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箱子

和謝簡分開的這一個月裏,苗苗和容蔓蔓變着法兒的安慰他。

容蔓蔓就差和謝東升提分手了,畢竟這事因她而起,她也愧疚。每當這種時候,宋飛揚還要反過來勸她。他知道容蔓蔓只是個導火索,歸根究底還是錯在自己的不坦誠上。

不是說安慰不好,而是每當宋飛揚接收到這些來自他人安慰的時候,都會被動地讓宋飛揚回憶起自己和謝簡分開的那天。這無異于讓他把剛痊愈不久的傷口再撕開一遍。

但這樣也有效果,宋飛揚反複疼痛反複痊愈,這傷口終于接近結痂了。

可今天謝簡的一句借過,無異于在宋飛揚已經快好的傷口上又添了更狠更重的一刀。

謝簡說完就很快離開了,快到宋飛揚都沒來得及看清謝簡這短短一個月以來有沒有什麽變化。

“簡哥。”

宋飛揚出聲喊住了他,事實上他喊謝簡完全是下意識的一個行為。下意識的不想讓謝簡那麽快走,也下意識的想和他分享一下自己的生活。

我這一個月認真吃飯,認真健身,你看看我是不是比原來胖了一點兒?

預設的腹稿還沒來得及說,宋飛揚就看見對面的謝簡又從口袋裏摸出了一根煙。

今天不僅冷,風還大。謝簡攏着火,試了好幾次才把手中的煙點燃。

他抽了一口,宋飛揚很快在空氣中聞見了尼古丁的味道,是他以前抽的那個牌子,很熟悉。可謝簡的話卻又令宋飛揚覺得陌生。

“別,客氣了。我姓謝,單字一個簡,叫我謝簡就行。”

這時劇組裏有相熟的人過來打招呼,那人一把摟過謝簡的脖子,沖宋飛揚點了下頭,就帶着謝簡離開了原地。

風好像更冷了,從四面八方湧來,不知疲倦地吹向宋飛揚。

宋飛揚被吹的幾乎站立不住,他進了劇組臨時搭建起來的棚裏,緩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了剛才那股冷意。

他想了想還是給苗苗發了個消息,他在對話框輸入簡哥兩個字,盯着看了半天又很快删掉換成了另外兩個字。

宋飛揚:謝簡也在這個劇組嗎?

剛才倆人的對話比陌生人都要生疏,宋飛揚想這可能是謝簡還在氣頭上沒消氣所以才這樣。如今他還願意來劇組看自己,證明倆人還是有可以挽回的餘地。可等苗苗的消息發過來,宋飛揚才傻了眼。

苗苗:肯定在啊,他是投資人,是你親愛的甲方爸爸。

得,宋飛揚自作多情一廂情願。

謝簡因公才來這個劇組,和他宋飛揚一點關系都沒有。

他收了手機,目光落在不遠處的謝簡身上。

工作的謝簡當真和自己在一起的時候一點都不一樣。這會兒的謝簡需要做太多決定,他不能猶豫,不能遲疑。有人問他問題,他必須迅速給出解決方法,且為此承擔接下來出現的一切後果。

殺伐果斷的像個将軍。

宋飛揚在這部戲裏算是個男二號,雖然不是主角,但他也已心滿意足。

他早早把工人的相關服裝換好,裹着厚重的大衣等着導演的召喚。

可等他到達拍攝場地的時候,還是有點傻眼。

雖然知道他飾演的角色有一段被困在地下的劇情,可宋飛揚沒想到,劇組為了省成本,直接弄來個密不透風的大鐵皮箱子。

比電梯還要昏暗且狹窄的箱子。

而宋飛揚就要在這個暗無天日的箱子裏拍完被困的那段劇情。

導演塞給宋飛揚一個道具對講機,又讓他戴上了有一盞小燈的帽子,就示意他鑽進去開拍。

宋飛揚知道這會兒那麽多雙眼睛盯着自己,不能出岔子。他只能深吸一口氣,脫下外面的大衣,鑽進了那個鐵皮箱子裏。

純黑的環境下不能拍攝,導演組還是打了昏暗的光,聊勝于無。

宋飛揚自打鑽進去的第一秒,就感覺到喘不上氣。黑暗如有實質般擠壓着他,宋飛揚縮在黑暗的角落裏,用盡全力的拿對講機說着臺詞。

“喂?喂……上面有人嗎?能,能聽見嗎?救救我,求你們……救救我。”

他的聲音不自覺帶上了些許顫抖,宋飛揚是真的怕。室內溫度不算高,但宋飛揚已經出了一腦門的汗。他手軟腳軟,雖然一個月的突擊訓練,讓他身上已經有了一丁點勻稱的肌肉,不至于讓他看上去那麽瘦弱。但拿着對講機的手還是止不住地在空中抖動。

