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眼前這個人,第一次讓他…… (1)
江雲澈眼神茫然,待聽清楚沈沅嘉的話時,震驚地睜大了眼:“嘉嘉,你,你在說什麽”
還沒有離開的小二無意間聽了個驚天的大消息,默默地看了一眼兩人,十分有眼色地退到一旁,屏息凝神,努力壓低自己的存在感。
沈沅嘉有些摸不準江雲澈的态度,自己提出退婚,不是正好如了他的意嗎?如今做出這樣不敢置信的模樣又如何
“我思慮良久,覺得還是早些告訴侯爺真相為好,當初侯爺上門求娶的人,并不是我,而是如今榮陽侯府的三姑娘,真千金沈清璇。你應該最清楚,你與我訂親的因由。如今沈清璇已經回來了,我覺得我們的婚事還是作罷為好,您也可以繼續同榮陽侯府提親,求娶沈清璇。您不用在意我,我并不會胡攪蠻纏。”沈沅嘉耐着性子替他解釋了一下她的身世與前因後果。
江雲澈見沈沅嘉神色坦然,沒有絲毫的不舍與怨怼,心底忽然痛了一下,他眼前浮現出沈沅嘉眉眼含笑地望着他,仿佛滿心滿眼都是他的樣子。他有些無措,但他也不知為何自己會慌神,他明明想要求娶的是沈清璇,如今沈沅嘉大大方方的與他說開了,以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幹,自己不應該高興嗎?
他不清楚緣由,見沈沅嘉折身便要離開,下意識就伸出手拉住了她的手腕,沈沅嘉不設防,手腕就被人大力攥住,溫熱的觸感讓她又驚又怒,腦海中閃過過往的虛情假意,她不由提高聲音喊道:“江雲澈!”
江雲澈被她一喊,愣了愣,他擡起頭就看到沈沅嘉美眸含怒,裏面像是躍動着火焰,刺眼又灼熱。
他被那火焰灼得一痛,緩緩松開了手,沈沅嘉看了一眼腕間的通紅,皺了皺眉,似乎不悅他在她身上留下了印子。
沈沅嘉理了理微亂的衣袖,便毫不留情地往前走去。
六樓的雅間內,陸筵正慵懶地歪坐在榻上,聽手下彙報着宮裏的情況,“陛下如今召集了麗妃娘娘侍寝,不過屬下沒讓消息傳出去,如今宮外的人仍舊認為陛下病重靜養。”
陸筵似乎并不意外如今這樣的局勢康正帝還要尋歡作樂,他也并沒有限制康正帝的行事。
他如今留着他,不過是想看他眼睜睜地看着他曾經厭惡不已的自己,如何一步步殺了那些曾經欺辱過自己的人,如何毀了他的大周,毀了他的江山。
陸筵眼底劃過嗜血的氣息,他從地獄來,便是要将這天下變成另一個煉獄。
他問:“皇子那邊的動向呢?”
他如今剛回盛京,那些皇子的底牌還未知曉,他從不會看輕任何一個對手,沒有十足的把握,他不會輕舉妄動。
“三皇子今日除了在府中喝酒并未有其他動靜,六皇子派了人去邊疆調查殿下的過往,不過屬下已經妥善安排好了,确保六皇子的人查不出任何有用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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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皇子暗中糾結了鎮遠侯,打算在今夜子時刺殺您。屬下已經吩咐下去,今夜東宮的侍衛會比平時少一半,可以保證四皇子的人能夠順利進入東宮……”
陸筵慢慢彎起了唇,看來抓住了一個小耗子。
鎮遠侯。呵,表面上與六皇子交往甚密,衆人都以為他是六皇子的人,沒想到竟是四皇子的人?
看來,那些皇子也不是那麽無趣嘛?乖乖等死的獵物遠不如臨死前會劇烈掙紮的獵物好玩。希望諸位皇子能夠多增添點樂趣才好呀!
他血液裏的暴戾因子有些沸騰,剛端起酒杯,慢條斯理地搖了搖酒杯,酒香四溢,遞到了唇邊,卻在此時,耳間就聽到了一聲嬌斥。
“江雲澈!”
