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難哄
一時不察,讓她被人騙到這裏,可來之前,趙昀翼便知,太子不會真的對她做什麽。
即便太子不顧忌身份,也得顧忌此處乃佛家清淨之地,而他明日還要啓程去大名府修堤、赈災。
若是換了旁人,趙昀翼甚至懶得跑着一趟,可他擔心太子吓着她,還是來了。
若非父皇當年沖冠一怒為紅顏,她本該是朱牆裏嬌養的金枝玉葉,尋常人一世都見不着,她哪裏會被逼到這種境地?
見她吓成這副模樣,趙昀翼心下一軟,暗暗嘆了口氣,早知如此,該派個人跟着她的。
想替她擦擦眼淚,卻又不合時宜。
宮裏的幾位公主,他連人都沒記清,也從未在意過她們有沒有受過委屈,長大即将弱冠之年,他從未哄過小姑娘。
前來禮佛,徐琬打扮素淨,墨發纏疊绾起,并未着過多珠翠,雪頸纖細,他方才握過的小臂細弱得仿佛易折的花枝。
晶瑩淚珠大顆大顆落下來,比她雪頰邊搖曳的小小南珠還耀眼,落在他被風拂起的衣擺上,瞬間被衣料吸取,瓷青色衣料洇濕些許,呈現點點稍深的濕痕。
趙昀翼眉心微微折起,眸色略帶煩亂,語氣透着淺淡不悅:“別哭了。”
話一出口,又覺冷硬,薄唇緊抿。
他神色本就端凝冷肅,身上又自然帶着肅殺之氣,劍鋒般的長眉微微蹙籠,唇線緊繃,吐出這麽三個字,吓得徐琬珠串似的淚滴登時止住。
她愣愣凝睇着趙昀翼的側臉,烏亮墨瞳被淚水浸潤得越發瑩潤,微紅的眼眶,煞白的臉色,襯得她清麗嬌弱,像驟雨拍打的顫然蓮瓣。
“民女是被人騙來的。”徐琬忍着懼意,急急解釋。
寧可被七皇子訓斥沒用,徐琬也不想讓他誤會,以為她是為了攀附太子才來到林中,被太子的侍衛追趕。
趙昀翼微微颔首,并未搭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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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看她哭不耐煩,只是走到今日,已鮮少有讓他不知該如何應對之事,輕不得重不得,有些挫敗無奈。
他別開臉,轉向趙旭廷,冷冷哂笑:“皇兄,你如今為了權勢,竟是連臉面都不要了。”
“趙昀翼!”太子怒斥一聲,一步一步朝這邊走過來,“你又壞我好事!今日你對我不仁,就別怪他日孤對你不義!”
掃過徐琬嬌如花柔如柳的姿容,趙旭廷仍是不舍,語氣又緩和些許,沖趙昀翼道:“不要為了女子傷了你我兄弟之情,把她交給我,孤便既往不咎,如何?”
“當真?”趙昀翼淡淡問了一句,“如此,皇兄容臣弟考慮片刻。”
他語氣正肅,似是真的在考慮。
身後徐琬聞言大驚,不會的,七皇子面冷心熱,不會把她交給太子的!
可萬一呢?徐琬不敢去想那個萬一,她大着膽子,擡手揪住趙昀翼的衣角,輕輕扯了扯,一臉哀求。
感受到她拉扯的小動作,趙昀翼并未回身,心下暗嘆,他也算救過小姑娘幾回,可她并不信他。
不信也好,他身上流着強取豪奪的山匪的血,本也算不得什麽好人。
“孤素來一諾千金,自然當真。”太子一面朝這邊走過來,一面說着話緩和氣氛,“孤自小便是儲君,言行難免倨傲,可孤對七弟……啊!”
話沒說完,太子陡然拔高聲調,尖叫一聲,頭頂栖枝的鳥兒驚飛一片,撲簌簌落下幾片樹葉。
尖叫聲凄厲,徐琬本能往後一縮,繼而又從趙昀翼身後探出頭,望過去。
卻見太子抱着小腿,跌坐在地,腳上緊緊咬合着一樣鋸齒狀的工具,似是捕獸夾。
淺色雲紋皂靴被咬破,洇着殷紅血跡,觸目驚心,不知腳還保不保得住。
“皇兄且等着認來救,臣弟暈血,只好先走一步。”
不知是不是錯覺,徐琬覺着趙昀翼語氣中有淺淡的幸災樂禍,他并不驚訝太子踩到捕獸夾,像是早就知道捕獸夾的存在,故意引着太子踩上去的。
他一個征戰數年的武将,刀下不知聚着多少亡魂,卻說自個兒暈血,徐琬很是懷疑,太子會不會氣得吐血而亡?
耳畔風聲獵獵,徐琬腳下踏着虛空,全憑趙昀翼一只臂膀控住。
她匆匆往下看了一眼,吓得趕忙閉上眼睛。
诶?似乎有個緋色人影往太子所在的方向去了?
沒等徐琬想明白那人是誰,雙足便落了地,是她先前歇腳的禪房,此刻四下無人,不知是不是出去尋她了。
腳下仍虛軟着,徐琬勉力站穩,沖趙昀翼行禮:“民女徐琬,多謝七皇子殿下出手相救!”
“以後太子或是皇後若再召見,可來尋我……母妃做主。”
尋他恐對她名聲有礙,不如去尋母妃,後宮的你來我往,母妃比他擅長。
這些年,母妃能把她安置在徐家,讓陳雲桓悄悄護着,想必願意繼續護她周全。
颀長的身影立于階下,舉步便朝外走去,午後熾烈陽光勾勒他瓷青色側身,鍍上一層金輝,像九天上自帶神光的谪仙,玉質仙姿。
影子拉得狹長,投映在沉灰色地磚上,古樸幽曠。
“殿下是故意的嗎?”徐琬立于廊下,靜靜凝着他的背影,鬼使神差問出口。
故意讓太子踩到捕獸夾,為了替她出氣?
只想想,徐琬便覺不可思議,她何德何能,值得他這麽做,去與太子交惡?
話剛出口,她便後悔了,輕咬下唇,恨不得立時吞回去。
七皇子這般做,自然有他的理由,不管是哪一種,總不會是為了她,她這般問,倒像把自個當成多金貴的人。
實則只有爹娘、大哥當她金貴,即便七皇子再憐惜弱小,她在他面前也卑微如草芥。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哪裏收得回?
她略略垂首,纖白細指反複攪弄着手中絲帕,默然期盼他快些走,沒聽到才好,這樣就不會笑話她太看得起自己。
偏偏事與願違,輕快的腳步聲停了。
徐琬一擡眸,便見七皇子修長勁直的身影頓住,立在門廊下陰影裏。
他側過身子回望她,瓷青色衣角被穿堂風吹動,配上他周身冷寂肅殺之氣,如沙場迎風獵獵的旌旗。
秾麗鳳眸上,劍鋒似的長眉微微一挑,神色莫辨,說不清是在笑,還是在嘲:“小姑娘,我可不是什麽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