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你有什麽需要忏悔的嗎?
夏主任的生日祝福消息是剛剛好零點發過來的。
旅館房間裏, 手機熒光照在夏千沉臉上,他回複了一個「謝謝媽媽」。
“生日快樂。”鐘溯也給他補了一句準時的。
夏千沉笑笑,翻了個身面對鐘溯那張床,“你生日是12月31號?”
“那個不是生日, 是被景燃爸媽領養的時候,為了方便年份寫的, 生日是什麽時候我也不知道。”鐘溯慢慢地說。
“景燃家領養了你?”
鐘溯嗯了聲,“對, 沒戶口也不好上學啊。”
“那你為什麽沒姓景呢?”
鐘溯給他解釋,“孤兒院沒名字的孩子都跟院長姓, 院長說, 我這輩子是溯不到源了, 就叫「溯」吧。剛好, 鐘溯,也「終溯」。當時……我也不小了,這個名字習慣了,就沒改。”
夏千沉靜默了片刻,“那我們挺像的, 我媽給我取「千沉」, 是希望我沉得住氣,沉思默慮, 沉心靜氣。結果我現在是個賽車手, 你溯不到源,我沉不了心。”
鐘溯那邊笑了笑,“別想這麽多, 睡吧。”
他能感受到黑暗裏鐘溯看過來的視線, 不過也有可能是錯覺。夏千沉此前和其他領航員也有過生死瞬間, 他也非常清楚吊橋效應的作用,他能夠辨別劫後餘生的心跳過速和真正的心動。
比如,鐘溯摁下火機遞過來讓他吹的時候,那小小的一根火焰,和他心髒跳在一個頻率。
夏千沉翻了個身,再次警告自己,不要妄想去掰直男。
次日早,萬裏無雲。
新疆是個日照相當充沛的地方,這裏不像A市,A市如果風啊雪的來一遭,怎麽也得缱绻個三五天的陰雲再放晴。
新疆比較灑脫,風雪停了,旋即就給你一顆碩大無比的太陽。
清早吃了點早餐,沒有吃太飽,便踏上前往發車點的路。
夏千沉開維修車,鐘溯坐副駕駛。
他們的翼豹就在維修車後挂車廂裏,夏千沉開得很穩,車速也不快。
鐘溯說:“今天226公裏沙漠賽段,進庫姆塔格之後,有一段70公裏幹裂土壤,那個路段基本沒辦法超車,到時候你不要急。”
夏千沉此時有些苦澀,“你早上看群了嗎,我們車隊的四驅組只剩曹晗錫和我了,他和我必須有一個跑完全程,否則今年GP車隊就是全國笑柄。”
今天早上的群聊鐘溯看了,今年GP四驅組的車手來參加環塔的有五個,另外三個人在SS1賽段上出了事故。
盡管車手超常的專業技術強行拖着事故車開進了維修站,但不僅修不出來,車手和領航員身上都帶了傷,他們的環塔到此為止。
“我看了。”鐘溯說,“可惜了,備用車都還沒用上。”
冥冥之中夏千沉成了全村的希望,誠然,鐘溯也微妙地察覺到,夏千沉似乎有些緊張。
畢竟說到底,這是夏千沉的第一年環塔。
在此之前,他連沙漠都沒進過,沙梁都沒飛過。說不緊張是不可能的,夏千沉雖然平時拽了點,但該理智的時候從不頭鐵。
“鐘溯。”夏千沉扶着維修車方向盤,叫了一聲旁邊的人。
“嗯?”
“天陰了。”夏千沉說。
鐘溯在副駕駛看地圖來着,聞言擡頭,望出前擋風玻璃,順便降下了車窗,“嗯,天陰了。”
“這兩天的氣候異常?”夏千沉問。
“沙漠本身就是異常。”鐘溯把車窗升起來,“但是按理說,這個時節庫姆塔格沙漠應該很晴……別擔心,頂多是個沙塵暴。”
夏千沉倒不是擔心天陰下雨,他競速車手轉型拉力,最讨厭的不是雨雪天氣,他讨厭的是視野不佳。
“沙塵暴不就約等于什麽都看不到嗎。”夏千沉說,“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啊。”
鐘溯聽着有些不對勁,蹙眉,詢問,“我不是領航員嗎?”
“領航員又不是導盲犬。”夏千沉跟着導航上省道,“你刷新一下天氣預報。”
鐘溯依言拿出手機,這裏的網絡信號不太好,一陣加載後……
“大風預警。”
——
環塔拉力賽SS2,庫姆塔格沙漠。
賽段長226公裏,無數車手在這裏滑鐵盧。
比如翻沙梁的時候栽下去,比如長距離下坡的時候在沙地失控,甚至方向打猛了輪胎脫圈。
他們開着維修車抵達發車點,下車,漫天的黃沙。
夏千沉不得不口罩墨鏡都戴上,這風刮得毫無規律,像是動漫裏的某個魔法陣,他坐在中間,圍了一圈大魔導師在給他灌注能量。
總之就是風從四面八方刮過來,夏千沉看了看鐘溯,鐘溯給他打了個手勢「走」。
因為這種大風即使面對面,說話也要扯着嗓子,幹脆打手勢。
頂着風沙去簽到,然後返回維修車,去維修車後挂裏把賽車開出來。
庫姆塔格沙漠是塔克拉瑪幹的一部分,這裏多沙山而非沙丘。
千百年不停歇的風交彙于此,夏千沉才會覺得風從四面八方圍攻而來。
各個方向吹來的風把沙漠固定在這裏,所以庫姆塔格沙漠從未北移侵蝕鄯善縣,是為「綠不退,沙不進」的奇觀。
兩個人扣好六點式安全帶,夏千沉偏過頭,問,“今天能見度多少公裏?”
