打他一頓自己實在意難平。
不過兩人實力相差不算懸殊,自然也沒有誰能全然占了上風。
“阿虞,如果不是他刻意誤導,我們也不會錯認……”玄離不依不饒地向商寧告狀,一定要叫阿虞知道蕭西棠的險惡用心,叫他再不能像從前那樣在阿虞面前裝可憐!
商寧無奈扶額,看向澹臺明鏡,向他微微點了點頭。
“阿虞,之後,你可有什麽打算?”澹臺明鏡負手站在商寧身邊,溫聲問道。
這也是白玉京一衆修士當下最關心的問題。
滄溟宗不複存在,在其名下的靈石礦脈修煉資源自然也就成了無主之物,被各大仙門瓜分。在鯨吞蠶食的同時,他們也不得不關注商寧的動向。
“之後,我應當會和阿雪先去極北冰原迎回謝前輩屍骨,再去辦下一件事。”
至于下一件事是什麽,她沒有說。
微生雪見兩人站在一處說話,默默走上前,貼在商寧身邊。
澹臺明鏡看他一眼,彎了彎唇角,心中何種滋味只有自己才知。
玄離從一旁擠了進來:“阿虞,這麽多年不見,我甚是想你……”
全然沒注意到微生雪冰冷的目光。
商寧搖了搖頭,打斷他的話:“今日難得來客,洪婆婆見了你們,大約也會開心。”
可惜,當年舊友已經再難聚齊。
她率先向前走去:“當年我離開白玉京時,在淩霜傲雪埋了幾壇子桂花釀,今日喝來,大概正好。”
三人連忙跟上她的腳步。
這場酒一直喝到深夜,最先醉倒的便是沒怎麽沾過酒的微生雪。
玄離毫不客氣地嘲笑道:“真是沒用!”
但看着微生雪倒在商寧肩上,他又忍不住有些泛酸。
玄離不傻,商寧和微生雪的親密他當然看得出,這是從前蕭西棠也沒有的。
“阿虞,你願意随我回妖族麽?”玄離看向商寧,面上神情是從未有過的認真。
商寧緩緩搖頭,同樣認真地道:“玄離,不行。”
得到她答案的玄離眼神黯了一瞬,随後擡頭灑脫一笑:“我知道了。”
他站起身,深深地看了商寧一眼,像是要把她刻在心裏:“阿虞,我該走了。”
妖族內派系衆多,他那位庶出的弟弟不知從哪兒得了奇遇,修為攀升,竟生了想取代他妖族少君之位的妄想。
玄離麾下部族已經數次來信,要他回歸妖族。
夙虞是玄離少年時的一個幻夢,而今,她大約永遠只能是他的夢。
“阿虞,日後若有空閑來妖族,本君一定盡地主之誼。”玄離的目光掃過澹臺明鏡和洪婆婆,笑了笑,俯身一禮,随後大步向外走去。
“他總是比我勇敢許多。”澹臺明鏡望着玄離的背影,輕聲道。
妖族中人行事,總是果決痛快,愛恨分明。
“今日這場酒,喝得很盡興。”澹臺明鏡起身,同樣向商寧和洪婆婆一禮。
月上中天,他沐浴在月色下,影子被拉得很長。
商寧和洪婆婆站在院門邊,目送着兩人向不同的方向行去。
今日一別,不知再見何日。
不過只要活在這世上,終有再見之期。
洪婆婆溫柔地為商寧披上狐裘:“夜深了,該休息了。”
其實以商寧如今修為,早已不懼酷暑嚴寒。
“婆婆先睡吧,我想站一會兒。”商寧答道。
摸了摸她的頭,洪婆婆沒有多言,回身走去。
無聲的月色下,女子從夜裏緩緩走出,停在商寧面前。
商寧看着來人,嘆了口氣:“好久不見,朱顏姐姐。”
“或者,我該稱你棠棣?”
女子的面容被月光籠上一層薄紗,朦胧婉約,她對上商寧的眼神,輕聲道:“棠棣奉我家主人之命,請明尊前去一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