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下過雨後,天光變得更暗了,借着遙遠天邊的落霞餘光,渾身濕透的顧川終于帶着落湯雞般的陶粟安全來到聚集地所在的海區。
皮劃艇上水跡斑斑,他們仿佛落難的災民。
太陽東升西落,面積廣闊的聚集地平屋建築像是被從遙遠側面打下層朦胧的偏光,底部與起起伏伏的深藍色海水相連,如同一副恢宏靜默的龐大簡筆墨畫。
被雨淋得無精打采的陶粟被顧川喚醒後勉強打起精神,卻一下子就對眼前的景象看懵圈了眼。
她唇瓣發白嚅動,難以置信地盯着遠處海面上那些相互交聯的低矮海排房,不太确定地對男人問道“啊,你們聚集地……是在海上啊?”
顧川不明就裏,卻聽出了少女話音中的始料未及。
他微微抿了抿唇“對,我們海民都住在海上……”
如果說深海是軍艦郵輪的地盤,陸地是餘陸人占有的場地,那麽近海以及部分淺海區就是海民們賴以生存的域疆。
海洋上星羅密布着許許多多或大或小的海民聚集地,顧川沒有說錯,他所在的聚集地确實是近海北邊數一數二的大集合地之一,號名北部聚集地,擁有周邊衆多海區作為養殖海場。
聽完男人的解釋,陶粟當場怔愣在那,不知該說些什麽,現實同她想象的截然相反……
她感覺自己就像個沒頭沒腦的小傻瓜,什麽都沒打聽清楚就歡歡喜喜跟着來了。
“這可怎麽辦啊?我還以為是在海邊呢,都怪我想岔了……”陶粟咬了咬唇,耷拉着肩縮成小小一團,身體裏的精氣神霎時全被抽走了。
她眉目憂愁,但并沒有遷怒無辜的顧川,只是埋怨自己之前太過想當然,才會出現這陰差陽錯的結果。
顧川聽到她喃喃自語的話,擺渡的動作停了下來,向來堅毅的臉上出現了片刻空白,頗有些不知所措。
“你是想去岸上?”他沉默了一會兒,面上表情複雜,最後下定決心道“你要是想回去,如果明天天好,我可以送你回淺海岸。”
與餘陸相連的海岸離近海非常遠,遠到顧川把陶粟從海裏救出來的那片廢棄建築群區不過是路途中的一個折點,而他恰是從東邊的淺海岸上換好糧食回來的,途中單程最少也要兩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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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話誠心誠懇,反倒弄得陶粟不好意思起來,她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麻煩對方。
“那謝謝你了……”陶粟說話小聲,語氣上莫名低斂好幾度。
少女頰邊湧起病靥的紅,心裏受凍的冷顫犯過以後,現下轉而冒出一股股羞熱,一半因為風寒,一半因為愧疚。
她擁緊面前的登山背包,不敢再對男人說要如何感謝他的話。
陶粟暗自打定主意,等自己回到岸上,屆時不僅連身上貴重的金玉首飾,包括橡膠皮艇與包內各種吃食物品等全都留給顧川,以作報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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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集地看着近在咫尺,但實際上還有較長的一段海裏相距數。
顧川劃着皮艇又繞了大半圈,才帶陶粟到達位于聚集地外圍的顧家海排房,此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這一片外角安安靜靜的。
海排房,顧名思義建立在海排上的屋舍。
偌大的北部聚集地海排房朝向不一,所有排房門口方向主要映射中央,各處呈圓形環繞連接,類似蛛網,且越往外圍越冷清。
眼下四周黑乎乎的一片,連盞燈都沒有,房屋看上去也沒有遠處中心的好。
生活貧瘠的普通海民們習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從不舍得浪費一丁點珍貴的魚油花在沒必要的照明上。
不過顧川家的海排房要比周圍同地段屋子顯得更加寬大許多,甚至比起其他光禿單調的房舍外觀,他家還在房屋外圍多設了一圈竹木排走道,可供人走動停靠。
男人沒有要喊來家人的打算,他撐着皮艇靠近自家海排房外牆,用手在上頭高高低低地敲了幾下。
陶粟只聽裏頭很快傳來了相應的敲打聲,之後“吱嘎”一聲另一面的屋門被打開,蹿過來一個瘦矮的年輕青年,是顧川的弟弟顧洋。
“哥,你總算回來了,阿媽都念叨好幾回……”顧洋的聲音在見到陶粟後戛然而止,“哎,這是?”
