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許乘月見電話那頭沒什麽聲音, 心裏突然有點不舒服。他們在幹什麽呢?買東西?吃飯?喝咖啡?他想象了一下那兩人的場景, 不甘心地把頭偏向一邊, 問福利院院長:“故意造成電路短路的人您知道嗎?”

“不清楚, 也不确定是不是有人刻意而為……”吳女士拉長尾音低聲說:“這裏的職工都覺得是故意的, 實在是太巧了。”

檔案室的電路選擇在一個沒有人的白天短路,又恰好燒到了其他教室,最後連成一片火海,把過去全變成灰燼。

他仿佛看見滿身傷痕的袁滿從這片火海中走出來,站在灰色天空下,撥開雲端朝陽,毫不猶豫地朝外面的世界走去。她伸出手, 和空氣中的火光, 塵埃, 灰燼揮了揮手, 畫出一條明晰的界限。

“大部分東西都燒掉了吧?”

“是啊, 到處是濃煙,火光蔓延到其他教室,全燒光了。”吳女士遺憾地搖搖頭,随後領他參觀了翻修後的福利院。

翻修後的福利院建築以白色為主, 六間教室,一個活動室, 兩間教師辦公室,還有專門的音樂教室和美術室。全部集中在一棟三層小樓裏。一樓是活動休息的地方,二樓上課, 頂樓是辦公室和檔案室圖書館。

這個三層小樓旁是孩子們的宿舍,一樓有孩子們參加各種活動的照片,照片裏碧海藍天下,每個人都笑得很開心。

“只有最近三年的照片?”

吳女士點頭,遞給他幾本相冊:“這兩棟樓還是好心人捐贈的,沒露面沒留名,到現在我們也不知道是誰。”

“應該是杜渝生捐的,當年發掘袁滿的那個男人。”顧雲風的聲音忽然從他耳麥裏傳來:“燒了人家的樓,怎麽也該重新蓋幾個。”

聽起來顧雲風找了個安靜的地方一個人呆着,他有條不紊語言清晰地說:“許教授,你把曹燕的照片找出來,問問她見過沒。”

他走過漫長的草坪,幾個五六歲的孩子從活動室跑出來,直奔向旁邊的長秋千。聽着他們的歡聲笑語,三年前那吞噬一切的火災似乎更像天賜的禮物,為每個人燒掉災難帶來新生。

他從手機相冊裏翻出曹燕的相片,選了一張最近的拿給吳院長:“您回憶一下,最近兩個月內,這位女士有沒有來過星雨?”

這是曹燕剛出獄時登記的照片,灰黑色的長發梳的整齊,臉色發黃,高顴骨,幹枯瘦削。她那雙眼睛裏充滿了對世界的厭倦,臉上都是戾氣。

吳院長接過手機,盯着照片看了好一會兒,平視前方若有所思,然後沖他點頭:“我還真有印象,一個多月前,這個女人來過。”

“她做了什麽?”

“打聽一個叫袁滿的小姑娘。說有這麽個人在星雨生活過十幾年,我後來聽別人說那是個小明星。”她把一縷頭發撥到耳後,接着說:“我看她底氣不是很足,估計她自己也不肯定,就推辭說這是個人隐私,無法透露。而且,我三年前才來這,來之前離開的那些孩子我不了解,他們的資料又在一場大火中付之一炬,蹤跡自然是無從查起了。”

“那後來呢?她應該不甘心吧。”

“後來我讓她登記一下姓名,我們現在訪客都是必須使用有效身份證件登記的。她登記的信息我這有記錄,不過都是紙質的,找起來麻煩。”她抱歉地笑笑:“許警官你需要嗎?我放檔案室了。”

“行,我們去找一下。”跟随吳女士向三樓檔案室走去,他敲了敲衣領上的麥克風,見顧雲風又沒了反應,只好自己問下去:“這個女人登記後有什麽反常舉動嗎?”

“她把登記簿上所有的人都查看了一遍,然後看到其中一個訪客時,向我們詳細打聽了對方的情況。”

“那是一個登記姓名為白騎士的人。”她擡起頭,慢慢地說:“唯獨這件事我記得特別清楚,她看見名字的神情,就像見到了初戀情人。”

拿出鑰匙推開門,陰暗潮濕中特有的黴味撲面而來。檔案室是一個朝北的房間,長年曬不到太陽,也很少有人進出。裏面有幾個兩米多高的書架,吳院長拖出一個專用小梯子,從最上面一層書架拿出好幾本冊子。

“白騎士。這是假名吧?”

