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0章

喬希最後沒能吃到吉爾剩下的寶貴莓果——他被領主大人喊到城堡裏去了。

這實在是太突然了,要知道他們這一些新來的人中,只有克裏一個人進過那座屬于領主的石堡。踏上木橋後的這短短一路上他都在進行着各種各樣的心理活動,直到進了城堡之後,領主大人對他開口。

“你剛才在外面說,‘糞能夠為土地帶來祝福與滋養’——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喬希:“……?”

他懵了一下,遲半拍地反應過來。

這裏是默什堡,這裏的土地只能種白地豆。所以領主大人剛才聽見了他說的話,才會那樣地看着他——她是對那些糞便的功效感興趣。

喬希心中有種莫名其妙的失落,但很快又振作了起來。

他在庫斯卡中丢失了自己這些年來研究的各種藥草,又斷了一條手,別人能幹的活兒他都幹不了。在庫斯卡時目睹着領地逐漸陷落,情緒緊繃,沒工夫多想些別的事兒;現在來了默什堡,雖然安逸,但看見別人忙碌時,難免會感到惆悵低落。

雖然那種壓抑的情緒只是間歇性的——喬希認為只擁有一只手的自己也比那些愚蠢的默什人們與那些腦子裏只有一根筋的戰士優秀多了——但如今領主大人對他的認可還是讓他的心情好了不少。

“是的,大人。”喬希回答,“我可不是在亂說話,在庫斯卡中飼養牲畜的人們都知道這件事兒,當糞便落在土地上的時候,它就會賜福于那塊土地,使土地上的農作物長得更為健壯。”

他頓了頓,想起從前的事情,臉色不由得變得有些黑:“但那些糞便就和神力一樣難以捉摸,我曾為了培育藥草,用一塊肉向一個養羊的家夥買了大量的羊糞便,全部澆在了我的藥草田裏。沒想到幾天後一瞧,我可憐的藥草們全都枯萎了,那嬌嫩的綠葉都變成了難看的黃色。真是倒黴透頂!”

露西娅在腦海中展開了一本小筆記,将這些話都記錄了下來。

這可是掉進深淵的書籍中都沒有提到的事兒,地上生靈特有的“糞便”可以使土地上的農作物長得更好,但也有可能讓植物變得枯黃。

“植物枯黃的原因是什麽?”露西娅思索道,“是用量過多嗎?還是比起農作物而言,藥草更加脆弱,無法承受這種所謂的‘滋潤’?”

喬希哪兒知道啊,他看見藥草枯萎的那一瞬間就差點昏過去了,腦海裏第一個閃過的念頭就是這些羊糞出了錯,當下就沖去那個養羊人的家裏,恨不得和他決一死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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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支支吾吾道:“唔……或許……或許都有可能。”

露西娅沒有多問,她今天剛好在那片用于排洩的區域中撒了點兒飛絨花的種子,明天就可以親眼去看一看那些糞便對土地是否會有影響。

這位藥師給予的信息對她頗有幫助,據說他的才能在大陸上也并非常見。露西娅想了想,承諾道:“如果能在默什堡中找到可以用于種植藥草的田地,我會優先分出一部分給你。你如果願意,也可以在我們的隊伍去森林時跟來,好采集你需要的藥草。”

老實講,喬希對露西娅的前半句話沒有抱着什麽期望,不過他确實需要采摘新的藥草,便欣然答應。

斷臂的人類離開了城堡,蒂姆也剛好過來,喊露西娅去吃飯。她随着蒂姆到了飯廳,舒展了下身軀,瞥見桌上只有她的那一份午餐,有些奇怪。

這些天來,露西娅一直都是與阿波羅一起吃飯的,也沒有人覺得有什麽不合适。她時常在飯桌上詢問阿波羅一些克塔西大陸上的故事——大多是有關于神明的故事,阿波羅在這方面懂得比書籍還多,連黑暗神死時的景象都能描述出來。

據說那位神明死去的方式極為慘烈,自上往下地寸寸爆裂,屬于神的血水如霧氣般散開,最後融入雲中。所以祂的神力不像其他神明那樣只影響個別地區,而是籠罩了整個大陸,間歇性地降下。

蒂姆為她拉開椅子,露西娅坐下了,随口問道:“阿波羅沒有回城堡嗎?”

“噢,我差點忘了跟您說,”蒂姆敲了敲腦袋,臉上随之露出一種特別複雜的神色——敬畏、奇怪、難以置信,各種情緒混雜在了一起:“回來了,在書房裏待了一會兒,然後又出去了。那位牧師大人讓我向您轉告,他前去尋找堡中神力最濃郁的地方了。”

……尋找神力最濃郁的地方?

