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挂鐘的指針指向十,鍵盤的敲擊混合着紙張翻閱聲。空氣中彌漫着咖啡普洱和泡面的味道,但沒有煙味。
“許教授是哪家的少爺啊?怎麽還有家庭醫生這種生物的存在?”
顧雲風坐在椅子上,翻着案卷,還泡了杯茶。在他認知中,家庭醫生是萬惡的資本階級中才出現的職業,他活了二十幾年,這是第一次見到。
“文昕,我之前讓你整理過許乘月的資料,他有過什麽重大疾病嗎?”顧雲風對那位家庭醫生的話念念不忘:不能喝酒,不能抽煙,晚上十點前必須睡覺。規律精準的生物鐘,健康乏味的生活習慣,活脫脫一佛系中老年男子。
上天賜給他好看的皮囊,為什麽會有一個如此無聊的靈魂?
“也不能說是重大疾病……”她想了幾秒說:“一年前許教授遇到一起意外事故,受了重傷。”
“什麽意外啊?”他吃着剛送來的加班餐,一葷兩素加個湯,米飯有點硬,要不是沒時間做菜,他肯定選擇自己帶飯。
“那時候許教授剛留校任職,還是普通講師,在去年3月16號的晚上,他們師門聚餐,吃完飯後他回了實驗室,因為想看星星就去了實驗室的屋頂,結果風太大,不小心失足墜樓了。”
“看星星?風太大?”顧雲風沒忍住,笑了出來:“這是傳謠還是真事?聽着也太傻了。”
“真事。”文昕肯定地說:“許教授自己說的,還能找到采訪視頻呢。”
“他文藝青年啊?”顧雲風搖了搖頭:“這就是單身狗一個人追求浪漫主義的懲罰,上天都看不下去了,派來一陣臺風把他刮下去。”
文昕拼命點頭,然後睜大閃閃發亮的雙眼:“顧隊,你怎麽知道許教授單身?”
“因為我單身,所以希望別人也這麽慘。”他開玩笑地說。實際上他是覺得選了個這麽年輕的女孩做自己的私人醫生,如果有女朋友,一定會鬧得雞犬不寧吧。
“墜樓之後受傷嚴重嗎?”顧雲風問。
“挺嚴重的,他從實驗室屋頂摔下去,樓層不高,三層。”
“三層樓的屋頂,相當于四樓了。”
“對,而且運氣也不怎麽好,顱內出血,昏迷不醒,送到醫院沒多久基本停止呼吸,直接被醫生宣布腦死亡。”
聽到“停止呼吸”,“腦死亡”幾個詞顧雲風挺驚愕,這已經嚴重超出他預想的受傷範圍了,扯了扯嘴角難以置信地放下筷子。
“腦死亡不就是真死亡了麽?有心跳無呼吸。”他對自己剛剛開的玩笑感到尴尬:“許教授現在能活蹦亂跳的呆在我們這,是手術後出現了奇跡?”
“是啊,主治醫師沒有放棄搶救,後來經過二十幾個小時的手術,他恢複了呼吸功能,過了一個星期就醒了。”過去因為腦死亡在黃金二十四小時內搶救成功的人,很大一部分長久地陷入沉睡成了植物人,在确認腦死亡後被搶救過來,又在短時間內清醒的許乘月,可以算是奇跡中的奇跡了。
“不過有一件事很奇怪。”文昕側過身小聲在他耳邊說,“這是聽我鑒定科的師姐說的,許教授不是醒來後向警方描述了他墜樓的經過麽,說自己當天聚餐喝多了酒,迷迷糊糊地跑到屋頂看星星一腳踏空,才發生了意外。”
“但是啊,鑒定血液的酒精濃度後,師姐她發現,許教授根本沒有喝酒。”
“所以,他肯定是隐瞞了什麽事,不過礙于當事人證詞,師姐的鑒定結果沒寫進去,其他人都不知道。”說着文昕還點開微信,把師姐發給她的消息拿給他看。
“是有點奇怪。”顧雲風翻着聊天記錄,不小心就瞟到些奇奇怪怪的八卦,甚至還有關于他的。他裝作什麽都沒看見,點點頭默認她的猜想,心裏吐槽着哪裏是其他人都不知道,你還是知道了啊,指不定你的師姐還跟多少人說了這故事。
“然後的事情大家就都知道啦,許教授評上了副教授,現在就來我們一線鍛煉了,說的是呆一年,實際上……可能幾個月就極限了吧?”
