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回頭

見誰?周眠星還是阿城?

那日, 她分明聽見了刀兵聲,一定是趙昀翼的人追捕驿館中眠鳳樓之人,他能找到她, 也一定能抓到周眠星和阿城吧。

一切是周眠星咎由自取,可是阿城還小, 趙昀翼會殺他嗎?

徐琬身形微僵, 別過臉去, 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和面頰上的淚痕,方才回身玉立,沖趙昀翼躬身行禮:“是。”

隔着連廊, 趙昀翼也能看出,她哭過。

是聽說了蕭煥的死訊嗎?她果然已經知曉自己的身世,即便蕭煥從未盡過做父親的責任,她還是會傷心難過。

趙昀翼默然立在窄門處,等着她一步一步走上前,兩日不見,她似乎又瘦了許多,比滿目的棠棣花還嬌弱。

幸而他沒有殺了蕭煥,否則她一定不肯再留在他身邊, 可今日之後,她還願意做他的女官嗎?趙昀翼有些遲疑。

他若是足夠冷血, 便該把前朝餘孽都殺掉,只留她一人, 牢牢禁锢在身側。

念頭一起, 趙昀翼心下一驚,為了留住她,他竟起了這般濃重的殺意。

殺意外露, 他孤冷的氣息越發令人膽寒,徐琬立在他身前,下意識打了個寒噤。

七皇子是想殺了她嗎?

不可能,徐琬暗自寬心,她喜歡的男子,并非濫殺無辜之人。

“殿下要帶我去見何人?”徐琬跟在趙昀翼身後,忍不住問。

“你可還記得我書房中那副畫?”趙昀翼微微側首,眸光溫然掃過她略有些淩亂的妝容,頓住腳步。

自然垂在身側的指骨微動,卻終究沒有擡起來,若他果真替她擦擦幹淨,定會吓着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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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徐琬點頭,盈盈水眸劃過一絲迷惘,不明白他為何忽而停下來。

“你說是鹿山居士所作,我不确定,把人帶了回來,待會兒你親自問他。”趙昀翼說着,似是為了寬她的心,眉宇間慣常凝着的冰霜無聲消融,透着違和的溫煦,嗓音也放低放緩,哄小孩似的,“眼下,你先去盥室梳洗一番。”

他帶回來的是鹿山居士,不是周眠星或者阿城?

是沒抓到人嗎?還是,他把他們放走了?若放走了他們,他又真的會殺蕭煥嗎?

腦中閃過無數的猜測,嗡嗡的,理不清,徐琬繃緊的心弦倏而松弛,心口湧起莫名綿長的情愫。

他們是他的敵人,他留在金陵的任務之一,便是對付眠鳳樓,為何會放了他們呢?為了她嗎?

徐琬不敢想,又控制不住去想。

“好,我先去梳洗。”徐琬本能地應着。

話音落下,她雙頰登時染上緋紅,火辣辣的熱度灼着細嫩的玉顏,他讓她去梳洗,一定是方才哭花了妝容。

她竟然頂着這副模樣,跟在他身邊這麽久!

明明只是幾步路的距離,徐琬卻覺漫長無比,他一定把她這副模樣看得清清楚楚,在他眼中,她定然連個合格的女官都不算。

徐琬耷拉着黛眉,轉身便要往窄門處走,想回冰輝閣梳洗。

剛轉過半邊身子,肩膀便被一雙大手扣住,鼻尖凝着熟悉的蘇合香,這般近,徐琬有些恍惚,連頭頂低緩的嗓音也變得渺遠:“不必回去,我等着你。”

他的盥室,徐琬并非第一次進來,可上回是替他備水沐洗,這回卻是她自己在裏面梳洗,他等在外面。

盥室的門并未關嚴,隔着門縫,徐琬清楚看見他的側影。

他立在門框外,脖頸修長,脊骨勁直,玉帶勾勒出他窄窄有力的腰線,端得是玉山景立,器宇川渟。

劍鋒似的長眉下,秾麗的眉眼似流動着冰泉,不似先前那般懾人,卻仍叫人看不出喜怒。

若有一日,他心口住進一個人,那雙眼是不是會不同?

驀地,徐琬掬起一捧水,灑在臉上,水流劃過面頰,将腦中紛亂的思緒也沖刷得淺淡。

因他在外面等着,徐琬并未耽擱太久,怕誤了他別的事。

打開半阖的門扇,徐琬一擡眼,便對上趙昀翼的視線,只清淺掃過她眉眼,對方便收回視線往客房走去。

長長的廊道上,夕陽從花窗篩進來,在木質地板上投下花窗的剪影。

沿着花影往前走,侍立的侍衛無聲,一前一後的身影也無話。

聽到身後不近不遠的腳步聲,趙昀翼微微勾唇,小姑娘天生麗質,洗淨了妝容,一張婉麗的芙蓉面姣好如神女。

生得這般容色,難怪徐家上下皆寵着她,若養在他身邊,她便是要天上的星子,他也要設法弄來哄她。

待會兒見着蕭煥,她可會歡喜?