他心髒忽然驟停,腦中仿佛有什麽東西炸裂開來,他腦海中一片空白,耳旁也是嘤嘤的嗡鳴聲,頭痛欲裂下,潛藏在腦海中的那些畫面如同呼嘯而來的山風,将他席卷。
“阿澈,你怎麽知曉我喜歡牡丹花啊”
“阿澈,我穿這條玉蘭白的裙子好看還是石榴紅的裙子好看呀?”
“阿澈,明日是花燈節,我們去看花燈吧?”
“阿澈……”
他眼前陣陣發黑,他仿佛看到自己如同一個卑劣的賊,躲藏在黑暗中,眼神熱切而渴望地盯着不遠處濃情蜜意的兩個人,心底聽着女子甜糯悅耳的聲音,心底翻湧着不甘與落寞。
如此反複,明明心頭如刀割,一字一句如針,胸口密密麻麻的疼。可他卻偏要日複一日地去看她,絕望寸寸入骨,飲鸩止渴地活着,只為了多看幾眼女子的笑靥,即便那笑,不是贈予她的。
白玉酒杯墜地,碎裂一地,酒香愈濃,醉得他恍惚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心跳恢複,他只覺眼角刺痛,溫熱的液體緩緩沁出,他聞到空氣中彌漫着血腥氣……
身旁的人發出驚叫聲,他細細辨認,方聽出說的是,“殿下,您的眼睛流血了!”
陸筵伸出手,輕拭了眼角一下,指尖便留下粘膩溫熱的感覺。
他低頭望去,眼前卻是一片黑暗。血液遮擋住了他的視線,他便看不清眼前的景物。
不過,溫熱的液體仍然讓他知曉,他……眼睛流血了……
周圍伺候的人慌了神,沒有料到太子殿下坐在那裏,無緣無故便眼睛流血,慌慌張張地便要出去請太醫。
屋內霎時寂靜下來,陸筵坐在原地,一動不動,神情仍是那般從容,仿佛眼睛流血的不是他。
臉上的血流進了嘴中,他伸出舌尖嘗了嘗,略微有些苦澀,一如他的人生,蒙着灰,看不見光,黑沉沉,壓抑得讓人發瘋。
他想,他這次應該是真的要瞎了。
盡管他知曉自己總會有這麽一天,可心底還是有淡淡的不甘,他還沒有親眼看到康正帝絕望忏悔的樣子,他還沒有親眼看到那些頤指氣使的人卑躬屈膝的樣子。
怎麽就要瞎了呢?
忽然,他耳朵動了動,他聽到了輕輕踏在柔軟的地毯上的聲音,如同踩在雪地上的沙沙聲,不是他熟悉的男子的腳步聲。
他動了動身子,撩了撩眼皮,直直看向聲音的來源處。
多年後,陸筵仍能清晰的記得,屋內淡淡的牡丹花香,随風飄揚的青碧色紗簾,桌上袅袅的熱茶,以及,紅裙烏發的少女。
屋子的軒窗大開,清涼的風吹拂而入,來人逆着風,柔軟而堅定地來到了自己的身前,站定。他眼前的灰色如同慢慢漾開的清茶,波光粼粼,一圈圈擴大,逐漸退出了他的世界,他睜着眼,顏色緩緩清晰……
“殿下”
聲音仿佛跨過了時空,他的心髒忽然加速跳動起來,噗通噗通,一如夢境中的悸動。
“沈沅嘉”疑惑的語氣,卻帶着篤定。
沈沅嘉松了口氣,但又疑惑他為何知道自己的名字。
她剛剛看到六樓慌慌張張地跑出來幾個侍從,以為陸筵已經遭遇了不測,趁着混亂上了六樓,就看到陸筵一個人坐在榻上,他逆着光,沈沅嘉看不清他的神情,一步步走進來,就看到陸筵緩緩轉過了頭,臉上兩道蜿蜒的血跡,如同地獄裏的惡鬼,陰恻恻地要将人拖入深淵。
沈沅嘉一怔,遲疑地喊了一聲,誰知陸筵竟是精确的喊出了她的名字。
盡管心下疑惑,她看着陸筵臉上的血,有些擔憂。
“殿下,您的眼睛……”