“先回去再說。”顧川沒管他的一驚一乍,徑直将皮艇上的糧食魚油和登山包拎到旁邊的竹排走道上,然後身手敏捷地跳了上去,朝陶粟伸出手。
陶粟朝顧洋腼腆一笑,将手伸到顧川的掌心,小心翼翼從橡膠艇上站起身上竹排。
用來做海排的竹子已經上了年頭,又多年浸泡在海水中,邊緣開叉毛刺,赤着腳的陶粟一不小心就踩到了竹排邊。
她腳下一軟,差點失力地跌進海中,幸好被顧川及時撈進懷裏。
男人将皮艇從海面提起來,護着陶粟率先往自家海排房走,至于其他東西自然由弟弟負責搬運。
顧洋看着前頭兩人的身影,不禁摸了摸鼻子,他雖沒怎麽看清哥哥帶回來的人模樣,但清楚那是個女人。
此情此景不免讓他産生了一種哥哥帶回大嫂,讓他來提嫂子行李的錯覺。
為了提高房舍抵抗海浪風雨的能力,海排房大多建得不高,看上去低低矮矮,仿佛是小人國的房子。
陶粟在顧川的小心叮囑下,彎腰進入了顧家的海排房,裏頭相對逼仄,且烏黑一片,她站在門口不敢再往前進,隐約能感受到另一股病弱的氣息,應該是顧川的阿媽。
為了節省燃料,屋內沒有點燃魚油珠照明,兄弟倆在家裏住慣了,摸黑走都能如履平地。
但陶粟是第一次來,怕她膽小害怕,顧川特意尋來櫥櫃上的一只破舊燈碗,用打火機點燃了碗底淺淺一層凝固的魚油。
火焰有些微弱,他又從褲袋中摸出兩顆大的放進去,火光頓時大亮。
借着光亮,陶粟草草打量了一下室內,只見周圍地方狹小,舊物擺設雜亂密集,面積摸約不過**平,還沒有一個車庫大。
倒是也有幾樣桌椅木凳等家具,被疊放到角落,空出中央一大塊空地,可供人并排睡覺。
此刻那空地上堆着些地鋪被褥,一個人形躺在其中,還有一條被掀開的薄被,看那位置俨然是屬于剛才開門出來的顧川弟弟的。
顧川将膠艇斜靠到牆角安放好,随後端着燈碗,引陶粟來到地鋪旁邊坐下。
門口空出來以後,背着登山包的顧洋扛着大袋小包進屋了,他臉上滿是對哥哥滿載而歸的欣喜,進屋後第一件事便是将房門關上,隔絕外頭若有似無的視線。
幾人走進走出的動靜有些大,早睡的顧家阿媽被吵醒了,她從被窩裏坐起“啊是阿川回來了?”
陶粟這才看到顧家阿媽的模樣,對方看上去摸約五十多歲左右,因為身為海民住在海上久曬多勞,她甚至比實際年紀還要顯老許多,眼角處黑色皺紋深刻,整個人矮小瘦弱容貌滄桑,精神貌似不是很好。
還有顧川的弟弟顧洋,他的個子遠比不上他哥哥,正值發育期的體态也偏精瘦,赤條條的上身隐隐可見肋骨,完全沒有顧川那般體格強壯。
論面容,一個星眉劍目不茍言笑,一個眉淡眼長言笑晏晏,兄弟倆其實長得并不相像,陶粟猜測這兩兄弟,可能一個随的爹,一個随了媽。
“是我回來了。”顧川喚了母親一聲,把陶粟引給她看,“我在海上遇見了陶粟,她沒地方去,先在咱們家待一晚……”
男人話畢,陶粟順勢乖巧地對兩人招呼了句“阿姨好,弟弟好。”
人在屋檐下,嘴甜些總不是壞事,不過她沒再多說些別的,只由着顧川介紹,自己本來就套了失憶的名頭,容易出纰漏的題外話還是少講為妙。
有顧川作保,顧家阿媽和顧洋都暫時接受了陶粟留下,他們甚至還稀罕地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目光裏充滿對陶粟身份的探尋意味。
畢竟海上除了剛出生的嬰兒,沒人會長得如此白皙幼嫩,一看就是富貴窩裏養出來的千金小姐,也不知怎麽走丢,還被顧川撿到了。
陶粟被看得不太好意思,忍不住往身旁的男人身後躲了躲,她身體狀态不好,一路既是風吹又是雨淋,自打午後還未曾進食進水,整個人早就疲憊不堪。
顧川意識到弟弟的目不轉睛,沉着的神情一下子冷峻下來,将其趕去炮制兩人的吃食。
顧洋嘿嘿一笑,性格倒是開朗,聽話地去牆旁邊尋鍋爐生火煮食,還想拆顧川叫他帶回來的登山背包,瞧瞧裏頭是什麽好東西,卻被男人一把将背包拽回來。
他把背包轉手送去陶粟手邊“包和膠艇都是陶粟的東西。”
登山包重新回到身邊,陶粟把它抱在懷裏,她本就不是膽子大的人,在這片海上只認識顧川一個,如今與男人家庭呆在一起,對方又身體力行地護着她,安全感委實倍增。
顧川只解釋了這麽一句,顧洋卻不敢再造次了,顧家阿媽見狀沒有對此作出任何反應,她更關心換來的糧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