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忘了你?”顧雲風一愣。怎麽突然變成狗血失憶單戀言情故事?

她小心翼翼地抹了把眼淚, 小聲說:“我還給他寫過情詩呢, 結果被他當衆拒絕了。後來我們就成了朋友, 我一直在想, 因為他我都在那麽多人面前丢臉了, 他多多少少會覺得,我是一個不一樣的人吧。”

她用哽咽的聲音問:“你知道被人忘記的無助感嗎?我需要和這個人重新去建立一種新的關系,我把他當朋友,他只我當陌生人,我為他付出了感情,可是……。”

“等等等等……”顧雲風趕緊打斷她聲淚俱下的大段抒情,他發現這姑娘很有表演天賦, 天生的表演型人格, 說到許乘月忘了她, 就哭得稀裏嘩啦, 旁邊經過的服務員頻頻側目看他的眼神都跟着複雜起來。

上天欠她個男朋友但是跟自己沒關系啊!

“他是失憶了, 還是只對你失憶了?”

“只針對我。”她抽了十幾張紙出來擦着眼淚:“他記得陸永,記得陸永的女兒,記得他的學生們,記得那些學校裏擡頭都不一定見得到的同事們。我不明白, 為什麽是我?為什麽唯獨不記得我?”

在她一連串的質疑後兩個人都沉默了很久,茶社裏的音樂一直輪換, 從古典音樂到流行歌曲。

顧雲風小心翼翼地向前探了探,想了會兒還是沒把心裏的想法說出來,免得打擊到這繼續聲淚俱下的姑娘。

許乘月誰都記得, 就忘了她,多半是故意的吧?

可能許教授早就煩她了所以手術醒來後當機立斷,裝作不認識她。她這情緒波動,有點吓人。再或者,這是許乘月的一種自我保護機制,這女孩子給他帶來了心理陰影,所以選擇性遺忘了她。

見對面的男人沒什麽反應,應西子嘆息一聲,鼓起勇氣,又重述一遍:“我今天見您的目的就是這樣,拜托您重新調查許乘月的墜樓事件。”

“拜托了!”她輕輕站起來,半鞠躬。

之前在他的授意下,文昕打聽過許乘月的一些傳聞,跟應西子的敘述不謀而合,他心裏其實是有那麽些相信的。只是這種情況,案件已經撤銷,他就無法調動資源與權限,也就沒辦法查到應西子想要的真相。

“顧警官,你是離他最近的人了,他沒什麽家人,朋友也很少,除了你,不會再有人知道這些事了。”

除了你,不會再有人知道了。

應西子的這句話一直在耳邊缭繞,五髒六腑都跟着熱血起來。恍惚間他發現他們都在為對方保守着各自的秘密,這種默契像藤蔓一般纏在一起。

顧雲風叫來茶社老板,正在刷卡結賬,手機屏幕忽然一閃一閃,來電顯示是許乘月的號碼。他連忙輸了密碼,□□也沒開就走到一旁按下接通鍵。昏暗的燈光下修長的身形挺拔穩重,他“喂喂”了幾聲後皺眉看了眼重新亮起的屏幕,又回撥過去。

第一次回撥接通了,但沒人說話。

大概又回撥了五六次,許乘月的電話一直處于無人接聽狀态。

他怎麽了?

出什麽事了?

不知哪來的預感,顧雲風瞬間想起上一次他帶一群人砸開許教授家門的事情。

唯一的不同是,那次許乘月好歹還給他說了句救命。

沒等應西子反應過來他頭也不回地沖出店外,走了幾步又想起這姑娘也是個醫生,把她帶去應該更好。

他停下腳步回頭望,看見應西子踩着細高跟茫然無措地跑過來,她肩上的小挎包随着步伐擺來擺去,她跑到他面前,微微彎腰喘口氣:“顧警官,你走這麽快幹什麽啊?”

“剛剛乘月給我打了電話,但沒人接聽。”

“我估計……他那個什麽病又犯了。”他從口袋裏找出車鑰匙,握在手心裏了焦急地向前走着:“應小姐,我把車開到路邊,你和我一起過去。”

“又?”應西子立刻迅速地抓住了這個關鍵字眼:“他有什麽病?”

兩人上了車後,挂擋打轉向,他迅速掉了個頭朝市中心許乘月的家開去。

“他給自己診斷的那個叫什麽來着……哦美尼爾氏綜合征。一個多月前他在家裏暈倒過一次,當時也是我上門把他家門砸了。”顧雲風踩着油門加速向前:“我後來查了一下,會間歇性地眩暈。”

說完他強調一句:“他自己診斷的。”

應西子坐在副駕上,系好安全帶,朝後視鏡瞟了眼難以置信地問他:“他有這毛病?”

