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心思微動

燭光照得屏風朦朦胧胧的, 隐約能看到後頭的畫面,霍酒詞端坐在浴桶裏,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着浴桶裏的花瓣。

非禮勿視。

腦中響起這話,紀忱尴尬地轉過身。屋子裏沒人, 是他多想了。其實仔細算起來, 打她父母出事後,他們倆幾乎沒說過話。

今夜一時沖動過來驚春院, 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你有什麽事問我?”在熱水被撩起又落下的聲音中, 霍酒詞開口了,語氣淡淡的, 全然沒了之前見他時的溫柔,以及隐藏在溫柔之下的欣喜。

紀忱關上房門, 站在原地不動,漸漸地, 他心底起了類似失落的情緒, 停頓片刻才開口,“外頭傳言你跟衛焚朝有私情,可是真的?”

此刻,裴知逸縮着身子躲在浴桶裏。誰能想到,堂堂大胤太子, 竟然夜闖綏安侯府,如此也就算了,還躲人家妻子的浴桶裏, 這要傳出去, 帝都城裏的說書先生鐵定能說上一月。

縱然水下視物沒那般清晰, 但也能看到一些。他不是瞎子, 稍微瞥着一眼便覺心猿意馬。

蠱玲入水後便安靜了下來, 霍酒詞在水中慢慢摩挲着上頭的鳳凰花紋,反問道:“當初你不是說,我可以去尋歡樓找小倌兒麽?”

“……”紀忱被這問堵得說不出話,良久,他生硬道:“我了解衛焚朝,他生性風流,不适合你。再者,你即便要如何,也該為侯府的聲譽着想。”

之前他都那般說了,今日也确實沒什麽立場質問她,可不問清楚,他心裏頭又不舒服。

誰知,他問了,她答了,他心裏頭更不舒服,跟噎着東西似的。

“他生性風流才好,太專情怕是要找上門來。”說到此處,手上一空,霍酒詞忍不住拍了一下裴知逸的手,繼續道:“至于侯府的聲譽,我以後會注意的。”

她這話說得輕佻,同以前的性子截然不同,紀忱面上緩緩浮起一抹愠色,齒尖費力地擠出兩字,“随你。”

之後,他也不曉得自己該說什麽,憋着氣走了。

“嘭!”房門被關上,霍酒詞氣惱地看向水面,“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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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聽“嘩啦”一聲,裴知逸冒出水面,大喘一口氣,清水從他面上落下,晶瑩剔透,他卻一下也沒擦,只管直勾勾地看着她。

對上他的目光,霍酒詞旋即意識到一件事,自己這會兒只穿着一件肚兜,她羞臊地抱住雙臂,厲聲道:“你閉上眼睛!”

“哦。”裴知逸雖不情願,但還是乖乖地閉上了眼。他想起方才紀忱的話,酸溜溜道:“小醫仙,你跟衛焚朝有什麽私情?”

霍酒詞原想氣氣裴知逸,叫他給她添麻煩,然而一對上他,她竟說不出那句話了。“生意上的私情。”

“那就是沒私情。”緊繃的嘴角緩緩松開,裴知逸沉下聲,“我不喜歡你跟別的男人談生意,不過……算了,只要你不單獨見他,我都能忍。”

這話說的,好像自己就是他的一樣。

霍酒詞盤起長發跨出浴桶,剛拿起脫下的外衣,聽他如此說話,下意識回身看了眼。少年兀自閉着眼,發梢上落下的水珠全打在面頰上,形狀姣好的薄唇微微往下撇。

“生意上的事,誰也說不準。”

什JSG麽?裴知逸“騰”地一下睜開眼,認真道:“那我生氣了。”

他一睜眼,霍酒詞即刻背過身,匆忙披上衣裳,催促道:“你還不走?”

