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婚之日
金秋九月。
帝都,綏安侯府。
外頭院子賓客滿座,衆人喝酒喝得正高,裏頭新房安安靜靜,紅燭正亮。
霍酒詞穿着一身鮮紅的嫁衣坐在喜床邊沿,蓋頭擋住了大半視線,叫她只能看到自己交握的雙手,十指纖細,指蓋略帶珠澤。
凝脂肌膚在紅衣的映襯下更顯瑩白,白得仿佛能擠出水來。
今日是她的大婚之日,而她的夫君,是帝都城裏的風華郎,綏安侯的三公子,紀忱。
“紀,忱。”霍酒詞輕輕念着這兩字,字字憧憬。聽聞她要嫁給紀忱時,幾個手帕交左一句“羨慕”,右一句“嫉妒”,日日說,時時念,說得她都覺得自己占了紀忱的便宜。
記得上花轎前,娘親曾在她耳邊說,“紀三郎是個清冷的性子,起初一定不好相與,你要有耐心。他這樣的人,真疼起娘子來定是疼到骨子裏的,你若能得他喜歡,往後必是個幸福的女人。”
與娘親不同,爹爹送她出嫁的話正經而古板,“小詞,你嫁去侯府之後記得恪守本分,一切以夫君為主,孝敬公婆,做個賢良淑德的好兒媳。倘若你做出有辱門風之事,爹一定打死你,可要有人憑白欺負你,即便再遠,爹都會去幫你讨回公道。”
在她的記憶中,爹爹為人剛正,更像一個嚴苛的老師,他時時刻刻教她規矩,要她成為溫婉賢惠的女子。
溫婉,賢惠……
“哐當”,房門被人推開的聲音響起,打斷了霍酒詞的思緒,她下意識捏緊雙手,面部微微緊繃。
“公子走慢些,千萬別摔着。”随後,門外進來兩人,小厮吃力地扶着紀忱進門。
紀忱閉着眼,整個人都壓在小厮肩頭,俨然是醉了。
“今晚可是洞房花燭夜,姑爺怎能喝成這模樣,外頭那些人也是沒眼力。”丫鬟夕鷺剛理完梳妝臺,扭頭見紀忱醉成這副模樣,稚嫩的面上盡是不滿。
然而小厮并沒搭理夕鷺,自顧自扶着紀忱往床榻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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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喝醉了?霍酒詞顧不得什麽吉利不吉利的習俗,自己掀了蓋頭。
屋內龍鳳紅燭高燒,滿目喜色,她一眼看到紀忱。紀忱與她一樣,穿着一身喜慶的新郎服,漆黑的長發被紫金發冠束着,面龐往下垂落,發絲覆面,看不清神情。
“哎呀!小姐做什麽把蓋頭掀了,不吉利的,快蓋上,快蓋上!”夕鷺被霍酒詞的動作吓了一跳,上前便去拿紅蓋頭,焦急地往霍酒詞面上蓋。
“無妨,我不信那些東西。”霍酒詞站起身,見小厮扶着紀忱過來立馬伸手去幫,兩人一道将紀忱扶至床榻上躺着。
回身間,小厮偷偷瞧了眼霍酒詞,待看清她的容顏時,青澀的面上稍稍泛紅,趕忙低頭離去。
夕鷺捧了清洗的面盆過來,矮身放在床榻邊。
“夕鷺,你也累一天了,去歇着吧。”霍酒詞拿過夕鷺手中的布巾,溫柔道。
夕鷺瞧瞧霍酒詞,又瞧瞧榻上不省人事的紀忱,揶揄道:“原來小姐等不急了,想同姑爺獨處,是是是,奴婢這便走。”
“你。”沒等霍酒詞捏她的臉,夕鷺俏皮地跑出新房,順道關好房門。
“哐當”,這一聲很響,響過之後新房內更靜。
霍酒詞嗔了一下,轉身去看榻上的紀忱,五官染了醉意,饒是如此,眉目依舊俊秀雅致,氣度高華,确實當得起帝都俊才之首的名頭。
不知為何,此刻她竟覺心底生出了一抹好感,對紀忱的好感,可這好感來得突然,連她自己都弄不清緣由。