幸好這段戲的戲份不算重,就那麽幾句臺詞,說完就沒了。

導演喊了卡,宋飛揚是爬出來的。

他剛一出去就倒在了地上,臉上身上都是汗,眼睛大大地睜着,也不眨,三魂七魄像沒了一半,緩了半天才好。

導演很滿意剛才的拍攝,他扭頭看向一旁的投資人,也就是謝簡,征求他的意見。

和導演的反應不同,謝簡在不停地看回放,眉頭也一直皺着,顯然意見和導演相悖。

所以宋飛揚倒在地上,緩過了神,就聽見來自謝簡的質問。

“這一段表演為什麽只有害怕,沒有其他的東西?”

“你被困了這麽多天,對講機終于可以接收到一點來自地面上的信號,不應該還有求生的渴望嗎?”

“重拍。”

這是宋飛揚三年後第一次直面認真工作時的謝簡。和三年前相比,現在的謝簡毫不留情,不餘一丁點商量的餘地。

唯一和三年前的共通點就是,只要謝簡不滿意,他就會要求重拍到他滿意為止。

娛樂圈閻羅王名不虛傳。

宋飛揚喝了口水,又再次渾身發軟的爬進了那個不見天日的鐵皮箱子裏。

只不過導演開拍的聲音遲遲沒有響起,宋飛揚因為恐懼一直緊緊閉着眼睛,等着導演的指令。直到身邊聽見了窸窸窣窣的聲音,他才輕輕睜開了一點眼睛看向聲音的方向。

黑暗中宋飛揚看不大清楚,但也能勉強辨認出聲音的方向有個人形。

那人躲在攝影機拍不到的地方,開了口。

“我盯着你拍。”

宋飛揚立即就認出了那是謝簡的聲音,明明是沒有感情,更像是命令一般的語氣,可宋飛揚的一顆心卻奇跡般安定了下來。

導演開拍的聲音響起,宋飛揚不再像上次一樣縮在角落裏念臺詞。

這次他仰起自己的上半身,将臉部緊貼到鐵皮箱子的上方,似乎想通過那裏汲取到一丁點稀薄的氧氣,和更多的信號來源。

“喂?喂……”宋飛揚伸出手摸了摸鐵皮箱子的內部,“上面有人嗎?”

宋飛揚頭頂的光很快被黑暗吞噬了,但他的動作卻顯得更加急切和渴求。

“有人嗎?救救我……求你們,救救我。”

區別于剛才徹頭徹尾的害怕,他的聲音帶上了一點沙啞與滞澀。

雖然宋飛揚仍身處黑暗,可他知道謝簡就在自己的不遠處看着自己。

這條結束後,宋飛揚爬出來仍是虛脫的癱在地上,但對比上次已經好上許多。上次是因為害怕,這次是因為體力耗盡。

謝簡也在宋飛揚身後從箱子裏鑽了出來,他坐回到導演旁邊,又看起了回放。

謝簡在看回放,宋飛揚在盯着謝簡看。

他期望能得到來自謝簡的誇獎,不用多,哪怕一個好字都能讓宋飛揚心滿意足。因此他時刻注意着謝簡的表情,自己的手在身側因為緊張攥成了拳頭都不知道。

良久,謝簡收回了視線。

只不過謝簡沒看宋飛揚,只是淡淡的說了一句,“過。”

談不上高興,只是中規中矩的一聲過。

宋飛揚心裏那點渴望被誇獎的心情沒被滿足有點失落,他退回到導演附近,站在了謝簡身後。

一個月沒見,他好像瘦了點,頭發也長了點。

謝簡來劇組沒做造型,有點随意地吹幹就出來了,這會兒貼在頭皮上,顯得很順。宋飛揚知道謝簡的頭發很好摸,很軟很服帖,他曾經摸過無數次。

在洗澡的時候,在睡覺的時候。

他看着謝簡的視線一會兒落在現場一會兒落在監視器上,短短的頭發也在脖頸上掃來掃去。

宋飛揚鬼使神差一般,在謝簡的頭發上摸了一把。

和預想中的觸感一樣,而且因為天冷,謝簡的皮膚有點冰。

這會兒謝簡剛看完那場戲的回放,就感覺後頸被輕輕碰了一下,他回頭就對上了宋飛揚略顯慌亂的視線。

周圍都是人,有不少人都看見宋飛揚沒緣由的碰了謝簡一下。

“有事嗎?”