陸筵壓下胡亂跳動的心,掩藏在袖中的手微微顫抖,他漫不經心地笑了笑,“流血了。”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你來替孤上藥包紮。”
沈沅嘉震驚地張大了紅唇,不敢置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她努力地搜刮着自己的記憶,卻如何也想不起自己前世聽聞的那些秘聞中,有哪一件是在說陸筵眼睛出事的事。
她心下亂糟糟的,一時間站在原地愣神。
“你還要站到什麽時候?”陸筵音色淡淡的,似乎絲毫不介意剛剛自己說了什麽驚天秘聞。
沈沅嘉腳尖動了動,轉身往外走去。
陸筵坐在原地,緊緊盯着那抹紅裙,他聽着越來越遠的腳步聲,心下閃過一抹殺意,她這是要去将他眼睛有疾的消息告訴誰四皇子,六皇子
他手指無聲無息地拾起一塊碎瓷片,剛要動作,就見沈沅嘉驀地阖上門,随即是小跑過來的腳步聲。
聲音急促,仿佛主人焦灼的心情。
沈沅嘉在屋子裏翻找,企圖找到一些止血或者止疼的藥粉。可這屋子表面上布置得富麗堂皇,應有具有,可偏偏找不到一點藥。
陸筵聽着抽屜拉開的聲音,嘴角露出一抹嘲諷,這是想着從他這裏翻出些密信或把柄。
半晌,他才道:“你在找什麽”
沈沅嘉皺了皺眉,失望地翻完了最後一個抽屜,直起身,眼巴巴的看着最後的希望,“殿下,您身上有藥嗎?”
陸筵怔然,一瞬間有些茫然,旋即搖了搖頭。
沈沅嘉嘆了口氣,她走上前,又想起他前世不喜人近身的傳聞,止住了腳步,猶豫了一瞬,詢問道:“殿下,可否讓臣女替您清洗傷口”
陸筵沒有說話,默認下來。沈沅嘉松了口氣,緩步上前,她取了自己袖中未曾用過的錦帕,看了一圈,取了桌上的清水,沾濕了錦帕。
沈沅嘉小心翼翼地靠近陸筵,盡量不讓自己觸碰到他,她的指尖微顫,連呼吸都輕了下去。
陸筵睜着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沈沅嘉,驀然間,他只覺鼻尖拂過一陣香風,臉頰上就觸上一抹冰涼。
沈沅嘉輕柔地替他擦拭血跡,他第一次被人這樣小心翼翼地對待,臉上力道輕如羽毛,無端讓他的心頭發癢。
猩紅的血被擦去,露出俊美的臉龐,沈沅嘉居高臨下,能夠清晰地看清陸筵的睫毛濃密,掩蓋他寒潭般的星眸,沈沅嘉心中緊張,視線不可抑制地向下移,落在他緊緊抿着的唇上,那一日瘋狂的耳鬓厮磨浮現腦中。她呼吸一滞,手抖了抖,指尖劃過他眼尾上的淚痣,陸筵睫毛微顫,偏了偏頭,無端迤逦。
沈沅嘉耳尖紅了紅,往後退了退,輕聲道:“殿下,好了。”
陸筵目光有些納罕地落在她紅如滴血的耳垂,慢慢轉回頭,聲音不辨喜怒,“多謝。”
沈沅嘉見這人道謝都是冷冷淡淡的樣子,心下有些好笑,真不知什麽事情能牽動這位太子殿下的喜怒哀樂。
侍從終于領了大夫匆匆而至,見到屋內有一個女子,驚了一瞬,以為是六皇子派來的刺客,手中的劍瞬間出鞘,直直逼向沈沅嘉。
陸筵眉眼微動,伸手攥着沈沅嘉的手腕,輕輕一扯,沈沅嘉美眸微睜,天旋地轉,下一瞬,落入一個帶着冷香的懷抱。
陸筵另一只手将手中藏着的碎瓷片抛出去,“叮——”的一聲,準确地将劍尖擊偏。
侍衛不受控制地跌向前,驚訝之下迅速地穩住身體,恭恭敬敬地跪地請罪,“殿下恕罪!”
