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宣城活屍（一）
一直到第三日清晨，留守在營中的将士們才等到了馬不停蹄趕回來的戰報。頓時，死寂的軍營中一片歡騰起來。
月見一臉笑意地看着随後趕到的高葉：“勝了？”
高葉眉頭緊鎖，走近月見身邊，壓低音量道：“月見姑娘，快随我去宣城。”
“出什麽事了？”月見立刻反應過來，定是梁襄出事了，心中不由得一陣緊張。
“蕭将軍命我速來請你前去。”高葉不知梁襄之事，言語中滿是着急。
昨日與宣城一戰直到今日清晨時分，才分勝負。城門內外屍橫遍野。
梁襄率領着部下們踏着屍體進城之時，突然從馬背上重重地摔落下來。所幸仗已經打完，不然這主将一倒，必然是得敗了。
其實梁襄早就感覺到不适了，與月圓之夜的感覺很像，疼痛難忍，只是還未攻下宣城之際，不敢有何異樣，一直強撐着而已。
蕭策宇心中明了，立即命人将梁襄送入房中，對外只說梁将軍一夜酣戰，身體疲乏之下暈倒。
月見趕到宣城，只見蕭策宇一人守在房門口。她不及寒暄便直接進了屋。
待見到梁襄之後，她懸着的一顆心才落了下來。
梁襄從頭到腳，除了他跌下馬之際，額頭和手掌擦傷了一點之外，沒有受一點傷。
“幸好。若是受了什麽嚴重的刀傷劍傷之類的，我當真還救不了你。”月見一邊說着，一邊笑了笑輕撫梁襄的臉龐，十分心疼。
她緩緩趴在他胸口，緊貼着他的衣襟。
那顆躁動的妖丹稍微平靜了一些。
太奇怪了，以往只有月圓夜會如此。
這宣城裏究竟有什麽，讓她的妖丹妖力大盛，以至于梁襄的身體無力承受。
早知道如此，她一開始便跟來了。
月見進去了沒多久，梁襄便從昏迷之中醒了過來。
見到眼前的月見之時，他倒也不覺得驚訝，自然猜到蕭策宇肯定立馬去找月見來了。不過他很奇怪為何月圓夜之痛，今日會發作。
看了看眼前還有閑情逸致換了身新置男裝的月見，梁襄問道：“今日我因何會這般？”
“不知道。這宣城應該有古怪。而且這戰事殺戮太重了。青天白日之下，便如此重的陰氣。你這身子更是承受不住。”月見幫着梁襄在床上坐起了身，将被子墊在他身後，讓他靠得舒服一些。
梁襄皺眉，道：“之前的探子沒發覺宣城有何異常。明日我讓人再去細查。”
月見無奈地道：“你就別操心那麽多了。所幸我來了，別怕。你說我今後若是不在你身邊可如何是好？”
她真是一步也不想離開他身邊，至少直到他神識歸位，她取回妖丹。可似乎又不行。
看着梁襄一臉疲乏的模樣，有些許的心疼，月見伸手撫上他胸口處的妖丹，又接着開玩笑道：“你這身子，怎的就做了将軍。虛弱得讓人忍不住憐惜。”
“月見……”梁襄低沉的嗓音裏有些許隐忍之色，“我沒事了。手……拿開吧。”
月見笑了一下，倒是真的拿開了手。
“或許……待你回天興城，找媒婆看看八字，讨個陽氣旺盛的妻子，或多或少能壓制着點我這妖丹。呵呵。”
“月見！”梁襄低喝一聲，看了一眼月見，一點不覺得好笑。
月見止住笑，想起君奈跟她說大漠有異的事。
梁襄這邊既已攻下宣城，她本該回萬妖谷一趟，下次月圓夜再回來找他。終究是不可能一直呆在他身邊的。
可如今這宣城有問題，她也邁不開腳離開的。
再呆幾日吧，過些日子就離開。
深吸一口氣，她努力笑出聲來，說道：“我跟你開玩笑呢。你不是有我嗎？還娶什麽妻子。有我就夠了。你敢娶妻的話，我還跟你急呢，以後月圓夜我就不來陪你。”
梁襄皺眉看着她，破天荒地伸手擡起月見的臉龐，認真看着她道：“真的可以嗎？”
月見被梁襄望着自己的眼神看呆，癡癡地回望着他的眼睛。
她自然是知道他什麽意思的。他是問他們兩人可以嗎。
并不是只有她膈應他們一妖一人這事，梁襄同樣，只是兩人從未捅破這件事而已。
明知道不可，還為之，不是傻嗎？
她月見當然不能做傻事，還帶着梁襄一起做傻事更不可以。
回過神來，月見別過頭去，不甚自在地說道：“當然不可以。那不過是玩笑話。你還是得去娶個陽氣旺盛的妻子。你對小妖我好點，就算你娶妻，月圓夜我也不會讓你痛的。”
梁襄深深吸氣，輕輕“嗯”了一聲。
從馬上墜下來的那一刻，他腦海裏最後一閃而過想起來的，是月見。醒來見到她，他能感覺到自己心中那種喜悅，即使身體不舒服。
月見剛剛一路從城外進來，所經之處，遍地都是屍骸。
城裏未能及時離開的百姓，能躲的都躲回屋裏閉門不出。少數在外頭逗留的百姓，也都面露懼色地看着梁襄的軍隊。