慣常例行公事的口吻,不帶有一點情緒變化。

宋飛揚如夢初醒,像小學生一般背過了手。但他低頭看着謝簡,忘了說話,而周圍是死一般的寂靜。

謝簡在工作的時候很讨厭別人打擾他,正事還好,其他事在這種時候找謝簡約等于找死。

時間好像凝固了,而宋飛揚也被氣氛感染,跟着一并呆愣着立在原地。謝簡等了半天,宋飛揚還是沒說話。

“和劇本有關的問題,等今天的拍攝結束可以來問我。”

謝簡說完這句話,又把頭扭回去說了聲繼續。

一場風暴還未開始就已結束,倒是讓周圍的人都私下裏琢磨半天謝簡是不是轉性了。

這樣的讨論持續到了今天晚上即将收工的時候,男主角因為一句臺詞說錯了兩遍,愣是杵在原地被謝簡罵了五分鐘。

大家明白了,下午謝簡的和顏悅色只不過是昙花一現。

現在的這個謝簡才是閻羅王本人,毫不留情。

宋飛揚原本今天沒有他的戲要拍了,可他因為謝簡的那句話硬是等到了後半夜收工的時候。

大夜戲最熬人,一到散場一群人做鳥獸散,很快片場就只剩下了宋飛揚和謝簡。

宋飛揚如今有點吃不準謝簡的态度,但他看謝簡已經打算往外走了,想了想還是鼓足勇氣走了過去。

“簡……謝簡。”

謝簡看向宋飛揚,沒說話只是輕輕挑了挑一邊眉毛,意思很明顯:有事?

冬天一到晚上就更冷了,宋飛揚站在棚子裏都能聽見外面嗚嗚的風聲。他要是不大點聲說話,連風聲都會蓋過他。

宋飛揚猶豫再三,掌心被他摳的都是指甲印,可他還是沒想好該說點什麽。

後來謝簡像是不耐煩了,“沒事我就先走了。”

“有事!”

謝簡站住了。

“那個……我,為了這個角色,一直鍛煉身體來着,去了你帶我去的那個健身房。”

宋飛揚說這話的時候,聲音不大,還有點扭捏,全然沒有演戲時的潇灑姿态。他只是想着和謝簡分享自己的日常,僅此而已。像……分開前謝簡告訴他的那樣——有什麽說什麽。

可宋飛揚照做,謝簡卻不願意聽了。

“宋飛揚,演員本人為了角色做出形象上的犧牲和改變是應該的,你不用特意告訴我這件事。”

謝簡說完就轉身朝門外走去,門口他的車早已停好,謝簡的手也搭在了門把手上。如果這個時候再不說,宋飛揚就沒機會了。

情急之下,宋飛揚也追着謝簡跟到了外面。他讓風一吹,人迅速冷靜了下來,可那些話預謀已久,早已不由宋飛揚的大腦掌控。

“那你和我一起進鐵皮箱子,也是應該的嗎?”

謝簡打開了車門,站在門後。他把手随意的搭在了門上看着宋飛揚,那眼神仿佛又回到了今天剛一見面時,居高臨下的樣子。

“我是這部戲的投資人,保證這片子的質量是我的分內之事。演員演技不過關,進行适當的幫助和調節也是我的分內之事。”

說完謝簡就彎腰上車,甩上了車門,再不管孤零零站在車門邊的宋飛揚。

車子很快啓動,這次謝簡又把宋飛揚一個人丢下了。

車裏開着暖風,熱烘烘的。車門一關,外面的寒風和聲音是一丁點都感受不到。

吳子安從後視鏡裏看了謝簡一眼,發現他看着車外沒說話。

雖然助理最好對老板的話言聽計從,但此刻的吳子安還是違背了謝簡直接回公司的意思,他把車開了一段後停在路邊。以謝簡朋友的身份開了口。

“真的要和宋飛揚鬧成這樣嗎?”

“你不懂,宋飛揚的嘴比誰都硬。我必須把他的嘴撬開,不管用什麽方式。戀人間可以有秘密,但适當的坦誠是必須的。”

後視鏡裏的謝簡沒回頭,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這會兒恰好有輛車從他們身旁經過,就那麽不到一秒的時間,謝簡就根據來車的方向判斷出那應該是宋飛揚叫的車。

謝簡的視線一直跟着那車走,吳子安看了謝簡一眼,重新發動車子,跟上了前面那輛車。

他算是看明白了,這倆人,一個賽一個擰巴。

在這段感情中互相較勁,最後兩敗俱傷,誰也沒占了上風。

這麽一看,還是沈意遠好。雖然有時候跟他耍小脾氣,但至少足夠坦誠。

也足夠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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