說完,忍不住偷偷去觑陸筵的臉色,就見他懷裏緊緊擁着一個身姿窈窕的女子,女子烏發如墨,楊柳般柔軟的細腰盈盈一握,侍衛只看到她的優美線條的背脊,容貌掩在太子的懷中,背影纖柔,無端讓人想要一探究竟。
不過更讓侍衛震驚的是,太子呈保護的姿态讓女子坐在了他的膝上。
沈沅嘉愣神之後,才驚覺自己方才在生死邊緣走了一遭,後知後覺之下,冷汗浸濕了後背。
她手微微顫抖,下意識地抓住了陸筵的衣襟,企圖找到幾分安全感。
陸筵察覺到懷中人的害怕,剛想要将她推出去的手頓了頓,默默地放在了腿上。
一時間,屋內寂靜無聲,侍衛跪在地上,眼底的震驚已經無法掩飾,太醫也站在一旁瑟瑟發抖,低着頭不敢亂看,害怕自己看到了不該看的而被殺人滅口。
沈沅嘉慌張的心跳恢複,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坐在陸筵的膝上。
她臉上的紅暈霎時蔓延到了耳後,手松開衣襟,手忙腳亂地從陸筵膝下跳了下去,盡力穩着聲音道:“多謝殿下。”
陸筵眼神落在她羞紅的耳朵上,原來女人害羞起來,顏色這樣好看嗎?
他目光越發深沉,只覺喉間微癢,不鹹不淡地從鼻間輕應了一聲,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搭在桌上,半晌,喊了一聲,“陸一。”
地上的侍衛立刻站起身,引着角落裏的太醫上前,太醫巍巍顫顫放下藥箱,剛要搭上陸筵的手腕,眼前的人忽然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話。
“你要什麽藥”
太醫一愣,這還沒診脈呢,他哪裏知道要用什麽藥。
陸筵等了一會兒,發現沒聽到回話,皺了皺眉,頭轉向一旁,又問了一遍,“你剛剛在找什麽藥”
沈沅嘉有點懵,她看了看身旁,只有她一個人。
見陸筵眉間隐隐有些不耐,她連忙道:“止血藥,止痛散。”
“給她。”陸筵擡了擡下巴。
太醫呆在原地,陸筵好脾氣告罄,指尖敲了敲桌子,陸一上前一步,搶過藥箱,翻找了一下,取出兩支藥瓶。
陸一将藥捧至沈沅嘉身前,沈沅嘉猶豫不定,接過了藥瓶。
陸一揣度了一下主子的心思,沒再留在屋內,順勢将太醫也帶出了房間,輕手輕腳地阖上了房門,只餘下手足無措的沈沅嘉以及心思莫測的陸筵。
沈沅嘉內心煎熬,她上前一步,緊張的問道:“殿下是何意”
“替孤上藥。”
“可剛剛太醫明明在……”并不是沈沅嘉不願,而是術業有專攻,太醫醫術高明,比她更加适合替陸筵上藥,眼睛對一個人多重要啊,若是她失手了,陸筵的眼睛就完了。
“替孤上藥。”陸筵的語氣帶了幾分不耐,又隐隐偏執,仿佛沈沅嘉不答應,他便要一直僵持下去。
到底是沈沅嘉先敗下陣來,她無奈地上前,剛剛有了那般近距離的觸碰,沈沅嘉謹慎地離陸筵有兩步遠,便不再往前。
“你害怕孤”
沈沅嘉心重重地跳了一下,夢境裏被肢解的恐懼如同密密麻麻的絲線包裹住她,她盡量不讓自己的聲音發顫,“……不怕的。”任誰都能聽出話裏的心虛。
陸筵嘴角勾了勾,也沒有揭穿她,幽幽道:“那便近前來。”
他坐在榻上,安靜地等着沈沅嘉上藥。
沈沅嘉手腳僵硬地靠近陸筵,微微彎腰,她将藥粉撒在他的眼眶裏,沈沅嘉專心上藥,并未發覺兩人靠得極近,鼻尖都快要碰到一起了,呼吸交纏。
陸筵仰着頭,所有的感官都格外敏銳。
柔軟的指尖描摹他的眼,香甜的呼吸灑在他的臉上,衣料摩挲激起的細微聲響,無一不是清晰不已。眼前的人像是林間清新的晨露,美好得讓人心醉。
他袖中的指尖緩緩摩擦着一塊碎瓷片,心底殺意翻湧。
眼前這個人,第一次讓他看清楚了顏色,世界明亮而鮮活的味道無端讓他貪戀,可夢境中他的卑微讓他防備又厭惡。
深宮裏的欺辱,戰場上的殺戮,他從累累白骨裏爬出來,就告訴自己,這輩子他要坐上那至高無上的位置,他要讓世人匍匐,顫抖,他要将讓所有人都懼他怕他,那些無可奈何又絕望掙紮的樣子,多痛快!