“我生氣了。”裴知逸又說一遍,像個大爺一樣地坐在浴桶裏,丁點兒沒起來的意思,“不走了。今晚就睡這兒。”

“無賴!”他越說越過分,霍酒詞轉過身,使勁拿眼神瞪他。“我收回方才那句話,不考慮了。”

好不容易才得她一句“考慮”,裴知逸哪兒敢再放肆,于是眨巴着一雙濕漉漉的眼睛道:“小醫仙,我明日要去柳州。”

“我知道。”對上他這幅模樣,霍酒詞的語氣不由自主地緩和了幾分。

裴知逸挪了一下位置,雙臂交疊搭在浴桶邊緣,定定地瞧着她,“你說自己會考慮嫁給我,不能食言。”

霍酒詞糾正道:“你離開這裏我才考慮。”

裴知逸眨了下眼,又道:“我剛剛幫了你。”

這一句句的,霍酒詞總覺得他有話說,板着臉道:“方才那事明明是你惹的,不叫幫。”

“那也是幫了你。”裴知逸挑眉,近一步道:“所以,你不該表示點什麽?”

原來在這兒等着她呢。霍酒詞冷下臉,兇巴巴道:“表示什麽?”

裴知逸也不拐彎抹角,擡手指了指自己的臉,自然道:“親我一下吧。小醫仙,你那晚可會親了。”

“……你下流!”他一提起那晚的事,霍酒詞頓覺面頰發燙,火辣辣的燙 ,怒火上湧,壓不住脾氣便去打他。

裴知逸側頭,一把握住霍酒詞的手往前拉。

“啊!”霍酒詞撲在浴桶上,兩人離得近,四目相對。

“撲通,撲通,撲通……”浴桶裏的熱水還冒着氣,煙霧缭繞。正當霍酒詞以為裴知逸湊近要親她時,迎面潑來一抔水。

“混蛋!”

她反應過來,裴知逸已經跳出了浴桶。他身上濕漉漉的,嘴角勾着得逞的壞笑,“我要走了。”

“快走!”霍酒詞咬牙,掬起一抔水潑他。

裴知逸不閃不躲,任由她潑。“你執意留在侯府,是有重要的事要辦麽?”

霍酒詞收手,垂着眼簾不語。

“看來你不打算告訴我。”裴知逸撇撇嘴,強行拉過她的手,将懷中的令牌放到她手上,“倘若你遇着難事,拿它進宮,錦靈會幫你,她幫不了,你去找父皇也行。”

“……”霍酒詞望着手上的令牌發怔。裴知逸是當朝太子,在太子面前,區區侯府算什麽。可,若是真接了他的幫助,她心裏定會有還他人情的念頭。

到時再考慮嫁他的事,便不那麽純粹了。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這令牌我不能要。”

聞言,裴知逸眸中一暗,語氣也跟着冷了下來,“給出去的東西我不打算收回來,你不要就扔了。”他掃了掃發絲上的水滴,本想說楚兼在暗中保護她,怕她又說不要,便将此事忍了下去。

霍酒詞遲疑。

“我真的要走了。”裴知逸低聲說道,身子卻沒動。

“嗯。”霍酒詞應聲。

“你早點歇息。”遲遲等不到自己想聽的話,裴知逸頓覺萬分失落,轉身往後窗走去。

少年的身姿不算寬闊,倒是十分精瘦,他垂着腦袋,稍顯落寞。霍酒詞靜靜望着他遠去,一句話脫口而出,“路上好好照顧自己。”