聽人說,紀忱占了帝都如意郎君榜榜首的位置五年,想必城裏要嫁他的女子數不勝數,偏生這份福氣叫她摘了。而她,能嫁給紀忱全因爹爹和綏安侯的關系。
當年,爹爹與綏安侯坐同一艘船進京趕考,綏安侯誤食毒菇,爹爹稍懂醫理救了他一命,之後兩人結為異性兄弟同行。兩人的性子雖截然不同,卻格外合得來,于是綏安侯提議,若是爹爹得了女兒,兩方便結為親家。
他們倆一個在帝都,一個在嚴州,自她出生起便有了婚約,是天定的緣分。
其實真算起來,她十五歲及笄時便該嫁來帝都,可那年姑姑出了事。姑姑長年在外行醫,懸壺救世,一直未嫁,膝下自然也無一兒半女,父親便讓她代為守孝三年。
守孝期間,她見過他一面。兩年前,爹爹帶着她來侯府商議推遲婚約之事,她獨自坐在馬車上,好奇紀忱的模樣便偷偷撩開簾子,側頭瞧了他一眼。
那日天氣晴朗,他穿着一身天青色的外袍,星眸清亮,筆直地立在石階上,如同站在青雲之上的仙人。
不過,他并未瞧見她,神情淡淡的,不知在想些什麽。
雖是隔了三年時間,倒也不晚。往後,他們有一生的時間。霍酒詞這麽想着,嘴角輕輕勾起,捏幹布巾去擦紀忱的臉。
還沒等她的布巾碰到紀忱的臉,紀忱似是有意識一般,迅速轉了身,面朝裏側躺着,呼吸平穩,絲毫不見轉醒的跡象。
“……”屋內紅燭跟着一晃。
霍酒詞的手僵在半空中,她讷讷地盯着紀忱,不知為何,心底竟泛起一股微妙的失落之感。很快,她便将那點失落全部抹去。
定是她想多了。他是個醉人,哪會故意躲她。看他這姿勢,她也不好再下手擦拭,只得作罷。
霍酒詞放下布巾,捧着面盆重新放到木架上。她走了幾步,擡眸看向床榻,位置不小,可紀忱占了大半,她睡裏頭得越過他,睡外頭容易滾下來,都不合适。
她轉過身,目光一轉,定格在床榻前的圓桌上,上頭放着紅木托盤,托盤裏有兩杯倒滿的合衾酒。
一個人喝合衾酒應該不作數吧。
霍酒詞搖搖頭,換下嫁衣睡在矮榻上。屋內紅燭未熄,火光幽然,直到燃燒殆盡。她閉上眼,幻想着往後與紀忱舉案齊眉的日子,甜甜睡去。
翌日清晨。
矮榻窄小偏硬,霍酒詞肌膚嫩,睡不大習慣,全身泛起了隐隐的疼。她揉着酸疼的肩膀坐起身,剛擡眼便對上了紀忱。
他已換好織錦藍衣,面上不複昨晚的醉意,低頭扣着白玉腰帶。
霍酒詞打理好儀容,下榻行至紀忱身前,正想喊一句“夫君”,誰料紀忱側頭直直朝她看來,目光清冷如雪。
“霍姑娘,我只能給你名分,除此之外什麽都不會給,如此,你還願意做這個紀夫人麽?”
“……”聞聲,霍酒詞整個呆住,腦中一片空白,根本不曉得該說什麽。
她想過他性子清冷,不會說甜蜜的話;想過他是天之驕子,性子傲,不會體貼人。但她沒想過,他會在新婚第二天說出這樣冷漠的一句話。
她死死地咬着唇瓣,一個字都擠不出。
他若不願娶他,兩JSG年前父親來侯府商議婚事時便該拒絕親事,既然他沒拒絕,那便是性子如此。
手足無措間,霍酒詞又念起父親的話,她得做侯府的好兒媳。
“我願意。”
聽得她的回答,紀忱攏起眉骨,一時無言。片刻後,他從懷中拿出匕首,面無表情地割破了手指。
喜床中央鋪着一張白絹布,他默然伸出手,将指尖鮮血滴在白絹布上。
霍酒詞不是傻子,曉得他在做什麽,只是她不明白,他為何要這麽做。是為了給公公婆婆一個交代,還是有其他緣由。
“公子,少夫人,該去前廳敬茶了。”這時,門外有人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