沈沅嘉渾然不覺,她看着陸筵黑沉沉,還浸着血珠的眼睛,低聲細語,“疼嗎?”
陸筵的指尖一僵,這般關心的話語竟是第一次聽到,幼年喪母,宮女太監在康正帝的默許下對他非打即罵,渾身傷痕時,好像自己從來沒有得到過關心。
他撚了撚指尖,那碎片瞬間成為齑粉,手腕微動,便悠悠揚灑落一地。
日子太無趣了,念在她的特殊,他暫且饒她一命好了……
沈沅嘉替他上好了藥,也沒指望着陸筵回她的話,五年邊疆厮殺,數萬次刀劍相接,陸筵早已不是當初那個皇宮裏掙紮生存的幼弱太子了。
陸筵從袖中取出一截錦帶,沈沅嘉會意,接過,發現是玄黑色,腦子裏那絲熟悉感湧上心頭,想起前些日子她驚馬時遇到的那個眼疾男子。
她張了張嘴,話音一轉,柔聲寬慰道,“殿下不用太着急,您的眼睛一定會恢複的。”
上輩子陸筵除了有殘暴的名聲,眼睛并沒有問題。她曾以命婦的身份入宮,遠遠瞧見過他的模樣,隔着百桌,隔着長殿冥冥燈火,那雙眼眸如天上星,那般威儀沉沉,讓人忍不住臣服。
陸筵不置可否,他這人最不喜歡那些虛無缥缈的東西,承諾亦或是……希望,握不住,得不到,那不更是催人心肝的疼嗎?還不如一開始便不去擁有。
沈沅嘉替他纏上錦帶,遮住了大半的臉,熟悉得讓沈沅嘉心頭發燙,如此一來,她這才敢确信,上次的眼疾男子便是陸筵。
原來,自己竟不知不覺中與他有了這麽多的牽扯嗎?
做完這些,她便有些手足無措,按道理,她是前來引誘讨好他的,可如今陸筵眼睛看不見,她便是使出了渾身解數,也是枉然。
她躊躇了片刻,主動開口道:“殿下的眼睛是何時出現這般症狀的呢?”