裴知逸頓住身形,猛地回過頭來,雙眸铮亮,“你也好好照顧自己,等我回來,我要聽你的答案。”語畢,他開心地跳了出去。

霍酒詞握着手中的令牌,心思微動。

近來,孫牟大部分時間都待在侯府管家,極少來布莊,可以說,只要霍酒詞不來,布莊上下就得聽羨鴦的話。

這日,霍酒詞早早來了桃夭布莊。

“你們小心點兒,這些布匹是要送去尚書府的。”一進門,她便看到羨鴦在門口指揮店裏的夥計辦事,倒沒端着,姿态依舊平易近人。

古人雲,“人不可貌相”,今日看來,這話說得是一點沒錯。

話本裏的情節,她記得清清楚楚,羨鴦先是引着缥碧在花園裏說些不利她的話,又故意讓夕鷺聽到,而夕鷺那傻丫頭信了,這才有了夕鷺謀害畫眉一事。

至于推她入池塘的那人,縱然話本裏沒明寫,她也大概能猜到,是羨鴦。

這心機打理布莊可是屈才了,該去皇宮裏鬥鬥。

“少夫人,早。”羨鴦迎了上來,她長得清秀可人,一笑溫柔如水。

“早。”霍酒詞笑着回應她,順道将內心對她的恨意藏得幹幹淨淨。

這會兒時辰尚早,布莊裏一個客人也沒有,夥計們都在搬運送往尚書府的布料。她行至櫃臺後,随手翻了翻昨日的賬,數目比前些日子要真實得多。

“少夫人,這賬簿還有問題麽?”好一陣,霍酒詞緘口不語,羨鴦慌了,以為自己又做錯了賬。

“沒問題,你很聰明。”霍酒詞暗中掐了自己一把,直把自己掐得淚水汪汪,這才裝出哀怨可憐的模樣。

見狀,羨鴦吓了一跳,忙問:“少夫人,你不舒服麽?”

“我沒有不舒服。我只是在想,自己是個苦命人。”合上賬本後,霍酒詞使勁擠出一滴眼淚,哀戚道:“昨日母親來同我說,她要給紀忱找個側室。你也知道,紀忱根本就不喜歡我,他心裏只有畫眉一人,我是怎麽争都争不過畫眉的。如今我想通了,與其讓紀忱娶其他女人當側室,不如選一個我熟識的。”頓了頓,她側過頭,問:“羨鴦,你可願喊我姐姐?”

羨鴦仔細聽着,斂眉垂眼道:“羨鴦不懂少夫人的意思。”

霍酒詞心裏冷笑,嘴上卻說,“妹妹這麽聰明,怎麽會不懂呢。你喜歡紀忱,敬茶那日我便看出來了。我們都是女兒家,你騙不了我的。”

羨鴦急急搖頭,惶恐道:“少夫人說笑了,羨鴦是奴婢,奴婢不敢肖想公子。”她暗暗想着,自己的确願意給紀忱當側室,可王約素是斷然不會同意的。

霍酒詞掃了她的臉一眼,繼續道:“等我還完那六萬兩,母親必定會讓紀忱休了我,我一走,正妻的位置便空了。哼,夕鷺是因畫眉才被打斷雙腿的,你知道麽,我恨她,我寧願你來坐我的位置。”

“……”羨鴦依舊低着頭,沒吱聲。她不明白霍酒詞為何親近自己,興許是為了讨好老祖宗。若是如此,那她是在做無用功,因為老祖宗除了疼愛紀忱之外只疼她一個,對畫眉也只是愛屋及烏。

思索半晌,她略帶歉意道:“少夫人對不起,那日我沒能救下夕鷺。當時眉娘子剛失去孩子,情緒激動,執意處死夕鷺,公子為了安撫她便下令杖斃夕鷺,後來老爺求情,說夕鷺若是死了少夫人會瘋,公子這才饒了夕鷺的命,改為打斷她的雙腿。”

“是啊,所以我咽不下這口氣。”每聽一字,霍酒詞捏着自己手便用力一分,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她卻毫無知覺。

話本裏寫着,那日她忙到夜裏才回驚春院,剛進門便被吓了一跳,只見夕鷺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渾身是血。

一念起那畫面,她殺人的心都有了。

日升,客人陸陸續續踏入布莊,不再适合兩人談話。

霍酒詞扯開嘴角,柔聲道:“你先去招呼客人,至于側室一事,等你想好了再說。母親那裏你不必擔心,我有法子讓她看重你。往後,這布莊便要靠你打理了。”

羨鴦點點頭,沒答,只說:“少夫人,羨鴦去招呼客人了。”

她一轉身,霍酒詞面上的笑意瞬間消散,冷冷的,仿佛淬了冰。

連看半天,霍酒詞發現一件事,羨鴦挑布料的習慣依舊沒改,只按自己的喜好。

之前,她本想讓她吃虧漲漲記性。不過如今,她正好可以利用這事。

沒多久,繡坊徐管事過來送布料,布莊裏的夥計都在招呼客人,霍酒詞便主動帶着徐管事去了後頭的倉庫。

路上,徐管事開口道:“霍老板,繡坊近來忙,這些布匹昨兒剛打上樹蠟,實在沒時間給你們曬,你們自個兒曬吧,我少收一成銀子,成麽?”