“啊啊——”文昕張開手臂伸了個懶腰,“生病也有生病的好,這不,人家現在都回去睡覺了。”
這丫頭……顧雲風随手卷起幾張白紙敲了下她的腦袋,“行了行了,一會兒死者的DNA結果出來後,就放你們回去,明天可以晚點來。”
“哦哦顧隊萬歲~”她開心地在原地轉了個圈。
一旁舒潘急匆匆地走過來,沖顧隊招着手。他嘴裏叼着根剛點燃的煙,看到顧雲風皺起眉,火速取出那根煙塞進褲兜裏。
“哎呀大意了!”他出了身冷汗脫口而出,下一秒就被他的隊長拽着領子拖到辦公室外的走廊上,接受室外三十六度的高溫的炙烤。
那根未熄滅的煙迅速将舒潘的褲子燒了個洞,他忍着灼熱帶來的巨痛直接把煙頭在褲兜裏摁滅,滿臉扭曲的表情還裝作若無其事:“老大,我剛碰到法醫室的徐老師,他說死者的DNA鑒定結果出來了,郵件發給你了。”
“知道了,我馬上去看。”說完他盯着舒潘褲子上燒出來的窟窿,臉色一沉,那裏剛好露出紅色的內褲一角。
“你本命年啊?”顧雲風看了他一眼,指着那破洞說:“趕緊自己縫上吧。”
舒潘趕緊點頭,臉發燙,末了還伸出自己被燙傷的手指開始鬼話連篇,說這大熱天站外面實在是太受折磨了,皮膚都能燙傷。
顧雲風搖了搖頭也沒再追究,他打開郵件,聽着舒潘在耳邊解釋着:“真像您說的,這人前科不要太多,總共進去了六次,盜竊誘拐傷人搶劫,壞事都快做盡了。”
經過DNA比對,死者名叫關建華,外省人,年齡42歲,二十多年前來到南浦市打工,第一年就因消極怠工被開除,此後走上了偷雞摸狗專門破壞社會穩定的道路。
“關建華最近一次入獄是四年前,罪名是電信詐騙,四十五天前剛刑滿釋放。”顧雲風仔細浏覽着此人的所有犯案記錄,第一次入獄是二十年前,打架鬥毆造成他人重傷,判了兩年,後面還有搶劫和誘拐案,誘拐案判了十二年,最近的詐騙四年。
誘拐案……他點進去仔細閱讀了案情,果然是十八年前的那起。
可以說,關建華這二十年就是在監獄中度過的,每次刑滿釋放,不到三個月就立即被捕,真心是把監獄當作家,不用工作光在混吃等死。
“能調取到關建華的通話記錄嗎?”他問。
“這家夥斷斷續續關了二十年了,和社會嚴重脫節……調不到。”
“他就沒用過手機?”
“哎,就是這麽回事。”這人當真是把日子活在了二十年前,此後的時光一切停止,有的只是罪惡的痕跡。
“那我得跟趙局說一下,申請調取關建華出獄後的所有監控錄像。”他見過什麽人,去過哪裏,做了什麽事情,都得查清楚。
南浦市做了監控聯網後他們的工作方便了很多,一張清晰的面部照片,就能取到此人一個月內被監控攝像頭拍到的所有影像。通過監控影像,就能迅速獲得對象近期的社會關系及行為軌跡,大大縮短走訪所需時間。
不過這個存放歷史影像的數據庫,訪問權限目前僅屬于公安部三所。
顧雲風撥通了打給趙局的電話,也許是太晚了,五分鐘過去也一直沒人接。
權限審批需要經過一系列複雜的手續,第一層上報金平公安分局的趙川局長,第二層上報到市局,再經由市局領導審批後報到省廳,過它個五六層最終才聯系三所領導層。
短則三五天,長需一個月以上。這不算什麽複雜的案件,花費這麽久的時間去申請可能并不需要的東西,太麻煩了。他起身,把晚飯的包裝盒扔進垃圾桶,倒掉沒喝完的咖啡,準備回家睡覺。
走出支隊大門時卻突然想到,作為公安部信息科技項目孵化中心的公安三所,大部分課題都是和高校實驗室共同研發産出的,而南浦大學的人工智能實驗室,就是與它合作最緊密的高校方。或許,許乘月也擁有這個權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