鐘溯輕嘆了口氣,“你真的想知道嗎?”
“呃……”夏千沉望着前擋風玻璃,堪堪能勉強看見賽會的旗幟,“算了,也不是很想。”
其實夏千沉挺佩服領航員的,他們好像自帶小地圖,這個小地圖按M還能變大地圖,并且随意放大縮小。
鐘溯笑笑,“走吧,左轉150米進等待區。”
“你眼神是練過嗎?”夏千沉忽然好奇,“這種天氣也能領航的?”
鐘溯調試了一下通話器,“總得有點過人之處吧,但今天……”鐘溯頓了頓,“今天确實挺有挑戰性。”
賽會沒有任何延後甚至取消本賽段的通知,也就是說,賽會認為天氣情況尚未到「極端惡劣」的程度。
此時,業餘體驗組已經有一部分車輛選擇退出,職業組則一車未退,大家靜靜地在風沙裏等着。
由于大風,直升機無法起飛,賽會工作人員過來指揮。
「庫姆塔格」在維語裏就是「沙山」,這裏盛夏地表最高可達80攝氏度。
今天的庫姆塔格由于大風,地表溫度還算友好。
兩個人都安靜了下來,當然,只是人安靜,不隔音的賽車裏依然能聽見風聲呼嘯。
很快,通話器裏傳來賽會工作人員的通知:“維修站已經就緒,請所有參賽選手請按發車順序做準備。”
夏千沉舒出一口氣。
“加油。”鐘溯說。
“好。”
SS2,沙山賽段。
此前在古爾班通古特沙漠裏鐘溯已經教會他飛沙梁,今天也根據地面情況稍稍放低了胎壓,讓輪胎與沙地的接觸面積更大。
“自檢完畢。”夏千沉跟着裁判的指揮來到發車道。
“起步準備。”鐘溯把路書筆記本翻回第一頁,擡眼,“不錯,看樣子快晴了。”
夏千沉用看二傻子的眼神看着鐘溯,“這能叫「快晴了」?”
感嘆領航員眼裏的世界和賽車手的果真不同。
鐘溯笑笑,看過來,“你走運了。”
夏千沉覺得鐘溯可能是學習過一些氣象知識,他開着09號翼豹沖出發車線後的第十一公裏,狂風漸弱。
同時欽佩鐘溯确實眼神好、反應快,高速入彎時他能瞬間判斷出石頭和車的距離,并用最精簡的方式說出來。
誠然,夏千沉的反應更加迅捷,這也得益于幾個月來共同生活的默契。
“前方200米曲直向左,沙石多,全油門。”
“前方80米左4緊接沙梁,飛過去。”
飛沙梁和飛坡不太一樣的是,飛坡在起飛時要輕點一下剎車,但飛沙梁不踩剎。
沙地的阻力會時車輛減速,這時候只要稍稍收些油門。上坡的過程看不見坡後的路況,這時候車手能做的,只有聽命。
“給油。”鐘溯說,“現在給,深油,下面沙子松,慢了會陷車。”
夏千沉毫不猶豫轟下一腳猛的,飛出沙梁的瞬間,風沙中投射下一縷陽光。
接着,狂風停歇,太陽重新出現在庫姆塔格沙漠上方。
車身落地,一噸多重的落地沖擊重量,這對09號翼豹的避震阻尼來講游刃有餘。
“漂亮。”鐘溯揚着嘴角,“前150米右4接400米搓衣板路。”
搓衣板路顧名思義,路面很像搓衣板,即使是賽車避震,也難免把人颠得像通電。
所以……夏千沉其實挺期待在搓衣板路上聽鐘溯說話。
他會不會被颠的講話哆嗦?
然而400米的搓衣板路鐘溯一言不發。
一生要強的夏千沉也不想哆嗦着講話。
搓衣板路結束,鐘溯繼續報路,“上坡,這個沙梁翻過去,不能飛,落地接沙石。”
“剛在搓衣板路怎麽沒提前指揮?”夏千沉打趣他。
“400直線你還需要指揮嗎。”鐘溯不慌不忙,“沙石後200米曲直後下斷崖。”
夏千沉進擋高速進沙石,問,“下斷崖我能用飛的嗎?”
“當然可以。”鐘溯說。
下斷崖,很簡單,擯棄剎車,用油門來控制車速。這有點像高難度飛坡,不同于飛坡的是,下斷崖的落差更大,車輛滞空時間更長,相當考驗飛出斷崖時車手對車輛的控制。
控制車輛飛出去的姿勢和動力,決定了車輛落地的時候是什麽樣。
稍有不慎落地車頭插地裏,或是車橫了過來,那麽就原地退賽,甚至負傷致殘都有可能。
“你有什麽需要忏悔的嗎?”夏千沉嘴角挂着笑。
鐘溯挑眉,“還真有件事,今天早上你洗澡的時候,我可能給你……遞錯內褲了。”
夏千沉:“下個賽段你用拖車繩把自己綁車屁股吧。”
飛崖落地,09號賽車優秀的避震對此表示:落地要是車身彈第二下,我自主申請報廢。
飛斷崖落地不是「咣當」,也不是「咚」,聽上去更像是「轟」的一聲。
雖然避震阻尼讓車身非常穩,但很快夏千沉發現了另一個問題,車子落地的姿勢不好,而且他覺得保險杠可能斷了。
于是他對鐘溯說:“保險杠好像斷了。”
可是鐘溯說:“為什麽我感覺斷的是半軸呢。”
“你能不能說點吉利的。”夏千沉真誠發問。
作者有話說: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