說完,她就見榻上的人動了動,輕輕“唔”了聲,竟是做出思考的樣子,“不記得了。”
他的确記不得了,在他有記憶初始,世界就是灰色的。
沈沅嘉有些好笑,自己眼睛何時開始流血也不知道嗎?不過是不想告訴她罷了,可她又不能錯失這個讨好親近他的機會,硬着頭皮繼續說話:“殿下可要喝茶”
陸筵也不清楚她為何到如今還不離開,如果是想要替榮陽侯抓住自己的把柄,如今她也知曉了自己眼睛有病,可以回去交差了,可如果想要刺殺他,剛剛上藥便是最佳時機。
陸筵對她生了幾分興趣,也便有耐心陪她消磨。
可沈沅嘉到這裏來好似真的沒有目的,讓倒茶就倒茶,甚至貼心地點了安神香,取了錦被給陸筵蓋上。這般磨蹭了大半天,沈沅嘉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漫天紅霞,她才恭恭敬敬地道:“天色已晚,臣女告退。”
陸筵難得有些迷茫,皺了皺眉,所以,她到底是來幹什麽的。
沈沅嘉踩着晚霞回了府,卻在下馬車的時候,看到了守在家門外的江雲澈。
“嘉嘉!”江雲澈眼睛一亮,見了她連忙迎上來。
她皺眉,心底已經不耐起來,若不是良好的修養,她此時該是斥責出聲了。自己已經解釋清楚了,也不再傻乎乎的履行婚約了,十足的成人之美的好姿态,他何故還這般黏黏搭搭,惹人心煩。
沈沅嘉退後一步,冷淡地看着他,“安遠侯慎言,我與您如今并無關系,以後還是不要這般親昵地喊人了,稱呼還是正常一些為好,平白讓人誤會。”
江雲澈喉間哽了哽,看清楚沈沅嘉的漠然,讪讪地改了口,“沈姑娘。”說完,他又急道:“方才你去哪裏了?我找遍了臨江閣都沒有看到你的身影,我很是擔憂。”
方才他一轉頭就發現沈沅嘉不見了,來到榮陽侯府又聽聞她未歸,心下着急,就一直在外面等着了。
“我去何處好像并不用告知安遠侯吧?”沈沅嘉語氣微微冷。
江雲澈見她與往日裏截然不同,渾身上下都豎起了刺,他神色黯然,自己定然是傷透了她的心吧?不然她又怎會露出這樣防備的攻擊姿态,她那麽驕傲的一個人,便是再狼狽傷心,她仍舊想要在他面前保持完美的姿态。
他低聲道:“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傷了你的心,你以後……不要再惦記我了,把過往都放下吧。沈姑娘,你是個好姑娘,是我沒有福分。你不必強顏歡笑,勉強自己。”
沈沅嘉聞言,終于将視線落在了他身上。她瞪大了眼睛,只想問一句,哪來的臉?
合着他還以為自己是白花花的銀子呢?她被他當成替身多年,還假戲真做/愛上了他,對他情根深種,割舍不下?自己的厭惡冷漠在他眼裏居然變成了勉強自己?
這般想着,她也沒了同他談話的耐性,欠了欠身便繞過他往屋裏走去。
江雲澈張了張口,看着她頭也不回的決然身影,心頭苦澀不已。盡管他與她沒有夫妻緣分,他仍想與她好好的,哪怕以朋友的身份,可瞧沈沅嘉的态度,竟像是要老死不相往來的決絕。
他失望離去,背影說不出的孤單。
“殿下,沈姑娘安全回府了。”陸一閃身進了屋子,對着榻上假寐的男子恭敬地答道。
“嗯。”陸筵不鹹不淡地應了聲,好似并沒有放在心上。
“屬下在榮陽侯府外看到了安遠侯。他與沈姑娘交談了一番,聽兩人的語氣,關系很是不好,屬下便打探了一番,發現沈姑娘與安遠侯剛剛取消了婚約。”陸一遲疑了一下,也不知自家殿下與沈姑娘是何關系,但還是如實交代了。
這次陸筵沒有回應,他只是有些疑惑,陸一向來不是多嘴的人,問什麽答什麽,今日有些話多了。不過陸一随他出生入死多年,他向來對他也寬容幾分,擺擺手就讓他退下了。
他手指無意識交疊在一起,腦海中卻想起剛剛陸一的話,取消婚約了
他又想起自己荒誕的夢境,嗤笑一聲,反正到時候她還是會嫁給江雲澈。
瞎折騰……
不知為何,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快,他擰眉想了想,最終歸結于自己的眼睛瞎了,心情不好。
·
沈沅嘉一進入府中,就發現丫鬟們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竊竊私語,見了她,又瞬間做鳥獸散。
沈沅嘉心裏明白,自己與江雲澈退婚的事怕是都知道了。
果不其然,剛走了沒兩步,榮陽侯身旁的長随沈福貴就攔住了她,恭敬地行禮後,便說道:“二姑娘,侯爺請您去一趟。”
沈沅嘉颔首,示意他在前面帶路。這個時辰,沈敬仁一般是在前院的書房內處理政事,沒一會兒,沈沅嘉就看到了守衛森嚴的書房。
看守的護衛見到了沈沅嘉,行禮之後便放她入內。
書房布置很是莊重,一副猛虎下山圖懸挂在正中央,威嚴凜然,書房內四面都是高聳的書架,上面擺滿了兵書軍論。
沈敬仁雖然唯利是圖,但不得不說他在軍事方面有極大的建樹,也難怪康正帝如此寵信他。
沈沅嘉目不斜視,低垂着眼走進去,對着書桌後撰寫奏折的沈敬仁慢慢屈膝,“女兒見過父親。”
沈敬仁沒有應聲,沈沅嘉便維持着半蹲的姿勢不動,半晌,她聽到了筆擱下的聲音,随即是沈敬仁不辨喜怒的說話聲。
“起來吧。你知道為父為何叫你來嗎?”