“嗯。那個人來更早了,當時登記還不需要有效證件。具體時間我還得給找找,這訪客記錄啊,有好幾本,都是最近三年的,有時候慈善機構搞活動,來的人能登記幾十頁。”

“那真是麻煩您了。”他接過其中一本,一頁頁翻過去,一起尋找着這個中二到令人過目不忘的名字。

透過這間檔案室的窗戶能看到馬路,主幹道,車水馬龍人來人往。旁邊有寬近十米的綠化帶,不知道誰在上面種了十幾株向日葵,在夾縫間仰望天空尋找陽光,長勢不好但也在努力活着。

登記簿從三年前一直翻到了一年前。終于在二零二二年的三月,這個名字出現了。

“在這裏,姓名白騎士,這是聯系方式,還有來訪單位。”吳院長指着來訪單位上幾個蒼勁有力的漢字。

來訪單位上寫着月浦鋼鐵。

“月浦鋼鐵?月浦區那家國有鋼鐵企業?”他輕輕彎腰,找了把椅子坐下,胳膊靠在窗前的桌子上。

“對對對,就是那個。”她立即打了電話給當天上班的老師,問了幾個問題後告訴許乘月:“白騎士是一個中年男子,年紀大約四五十歲。”

“相貌特征有印象嗎?”

“這個就完全不記得了。”她搖搖頭,“但是那天接待他的老師說,這位先生,也是來詢問袁滿的。”

“他和曹燕女士一樣,都是來問袁滿出生的,問她怎麽來到這個福利院,問她是不是真的孤兒。”

她笑着說:“可這不是廢話嗎,來這的孩子,都是真的孤兒。哪怕他們還有父母在世,也改變不了被放棄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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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裙少女的油畫,留聲機,音樂盒,婚紗禮服,寶石手鏈,水晶吊墜還有一大堆小裙子。實在是拎不動了顧雲風只好買了個行李箱,把這些精致的少女最愛通通放進去。

他發誓以後再也不要做這種事情了,在剛剛陪女孩子逛街的幾個小時裏,他身無分文只有一張額度兩萬的信用卡,看着隐藏在角落的标價吓得只好遠遠站着,兩眼一閉問啥都說好看好看,美若天仙。

結果就是結賬時袁滿潇灑地刷着卡,他拎着一大堆袋子,低頭接受着四面八方慘無人道的目光凝視。

那一瞬間真感覺自己被包養了,明明這些袋子裏沒有一樣是他的,除了那個裝東西用的行李箱。

走出商場他終于松了口氣,頭一次發現南浦市街道上的空氣如此清新,連汽車尾氣都是香甜的。在袁滿這來之不易的自由時間裏,她選擇放肆一切,她的生活,要麽自由地爆炸,要麽任人擺布做提線木偶。

“顧警官,你知道我為什麽讓你來陪我逛街嗎?”

“我會放任你啊。”不用思索脫口而出:“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我呢,只要幫女士把她的願望拖回家就行了。”

她撲哧一下笑出來,轉身輕輕一跳坐到有點高度的寬圍欄上,細長的雙腿擺來擺去:“跟你在一起我就很開心,很輕松。”

“小時候在孤兒院我總是被人欺負。”她閃耀的雙眼突然黯淡下去,“以前和我走得近的人命運都不太好,包括杜叔叔,去年他去世了,他走的時候我沒有送他,在家裏哭了一整天。”

“他帶你看到了更大的世界。”他安慰她:“他們只是運氣不好,不會所有人都運氣不好的。”

“十幾歲的時候,有一次我被孤兒院五六個女生欺負,我想她們是嫉妒吧,把我拖到角落裏打了一頓,還好我趁她們不注意逃跑了。”她心有餘悸地說:“不然可能就被打死了。”

“我知道我有着不堪的出生,給很多人帶去了災難。”她望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口罩遮住了半張臉,天上的雲漸漸掩蓋刺眼的陽光,風從江邊吹來,吹起地上散落的花葉,吹散角落細小的塵埃。

“我其實是有點害怕這個世界的,習慣了做一個弱小的廢物,突然有一天站在舞臺上變成萬人矚目的新星,這種感覺刺激到不真實。”她的生活中有太多人缺席,伸出雙手,雲間陽光透過指縫照進眼底,她仿佛在陌生的面孔中,接踵的人群間,看見自己千瘡百孔的童年,忍辱負重的花季,和近在咫尺的,将變成提線木偶的成年禮。

她轉過頭,目光婉轉,看着顧雲風陽光下俊朗的側臉:“你會永遠保護我嗎?顧警官。”

她是多麽渴望聽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實際上顧雲風遲疑了下,握緊手中拉杆箱的杆子,點頭說:“當然,只要你還常住在金平區,我管轄的地方。”

說完他輕輕一笑,四目相望,清風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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