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似此星辰非昨夜(四)

輸液瓶裏的水還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滴,病房裏安靜到了極致。不知何時起,窗外起了風,風吹過樹梢,呼啦啦得一陣響。雨下得不大,稀稀落落的幾滴被風吹到窗戶上,便是“啪啪”幾聲脆響,水珠趴在玻璃上慢慢地下落,留下一條長長的水痕。林曦頹然地靠回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一旁的玻璃窗戶,仿佛真能将那兒盯出一朵花兒來。

在這樣靜谧的情況下,連開門聲都顯得特別突兀,特別是開門的還是應該早就在大洋彼岸的程邵岩。

林曦有些納悶地看着他,本以為事情已經壞到了不能再壞的地步,沒想到現在又生出更不好的預感來。只見程邵岩目不斜視地走到林父林母跟前來,十分正式地給他們鞠了個躬。如果是平時,林曦一定會開門見山地問他在這兒搗哪門子的亂,可她現在卻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眼睜睜地聽他說出那樣荒誕的話來。

恭恭敬敬地鞠完一躬,程邵岩在林父林母有些疑惑的眼神中起身,林曦從沒見過他這樣嚴肅認真的表情,只聽他說,“林叔,阿姨,孩子是我的。”

程邵岩這話一出口,怔住的不只是林父林母,還有跟着程邵岩一路從機場到醫院,現在還站在病房門口的程母。

林曦看着長輩們的表情,顯然是把程邵岩的話當真了,她一激動就要從床上起來,帶動輸液架,整個開始晃蕩起來。她也顧不得這些,張口就辯解,“爸爸,您別相信他,這事兒跟他沒關系。”

林曦一直看着林父,卻沒有等來他的回應,只見程邵岩一步一步走到她的病床邊,在病床上坐下,一臉真誠地對她說,“小曦,你別鬧了,我知道你是氣我要出國的事情。你別擔心,我哪裏也不去了,我就留在這裏。”

林曦特別不适應程邵岩溫聲軟語的樣子,她想她以前怎麽沒發現他這麽有演戲的天賦呢?

“我不用你可憐我,也用不着你瞎摻和我的事情,你該幹嘛幹嘛去。”一開始林曦的聲音裏還帶着些蠻橫之氣,到最後卻低軟下來,“你走吧,我求你了。”

不知是不是燈光的緣故,林曦的臉變得煞白煞白的,程邵岩這才注意到她瘦了很多,連原本帶着的那點嬰兒肥都不見了。林曦是什麽樣的性子,他何曾聽她這樣求過人,一時只是盯着她,原本想好的詞都沒辦法吐出來。

“邵岩,你跟我出來。”就在程邵岩為難之際,林父突然開了口,聲音不大,卻帶着不可違抗的強勢。林曦心裏暗自打鼓,沒想事情竟會朝着這個方向發展,她一時着急,喊了聲爸爸。林父卻并未理睬她,徑自出去了,而程邵岩自然不敢違抗,也跟在林父的身後出了病房。

兩個男人一走,林母和程母便來問林曦到底是怎麽回事,林曦的心裏跟一團亂麻似的,只覺得怎麽扯都扯不清了,她索性又躺下來,将被子拉過頭頂,就這樣窩在裏面,任林母如何勸,如何說,她都不肯再探出頭來,她沒想到自己也有做鴕鳥的時候。

很久以後,久到她都覺得自己要睡着的時候,她聽到了一陣腳步聲,有人又來拉她的被子,她死死地拽在手裏不肯放。可那人的力氣實在太大,林曦使了蠻勁都快支持不住,突然聽到“嘶”的一聲脆響,硬是将被單都撕給破了。

林曦這會兒當然知道外面的人是誰,索性放棄掙紮,從被子裏坐起來,一看周圍除了程邵岩,一個人也沒有了。

“我爸媽呢?”

“走了,留我們單獨解決矛盾。”

旁邊有椅子,程邵岩也不肯坐下,就這樣居高臨下的看着她,頓時讓林曦覺得輸了氣勢,她只好又将嗓音加大了幾分貝,“我跟你有什麽矛盾?現在大家都走了,你不用再演戲了,我再說一遍,我自己的事自己會處理,你該出國就出國,該念書就念書,不要再瞎摻和了。”

程邵岩依舊雙手插袋,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他冷笑一聲,“你以為我現在還走得了嗎?我一走,我爸和你爸都得找警察來通緝我。”

“這個你不用管,我會跟爸爸解釋清楚。”

“我既然說了這話,就不打算再走,而且你也解釋不清楚了,因為你爸信我不信你。”

林曦瞧着程邵岩那一臉有恃無恐的樣子,心裏氣急了,抓了個枕頭就往他那邊扔,見程邵岩一把接住了枕頭,她就又拿床頭櫃上的東西扔他,也不管自己抓到的都是些什麽,一時竟連手機也砸了個稀巴爛,程邵岩卻一一躲開了。

輸液架帶着輸液瓶又開始劇烈地搖晃,林曦動得太厲害,輸液管裏有血開始回流。程邵岩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制止她再有動靜。

林曦掙紮不過,在程邵岩的手上狠狠地咬了一口才掙脫開來,她兩眼恨恨地瞪着程邵岩,卻不再說話。

程邵岩的右手虎口處被咬出一排深深的牙印,再壓不住心裏的怒氣,在椅子上狠踹了一腳,将那椅子踹翻在地上,發出哐當一聲巨響,他指着林曦道,“瞪,瞪什麽瞪,你也就敢在我面前這麽橫,到了別人跟前,跟個小媳婦似的。我告訴你林曦,你就白白長了這麽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是人是畜生你都分不出來,你就是個蠢貨。”

程邵岩胸口還在起伏着,手都來不及收回,就被林曦一掌拍開了,“我不準你這麽說他。”

“呦,心疼了,我還說不得了。”程邵岩又是幾聲冷笑,“人都不要你了,你還這麽護着他,你說你是不是犯賤?”