“女兒知曉。”沈沅嘉面色如常。
沈敬仁深吸了一口氣,冷着聲音道:“既然如此,也不用為父多說了,你今日就解釋一下,為何退了安遠侯的親事?”
沈沅嘉掀了掀眼皮,露出波光潋滟的雙眸,平靜道:“安遠侯本就不願意娶我,他年少時得三妹妹搭救,自此一見鐘情,心中屬意三妹妹。後來三妹妹被流寇擄走,我代替了她成為了榮陽侯府的嫡女。這樣一來,安遠侯便将我錯認成了三妹妹,上門提親。如今三妹妹既然回來了,我如今只是讓一切都回歸正軌罷了。”
沈沅嘉語氣淡淡,仿佛話語中的那個被人欺瞞的人不是她,那個濃情蜜意過的未婚夫婿也仿佛是個陌生人。
沈敬仁聞言,錯愕不已,以前一直困惑的事情如今全然有了解釋。難怪安遠侯明明與沈沅嘉從未見過面,卻忽然上門提親,且多年來對沈沅嘉百依百順,原來有這等緣由在。
那豈不是說,即便沈沅嘉退了這門親事,沈清璇依舊可以繼續與安遠侯府結親
沈敬仁腦海中的第一想法便是,自己的利益并不會受到影響,而不是,自己的女兒遭人戲弄,他要去讨個公道。
沈敬仁咳了咳,臉上的冷色肉眼可見的緩和了下來,“為父知道,你知曉了真相,內心定然是氣不過的。那你也不該自己私下就去找安遠侯退親,這等大事,理應先同為父商量一下,再做決定,你這般在府外鬧開來了,先不說對你自己的名聲有損,也讓沈江兩家以後如何相處呢?”
沈沅嘉也沒有和他犟下去,乖巧地認錯,“女兒知錯了。”
沈敬仁沒料到這個女兒這樣輕易就認了錯,一時之間也說不出指責的話來,若真正算起來,她才是最無辜的那個人。
難得的,沈敬仁生了幾分恻隐之心,他溫聲道:“既然你們已經說開了,這婚事就此作罷,你,也回院子裏好好休息,這些日子也盡量不要出門了,等這件事情造成的風波過去了,再出去也好。”
沈沅嘉行了禮,便退了出去。
沈福貴見她出來,連忙道:“二姑娘,屬下送您回去吧。”
沈沅嘉搖了搖頭,“不勞煩沈叔了,今日我想一個人靜靜。”
沈福貴是府裏的老人,很得沈敬仁看重,她稱他一聲“沈叔”并不為過。
沈福貴愣了愣,旋即理解地點了點頭。他不知道內情,只是按照男人的想法來揣度,定然是安遠侯在外面做了對不起二姑娘的事,否則這樣端莊完美的二姑娘,為何要和他退婚
真是喪了良心!這樣好的未婚妻不要,非得去外面找那些狐媚子。
沈沅嘉不知道眼前的沈福貴內心已經上演了好幾出負心漢的戲碼,她不緊不慢地離開了前院。
夜風吹拂在她身上,她深深吸了口氣,內心的喜悅都要溢出來了。她活了這麽多年,從沒有哪一刻如同現在一般,渾身都是自由的。
“二姐姐!”