“打仗真讨厭，死了如此多人。”月見眼珠子轉了轉，又開玩笑道，“你不是也厭惡這打打殺殺。要不我們一同歸隐山林，自此不問這世間瑣事？”
“呵……”梁襄一笑，“你剛不還叫我娶妻，現在又讓我與你厮守了？”
月見笑笑，繼續說道：“你自己之前說要跟我私奔的。可不是我撺掇的。你辭了這将軍之職，我們找個山清水秀之處，我日日跟随于你，陪你到終老。”
這只是她心中的美好而已，自然只是說說，心知那絕無可能。
梁襄又笑，配合月見的玩笑，道：“勸我辭官？不知道的，倒還以為你是甸霖國的細作。我天興城裏有老有少，家族興旺。這官職豈是我一人之事？父母族親，我如何交代？你這妖女，休要迷惑我。”
他是笑着說的，卻讓月見沉默了。
她望着梁襄發愣，隔了好一會兒，她才喃喃說道：“我自然……是不會迷惑你的。”
入夜，梁襄睡得熟了，月見摸了摸妖丹的位置，确定沒問題了，才從他的房間出來。
這宣城肯定是有問題的。
梁襄手下那些凡人恐怖是查不出來什麽的。
趁着夜色，她得去探探。
蕭策宇擔憂梁襄狀況，一直在門外守着，沒有離去。
月見正好叮囑他幾句：“這夜，惡鬼滿地，你讓人好好看着梁襄，別讓他出門去。他現在虛着。”
蕭策宇點頭答應，明白梁襄應該沒什麽大礙了。
月見瞅他一眼，小聲道：“你別光答應啊。上次梁襄被惡鬼咬傷，我讓你看着他，你就沒看好。真以為我不會吃了你？”
蕭策宇無奈皺皺眉頭：“你能別老是恐吓我要吃我好嗎？我也是人，也是害怕的。”
他刻意壓低了聲音，不讓旁的守衛聽見。在屋裏呆着。
“怕就好好看着梁襄。”月見勾嘴淺笑一下，離開了。
攻下宣城之後，高葉按蕭策宇的吩咐，已立即着一小隊人馬前去城門口處理戰死的将士屍首，全部拖到城門外堆放在一起，準備次日一起焚燒。
人死後，人靈需慢慢消散。
這會兒那堆屍首上方正漂浮着無數的人靈，夜色中，似散發着迷人的香氣引誘着無數惡鬼前來。
月見盤腿坐在城牆之上，不時擡高自己的腳，看看褲腿，心道，男裝穿着确是比女裝自在。怎的她以前就沒發覺。
她時不時地掃了一眼城牆下的屍堆，那些四面八方而來的惡鬼，并未讓她動容分毫。
在她看來，不過是一場盛大的進食罷了。
那些亡人的殘靈，夠好多惡鬼好好吃一頓了。
擡頭看了一眼天空，原本簡潔明亮的月牙，這會兒快要被雲朵遮完了。怕是一會兒要下起雨來了。她還是坐一會兒便走，早點回去陪着梁襄好了。
剛剛在宣城裏四下看了一圈，沒發現什麽異常。
唯獨城牆外這堆屍體稍微還有些不同尋常。
她又掃了眼城牆下，一只小惡鬼一頭紮進了屍堆裏，同別的惡鬼們搶食，她忽地有種還挺和諧的錯覺。如果不是站在凡人的立場上來看。倒也不過是自然法則而已。
高葉自她身後走來。
入夜之後，城牆上的守衛全部換了一輪班。高葉過來巡視一番。
他遠遠地便見到一個人影坐在城牆上，想來除了沈家姑娘，也沒人會在這瘆人的夜裏，上這城牆來吹涼風。其他值夜的将士們更是不敢随意擅離職守。
“沈公子。給！”高葉走到月見身邊，将手中的東西遞給她。
月見接過高葉手中的東西，拿到眼前細看，是一小塊桃木雕刻的桃符，倒是非常精致。她不由得笑道：“你覺得我會怕惡鬼？”
高葉皺眉，搖搖頭。
他在軍營裏是看見過月見有多厲害的。
“呵，那你還給我這東西。”月見提起手中的桃符，晃了晃。
高葉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道：“大家值守城牆都帶着這個。不管有多少用，至少圖個心安。”
城牆下那些惡鬼看着都瘆人。
他特意挑了最小巧好看的桃符，給她拿過來。
月見挑眉，将桃符往腰間一挂，對他說道：“行吧，收下了。謝謝。”
高葉看着月見挂好桃符之後，面色微喜。
月見撥弄了兩下腰間的桃符，擡眼一眼，卻突然臉色一變，目不轉睛地盯着城牆外。
“怎麽了？”高葉一邊詢問，一邊順着她的目光往那片屍堆望去，一時看呆。
那些數量不少的惡鬼，慢慢一個接一個消失了一般，鑽進屍身裏。
白日裏被整整齊齊地堆放在一起的屍體們，慢慢動了起來，從邊緣開始，一具具爬起來。
活屍與數量不少的惡鬼混雜在一起，在城牆上火把的光芒印照下，顯得一片猙獰可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