“無妨,繡坊生意好是好事,恭喜了。”霍酒詞笑道。她曉得,剛繡完的布匹會打上一層樹蠟,好讓繡品的顏色更加鮮豔,可樹蠟不親膚,容易叫人起疹子,所以得放置一月時間,或者拿到日頭底下曬幾日。

霍酒詞一一清點布料寫在賬本上。其中有羨鴦喜歡的浮光錦和細翡雲棉,她停住筆,心頭驀然來了計策。

“霍老板,這些布料可不能與正常布料放在一處,得單獨放。”出于好意,徐管事提醒了一句。

“我知道了,多謝徐管事提醒。”霍酒詞看向倉庫,裏頭分了三個地兒,一放可售賣布匹,二放陳年布匹,三放瑕疵品。

最後,她選了可售賣布匹的地兒。

布料有了,接下來,她得等一個機會。倘若這機會JSG遲遲不來,她便自己造一個。

沒幾日,宮裏派人來購買布匹做一批新秋衣。

裴子渠覺着,自己給桃夭布莊介紹生意,紀忱一定會感激她,于是特地讓負責采買事宜的米公公來桃夭布莊購置布匹。

“哎呀,這些花色可真新穎。”米公公踏入門檻,望着目不暇接的布料不住點頭,“還是公主有眼光。不錯。”

霍酒詞一眼看到他,心道,機會來了。“嘶,啊……”她裝作一副無力的模樣,撫着額頭道:“羨鴦,我身子不大舒服,你去招呼米公公。”

“這……”羨鴦有些猶豫,從一旁走了過來,小聲道:“羨鴦不敢。”

“他可是宮裏頭的大人物,倘若你談成了他的生意,母親一定對你刮目相看。”霍酒詞靠近羨鴦,拉着她的手道:“你想不想要這個機會?”

“我……”說到讓王約素刮目相看的點兒,羨鴦便心動了。

霍酒詞裝模作樣地拍了拍腦袋,難受道:“別怕,我在這兒看着,倘若你沒談成,我再出面。”

“嗯,謝少夫人。”終于,羨鴦點了頭,上前招呼米公公。

霍酒詞單手撐着額頭,眯眼看向羨鴦。此刻,她萬分緊張,生怕羨鴦今日劍走偏鋒。

“米公公打算買什麽樣的布料,民女給您介紹。”畢竟在布莊待了一段時間,見過的人也多,羨鴦心裏怕,明面上還是笑盈盈的,瞧着落落大方。

米公公側頭看她,翹着蘭花指道:“宮裏打算給宮女們做一批新秋裝,你看着挑吧。”

羨鴦躬着身,恭敬道:“民女鬥膽再問一句,這批秋裝是喜慶日子穿,還是平日穿?”

“平日裏穿。”似乎是新奇,米公公繞了架子走了一圈,目光在幾種布料上來回移動,“不用很喜慶。”

羨鴦應聲,“好。請公公随民女來。”她将米公公帶到細翡雲棉面前,一板一眼地介紹。

看到羨鴦選中細翡雲棉時,霍酒詞捏着毫筆的手忽地一松。

所以說,做人還是該留一手,倘若當初她直接點出羨鴦的毛病,今日的計劃便不會這般順利了。

“行,就選你挑的這三種布料,各要三千匹。雜家算算,一共十二萬三千四百五十兩,這樣吧,我們湊個整,十萬兩,以後宮裏頭有什麽要買的,雜家還來你們布莊。”米公公坐下身,爽快定了羨鴦介紹的布匹。交錢時,他又補了一句,“倘若這些布料出了事,你們可得按規矩賠。”

“公公說的是。若是這些布匹出了問題,我們桃夭布莊一定按照規矩賠償雙倍的銀子。”羨鴦肅容道,心中雀躍不已。

不說這是宮裏頭的生意,也是十萬兩的生意,自她經手後,布莊從未做過這麽多銀子的生意。況且,布莊裏的布料從未出過事,她自然沒将後頭的事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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