沈沅嘉還未反應過來,懷中就突然闖入了一個溫熱的身體,她剛要說話,胸前的衣裳就被浸濕了。
“嗚嗚嗚,那個安遠侯是不是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亦或是他瞧不上你的身份,所以才和你退親了你明明都過得這樣艱難了,他怎的還這樣對你呢?虧我還覺得他是個溫柔善良的好男人!嗚嗚嗚,二姐姐,你以後該怎麽辦啊?”沈薔埋在她懷中,眼淚不停地往下掉,話語中滿是對她的擔憂。
沈沅嘉愕然,一時之間沒有動作。
實在是第一次有人在她懷中哭得稀裏嘩啦,好不傷心,偏偏這人前些日子還與她針鋒相對。
就……挺不适應的。
她僵着手,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背,柔聲細語地說道:“好了,別哭了,這有什麽大不了的,還值得你哭得這樣傷心。”
沈薔擡起頭,露出一張哭花了的小臉,哽咽道:“女子退了婚,以後還如何嫁個家世品行俱佳的好人家難道要讓你随便找個凡夫俗子嫁了嗎更何況,你如今在府中身份尴尬,大伯母又怎會盡心盡力的替你找一個好人家便是她想,三姐姐又如何會允”
沈薔一個接一個的問題抛出來,竟是針針見血,如此直白又如此真實。
沈沅嘉以為她整日裏一副天真無邪的樣子,沒想到她竟然把她與鄧氏、沈清璇的關系看得如此透徹。
沈沅嘉難得真心笑了笑,道:“你不用擔心了,若是可以選擇,我不欲嫁入勳貴門庭。我本就是孤兒,幸得大夫人不嫌棄才接入府中,得了幾年的富貴生活。若是嫁給平民百姓,也是可以的。”
沈薔撇了撇嘴,道:“二姐姐這樣的才情品貌讓盛京多少女子自慚形穢,若我是你,如何也要搏一搏。你覺得八皇子如何雖然年紀比你小一些,但是他待女子溫柔體貼,你若是嫁給他,他如何也會盡力維護你。或者是嫁給公侯世子如何身份也不能太低,不然後半輩子真的屈于人下,三姐姐要報複你,可謂是易如反掌。”
沈沅嘉眨了眨眼,沈薔與她的想法竟然不謀而合了。只不過,她最屬意的,是太子陸筵。
“你覺得太子如何”沈沅嘉問道。
“太子!”沈薔驚疑了一下,沉吟片刻才道:“前途未蔔,不是最好的選擇。”
沈沅嘉颔首,不置可否,如今衆人都不看好他,自己若是此刻表現得矢志不移些,會不會更能打動他?話本子裏不是經常有這種橋段嗎?
與全世界為敵,若此刻有一人堅定地站在你身旁,那人就顯得格外彌足珍貴。
此刻,與全世界為敵的太子殿下剛脫了外裳,坐在了榻上。
因今日纏了錦帶,目不能視,政事也無法處理,他便随意找了個舒适的姿勢,歪在榻上。
“殿下,您要安寝嗎?”問話的是從小服侍他長大的太監,趙江海。
趙江海初始是個地位低下的小太監,後來被分配去照顧陸筵,但從來沒有因他不受寵而苛待他,反倒是忠心耿耿,把他當真正的主子侍奉,陸筵因此對他也是格外寬厚。
陸筵一條腿微曲,手搭在膝蓋上,随意地敲了敲,随意地問道:“趙江海,你說一個女人對一個受傷的人釋放善意是什麽原因啊?”
趙江海有些困惑,自家殿下為何忽然問這種問題,難道是與哪個案件有關
不過他還是想了想,答道:“應該是看那個人可憐吧?女子心腸柔軟,最容易同情弱者,如果看到了有人受傷,肯定不忍心吧。”
陸筵眉心跳了跳,道,“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