露西娅心生困惑,但眼前的這只地精顯然也不知道那位精靈怎麽會突然有了這個想法。于是她“嗯”了一聲,溫和道:“你也去吃飯吧。”

她這些天閑暇時又教會了蒂姆不少新的食譜,這位地精可高興壞了——廚娘這個職位基本上都是代代相傳的,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那些廚娘向來将食譜與烹饪方式藏得死緊,生怕被別人偷偷學了去。就連在從前以美食而聞名的城邦中,那些大廚也只會将食譜教給自己的徒弟。

而蒂姆分明一個家中代代都是農人的普通地精,卻一下子掌握了這麽多特殊又美味的烹饪方式,她的孩子、孩子的孩子、孩子的孩子的孩子……那麽多地精的一生都将被她改變。

如果不是她沒有姓氏,蒂姆一定會學着那些大人物一樣,自豪地說上一句“無愧于自己的姓氏”。

但蒂姆心中知道,自己的一切都是眼前的這位領主大人給予的。領主大人讓她去吃飯,她卻不肯,一定要留在領主的旁邊,等她吃完了才肯去吃自己的午餐。

要知道蒂姆可是看見過從前那位領主用餐時的樣子,廚娘、仆人、管家,所有人都得在他的身後站着,随時準備着服侍他。自己的領主雖然只有一位廚娘,但別人有的,她也得有。

——露西娅可不知道自己的這位廚娘心中都在想些什麽。

蒂姆不願意離開,她便沒有強求,吃完飯後回到二樓,路過書房時腳步頓了頓。

有一種很奇異的感覺湧上了心頭,露西娅不知道那是什麽,但她向來不會違逆自己的直覺。

她推門進去,目光在房間裏掃了一圈。

書桌上放了一本書,整整齊齊地貼着書桌的邊緣擺着。露西娅走了過去,注意到書中有一頁被折了起來。

她伸手,将書本翻開。

折起的書頁被撫平,露西娅垂眸。

占據了紙頁全部篇幅的圖畫第一時間撞入她的瞳底,羽毛筆與墨水所記錄下的繁複線條勾勒出熟悉的花紋。露西娅面容一怔,盯着那圖畫安靜幾秒,注意到圖畫上面小小的一行花體文字。

【所有人都能承受神明的恩典——我是說,所有人。】

“……”

神明的恩典。

露西娅從未問過阿波羅他的來歷,也不曾問過他,為什麽他知曉那麽多有關于神明的故事。她想了解的并非個人的故事,而是有關于這片土地的傳說——這片存在于深淵之上,擁有着灼烈光明的雙日、溫柔清淡的月光的遼闊土地。

自從她在深淵中蘇醒之後,她就曾無數次擡頭仰望深淵裂縫,目光追随着那從裂口處流淌下來的、屬于地面的光,想象着深淵之上,地面上,存在着什麽樣的景色。

但現在她突然有些好奇了。

露西娅在書桌後坐下,纏繞着白色繃帶的手臂平直地放在木桌上。她捧起書,将書本往前翻了幾頁。又有好幾張相似而陌生的圖畫出現在書頁上,她繼續往前翻,直到翻到了幾排文字。

【今天母親帶我去看了埃德加。他已經是教會中最優秀的牧師了,母親說他可能會成為下一任祭司。他站在築起的高臺上,穿着白色的牧師袍,臺下那麽多人,都在看着他。我就站在他們之中。】

【‘埃德加大人’,‘埃德加大人’,‘埃德加大人’——他們這樣喊着,喊得我頭痛欲裂。】

【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那個假惺惺的笑面虎到底有什麽資格站在那裏?他有什麽資格成為祭司?就因為他擁有着神力嗎?為什麽,為什麽我沒有?我們明明流着同樣的血!】

【我不想再做裁縫了。我也想站在那個地方。我比他配多了!】

露西娅的目光掠過這一行行文字。

這本書收錄了許多則故事,這些文字與那些圖畫只是其中之一。再往前繼續翻,就是另外一個人的故事了。

這些個人情感強烈的文字無法客觀地告訴她這些圖畫代表着什麽,露西娅合上書,将書本放回原位。

一直到深夜,阿波羅都沒有回來。露西娅第二天起床,路過他的卧房時,注意到他房門門口的地板上沾着頗為新鮮的血跡。

露西娅怔了怔,想起蒂姆經歷過的事情,在半開的房門前停住,伸出手将門徹底推開。卧房中的一切都整潔幹淨,沒有他被強行擄走的痕跡。

“……”

白發金眸的領主幾不可察地皺起眉,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最後她移開視線,走下樓梯。

蒂姆已經将早餐準備好了,露西娅問了她一聲,得知這位早早起來準備早餐的廚娘也不曾見到過阿波羅回來。

她沒有多說什麽,吃完了早餐,直徑去了昨天撒過飛絨花種子的土地上。

那些土地一如既往地荒蕪,沒有冒出丁點兒綠意——直至她再一次聞到那種奇異的味道。

星星點點的綠芽冒出土壤,像是深沉夜幕中的寥寥幾顆星,零碎而分散地點綴在這一片荒涼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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