“你是他的私人醫生,怎麽什麽都不知道啊。”年紀輕輕,身體倒是一堆問題。他覺得自己雖然只是一個毫無威嚴的直系領導,但還是很有必要監督提醒許教授,一定要繼續健康養生啊。自從他來刑偵隊之後,拿保溫杯的畫面都變少了。是不是工作太忙了,還是說他們這些人的生活習慣把他帶偏了?

應西子低下頭不說話,心裏也沒多少底氣。許乘月每周都會進行一次例行體檢,平時她也會時常關注他的身體情況。體檢地點是她父親所在的瑞和醫院,這是南浦市最著名的私人醫院,她父親應邗是這家醫院神經外科的主任醫師,從醫二十多年,起死回生無數案例,許乘月那次墜樓事故的手術就是由他主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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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雲風開車一路走的高架,二十分鐘就到了南島嘉園。他從後備箱拿出救生索和固定裝置,進電梯後直接按了二十。

“顧警官,你準備……怎麽進去?”應西子指着電梯上的二十層,一臉迷惑:“乘月不是在十九樓嗎?”

“從他家樓上的窗戶跳下去。”

“要不要找物業……”她睜大眼睛,拽緊手裏的包望着他。

“太慢了。而且,他設了電子鎖,物業打不開。”他盯着一直增加的數字,叮的一聲,擡頭看剛好到了二十樓。

說起這事,他是完全無法理解的,許乘月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挖坑麽,要是哪天出了意外,除了他本人,誰能開這門?

出電梯後,他将救生索套在自己身上,扣緊鎖扣,完成救生索的裝備,拉扯了幾下确定是否牢固。

顧雲風:“希望他沒把窗子反鎖。”

應西子:“不砸門了?”

他點點頭說:“破門器沒帶,砸不動。”

上次來的時候他發現這棟樓有個特點,每戶人家客廳窗邊都正對着上一層樓消防通道的窗戶,形成一個九十度的直角。如果從消防通道的窗戶出去,只需要輕輕一躍,就能落在下層住戶客廳的露臺上。

這個距離對他而言,不系繩子也能跳過去,但萬一力度有誤腳底踏空,就成跳樓了。

顧雲風把救生索的一端固定在镂空的護欄上,跳上窗臺,單手扶着消防通道的窗戶,而後借助後腳的力量身體前傾,縱身一躍。

垂直三米距離,淩空而躍,不偏不倚剛好落到許乘月家客廳的窗臺上。

應西子走到窗前向下看,六十米高的距離,中間空蕩蕩的只有幾處突出來的線路。兩腿一軟她默默地退回去,看着顧雲風半跪在窗臺上,試圖打開客廳的窗戶。

他試着推了下窗戶,沒有任何反響。窗簾被拉上,他完全看不到裏面的情況。

“靠,還真反鎖了。”忍不住罵了一句,他回頭沖應西子招了招手。

“打不開窗戶嗎?”

“嗯。”他點頭,敲了下玻璃窗,慶幸還好只是普通玻璃窗戶,沒有用什麽特殊技術。

“你身後我放了個箱子在那,裏面有一把破窗器。”他指着消防通道角落的箱子說:“小心一點,就是裏面和鑰匙差不多大小的那個黑色東西,你丢過來給我。”

他心裏是有點不好意思的,上次破門而入,這次破窗進來,每次來許乘月家都會損壞財物,看來這是個是非之地啊。

他接過應西子抛來的破窗器,輕輕放在窗子上向下按,窗戶上立刻出現了數道裂紋。

交叉手臂護住臉部,再用身體的重量撞向破碎的窗戶,在一地碎玻璃渣中跳進客廳中。

許乘月側卧躺在客廳的地毯上,他微微睜開一只眼,看到顧雲風來了,想伸手拉住他,但怎麽都動不了。他手中還握着手機,全身上下都在不自主地顫抖。

顧雲風趕忙把他移到沙發上,手覆上他的額頭,才發現自己手背被碎玻璃劃了道口子,鮮血滴落到胳膊上,流下蜿蜒的血跡。

許乘月的額頭到也溫度正常,嘴唇發白,臉色蒼白到透明,手腕的手表一停一頓。他身上穿了件柔軟的白色t恤,露出白皙的鎖骨。

顧雲風沒顧得上自己流血的手,下意識抱住他發抖的上身,幾秒鐘後他起身,撿起許乘月落在地上的眼鏡挂在領口,給門外的應西子開了門。

她面色焦急地小跑進來,慌慌張張從抽屜裏翻出醫藥箱,打開箱子跑到許乘月旁邊,如臨大敵般念叨着:“他這是什麽情況啊?”