“是,我就是犯賤,我樂意這樣怎麽了,礙着你什麽事了。我早就跟你說過,我的事跟你沒關系,半毛錢關系都沒有,你這樣來插手我的事情,你還不是一樣犯賤。”

林曦的話音一落,病房裏頓時安靜了下來,雖然隔了些距離,她還是能清晰地看到他的額頭上青筋漸起,連眼睛都泛着猩紅,她突然覺得沒意思,又躺回床上,轉過身去背對着他。接下來一直很安靜,片刻之後她聽到腳步聲,然後是病房門關上的巨響。

林曦轉過身來,病房裏已是空無一人,只有那大亮的燈晃得她眼暈,她将被子拉高了些,想着這樣或許能驅驅寒。

程邵岩回到家的時候已是半夜,因為喝了酒的緣故,他拿着鑰匙在門口比劃了半晌都沒找到鑰匙孔。他失了耐性,索性收起鑰匙,對着門喊了一聲“芝麻開門”,結果那門真的大開了。

來開門的是秦阿姨,她聞見程邵岩身上滿身的酒味,立即就蹙起了眉,扶着他輕聲道,“我的小祖宗,你可算是回來了。”

程邵岩卻還是嬉皮笑臉的模樣,“秦阿姨,您在等我啊,我就知道,誰都沒您對我好。”

他剛剛被秦阿姨扶進門,程母就迎了出來。程母見他醉得不輕,一邊走嘴裏還在哼着某個不知名的調子,哪裏還有個正經樣子。程母也不說話,只在他背後大力的拍了一下,對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沒想這動作有用,他也不鬧騰了,神神叨叨地回了她一個同樣的動作。

程母見他安靜下來,趕緊叮囑秦阿姨他上樓。秦阿姨會意,立馬扶着他轉身往樓梯的方向走,可是連第一步都沒跨出,就聽見程父低沉的聲音從客廳裏傳來,“程邵岩,你過來。”

這聲音一入耳,程邵岩的背脊一僵,酒也醒了一大半。

客廳裏所有的燈光都大亮着,亮得讓人睜不開眼睛來,程父在沙發上坐着,程邵岩則站在他面前,低着頭,一副做了壞事被抓包的窩囊樣,程母和秦阿姨也被趕上了樓。程父和程母的關系向來是極好的,平時程父幾乎事事都依着程母,他極少在她面前板起臉來。可一旦見他沉了臉,程母也值得乖乖聽丈夫的話,哪怕下面站的是她的親兒子,她也顧不得了。

“我問你答,你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程父看着自己的兒子開口,一副審問人的架勢。

“是。”程邵岩勉強站直了,很快便進入了狀态。

“你當真碰了林家的姑娘?”程父不是個拐彎抹角的人,更何況是在自己兒子面前,這話問得更是爽直。

“是。”程邵岩硬撐着,驅趕醉意帶來的疲憊,簡簡單單回答了一個字。他發現這老頭真是夠狠,只讓他答“是”或“不是”,這樣他連解釋辯駁的機會也沒有了。不過再想想,現在就算讓他解釋,他也解釋不出個所以然來。

“你碰了人家姑娘,你還想丢下她一個人出國去。”

程邵岩覺着老頭這話真是難聽,可他卻只能硬着頭皮又答了個“是。”

程父頓了一會兒,開口卻依然平靜如常,“那我以前是不是告訴過你,做男人要有擔當,要付責任?”

“是。”

程邵岩看着程父從沙發上站起來,身後的手緊緊地握起了拳,果然不出他所料,他剛剛準備好,就被老頭抽了個嘴巴子,嘴裏立時嘗到一陣腥甜。

“你個混賬東西,今天若不是發現林曦懷孕了,你是不是還真打算逃之夭夭了。”程父說着不知從哪裏找來他的高爾夫球杆,對着程邵岩劈頭蓋臉就打了下來。

以往程邵岩只要見到老頭身邊有類似攻擊性的東西,腳上就像長了風火輪似的,早就有多遠跑多遠了,今天大概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反應都變慢了,竟只知道蹲在原地将臉給護住了。程父年紀漸大,可力氣卻半點沒小,那一棍一棍結結實實地掄在身上,後來程邵岩想逃也逃不了了。

程母在樓上聽見動靜,自然是心急如焚,忍了半天沒忍住,終于還是下樓了。她原想着擠出幾滴眼淚來吓唬丈夫,可一瞧見客廳裏那架勢,哪裏還用得着裝,立馬就紅了眼睛。

她見一時拉不住丈夫,便撲到他面前,死死地抱着他的腰,就是不撒手,“你再打就把他打死了,你打死了他,小曦怎麽辦,孩子怎麽辦?”

程父聽到這話,倒真是怔了一下,他又怕自己一時不慎,弄傷了擋在前面的妻子,便心不甘情不願地放下了手裏的球杆。

程母見到丈夫松懈下來,趕緊對兒子說,“邵岩,趕緊對你爸爸說,你會對小曦負責的,對不對?”

程邵岩在秦阿姨的攙扶下站了起來,他的喘息聲依舊有些不均勻,卻擡起頭來看着程父說:“爸,我不會不管她的。”

作者有話要說:高爾夫球杆?好吧,我承認,我又灑狗血了。大家看着順眼的話,就包養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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