希望蕭煥的身子能多撐些時日,最後的時光裏,讓她多歡喜一陣子,也是好的。

徐琬跟在趙昀翼身後,尋思着,待會兒見到鹿山居士,定要求一副畫作,送給爹爹做生辰禮。

只是,鹿山居士已擱筆數年,不知還願不願意作畫。

正思量着,一道門扇被打開,徐琬一擡眸,趙昀翼已邁進門檻裏,門外守着的,是謝清玄。

“徐女官可好些了?”謝清玄嗓音澀然,眸色複雜,徐琬一時沒看懂。

“有勞謝大人惦記,已經好了。”徐琬面上盛着淺笑回應。

七皇子把鹿山居士安置在客房,而不是花廳,看來對方會在行宮住些日子,若是她求殿下讓爹爹入宮見一見鹿山居士,不知殿下允不允?

廂房會客的地方,并沒見着一個人影,徐琬疑惑着,跟在趙昀翼身後繞過一座七扇落地琉璃屏風。

榻上素簾挽起,引枕上倚着一個人,身形略單薄,一臉病容。

可是他的眉眼……似乎在哪裏見過?

那人雙唇翕動,很是激動地咳嗽了一通,扶着床頭立柱望過來。

徐琬看了趙昀翼一眼,上前笑着行禮:“鹿山居士安好,先生畫作乃家父摯愛,小女子久仰大名!”

“琬兒。”鹿山居士輕喚一聲,聲音低啞到幾乎聽不見,他雙眸通紅凝着徐琬,“鹿山居士是我,不過,我還有一個名字,你或許也聽說過。”

“蕭煥。”他一字一頓,俊儒朗潤的面容瞬間蒼老十年,“你知不知道蕭煥?”

蕭煥?

他果然沒死,還被趙昀翼帶回來,好好的出現在她的面前。

淚意朦胧雙眼,晶瑩淚珠大顆大顆落下來,徐琬隔着眸中氤氲的水霧,定定望着蕭煥:“你來做什麽?來要回那枚玉璧嗎?”

她心裏知道不是,可看着眼前人,她只想在他心口紮上幾刀,把這些年被蒙在鼓裏的委屈全都回報給他。

可說完,看着蕭煥嘔出一口血來,徐琬本能的撲到榻邊,遞上帕子。

嗚咽中,徐琬雙手顫抖着,想推他,問問他們當年為何要抛下她一個人,既然抛下又為何不幹脆徹底消失?

可她不敢,他看起來那麽虛弱,像是随時會油盡燈枯。

“玉璧?”蕭煥擡手,輕輕放在徐琬發頂,慈愛地凝着她,艱難擠出一抹笑意,“她找過你是不是?這麽多年,她還是不死心。”

聞言,徐琬心口一震,猛然擡眸,不可置信地望着蕭煥。

所以,想要奪回江山的,一直都是周眠星,不是蕭煥?

“賢侄可否回避片刻?”蕭煥擡眸望向趙昀翼,笑得虛弱,唇角血漬讓他蒼白的面色顯得越發觸目驚心。

趙昀翼颔首,眸光往徐琬纖細的背影落了落,大步走了出去。

聽到他走出去的腳步聲,徐琬反而輕松許多,莫名的,她不想讓趙昀翼看到她此刻的狼狽脆弱。

“她說是為了阿城。”徐琬別開臉,沒去看蕭煥,眸光輕輕随意落在荔枝木方幾供養的花觚上,“蕭城,他是我的弟弟嗎?”

“是,也不是。”蕭煥自嘲一笑,揚起下颚,望着帳頂繡着的雲紋,悵然道,“她只是你母後生下來,替西柔國謀算的奪位工具,阿城不姓蕭,他的生父是誰,或許只有你母後知曉。”

“父皇無用,受不住江山,還抛下親生女兒,早已無顏茍活于世。”蕭煥掩唇咳嗽一通,拿衣袖擋去噴湧而出的血跡,撕心裂肺的痛楚被他掩飾得雲淡風輕。

“江山是百姓的江山,沒有趙氏,也會有其他人,琬兒,去走你想走的路,做你想做的事,蕭氏無人要你複國,以後你只是徐氏琬兒,父皇會佑你平安喜樂。”

話音越來越低,說完,扶着床柱的手重重垂落下去,咚地一聲,震在徐琬耳畔。

她什麽也聽不見了,什麽也不想說,不記得如何回到的冰輝閣。

夜色四合,天穹中的圓月缺了一塊,清輝灑在天地間。

六樓賞月臺,徐琬獨自一人,抱膝而坐,望着深黛色天幕發呆,清淚潸潸。

騙子!

說什麽佑他平安喜樂,她不要這樣的護佑!

天幕上星子寥落,徐琬仰面凝望,隔着淚眼細細辨認着,那顆最亮的星子,是父皇嗎?

趙昀翼踏上賞月臺,皎月般的高臺上,她的背影細弱孤清,細弱的肩輕顫着,低泣無聲,卻深深刺痛他心口。

“琬兒,回頭。”趙昀翼立在她身後幾步遠,嗓音低潤。

琬兒?他喚她琬兒?是她的耳朵出現幻覺了嗎?

徐琬愣愣回眸,微微紅腫的眸子裏,烏亮的瞳仁被淚水浸潤得讓人生憐,盈盈水眸中,清晰映着他颀長的身影。

“你的背後并非空無一人,你有徐家。”趙昀翼頓了頓,上前幾步,立在她身側,在她盈盈淚光中俯身蹲下,動作輕柔擁她入懷中,“還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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