顧雲風搖了搖頭,坐在地毯上,在醫藥箱裏翻出個創口貼給自己的傷口貼上,再用繃帶纏了一圈。和上次的情況相比,現在好像更糟糕一些。之前許乘月過了幾個小時就恢複了,現在這樣子,看起來可不是小問題。

“那我……打120了?”他說着拿出手機。

“直接開車送到醫院吧,120過來還要點時間。”她做了幾個最基本的檢查,确定沒有外傷。心跳過快,血壓升高,心率倒是挺正常。

見她結束了檢查,他準備把許乘月架起來,剛讓對方靠到自己肩膀上,立馬遭到了應西子的喝止。

“盡量讓他保持平躺的姿勢,可能存在腦部供血不足。他去年做的開顱手術,還動了神經,不排除是手術後的後遺症。”女孩子一本正經地跟他科普着,不容置疑的語氣。

“你的意思是?”他有種不好的預感。

“把他抱起來。”

“啥???”

“快點,抱起來。”

“哦……”說着他一咬牙,将許乘月橫抱起來。抱起他的同時手背的傷口撕裂,鮮血滲透出來,沿着繃帶的邊緣一點點向外。

他忍不住瞥了眼許乘月t恤間的腰,艱難地站起來,深吸口氣:“看着挺瘦……怎麽還是有點重啊。”

“你是沒抱過男人吧……”

“還真沒……”他咬咬牙,本想說沒事我抱男人幹嘛啊,太給了受不了。但還是閉上嘴省點力氣一步一停地朝電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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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清冷。

他把許乘月放到後座躺着,終于松了口氣,替應西子開了車門,倒車後退駛出小區。

手背上的傷口因為剛剛的受力不均一直在流血,鮮血染紅了包紮的繃帶,他皺了下眉,也沒太在意。

“你看看最近的三甲醫院是哪家?”他在導航裏搜了醫院,結果出現一大堆密密麻麻的推薦看得眼花缭亂。

應西子不假思索地回答:“去瑞和醫院吧,乘月在那做的開顱手術。”

夜晚的城市燈火通明,夏天的風吹得路邊的花枝搖搖晃晃,透過車窗的縫隙擠進來。車裏很安靜,聽得見許乘月急促不均勻的呼吸聲。

能聽見呼吸聲他就沒那麽焦慮了,應該不會有太大問題的,之前不就沒什麽問題嗎,顧雲風替他祈禱着,他的所有痛苦都只是暫時的。

吱——

刺耳的剎車聲和周圍突然響起的鳴笛。

前方紅燈,緊急剎車。

車慢慢停在直行車道上,顧雲風回頭看見許乘月一直痛苦滴蜷縮在後座上,他伸手想輕輕抱住對方,但看了眼旁邊的女孩,還是作罷。

除此之外,還有一輛可疑車輛離他們越來越近。

那是輛黑色suv,從他駛上高架前就開始跟着他,到現在也沒成功甩掉。

他們等在這個岔路口的紅綠燈前,等人行橫道上的行人陸陸續續走過。

“後面有輛車一直跟着我們。”顧雲風低聲說。一路上從後視鏡中他就看到了。天色太暗他看不清車牌和型號,只能勉強辨認出品牌标志。

“小心一點。”

“嗯?”應西子下意識地回頭。

出乎意料的,下一秒,那輛車就徑直撞上來,在監控無數的紅綠燈路口,無視違章拍照,無視法律法規,把他們直接撞到了人行橫道上。

這是他怎麽也沒想到的事情。

突如其來的撞擊後,顧雲風的腦袋撞在方向盤上一陣眩暈,摸了下額頭手上沾了鮮血。他有點分不清是額頭上受了傷還是手上的傷,只覺得好幾個地方都隐隐約約地疼。

他側過頭,看見應西子驚恐地回頭看着後方,抓住他的胳膊語無倫次:“我……我我我看見那個司機……”

話未說完又是一次猛烈的撞擊。輪胎在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後車玻璃出現巨大裂縫。聽到聲響周圍車輛紛紛停下,他只聽見後座沉悶的一聲,昏迷中的許乘月因慣性從座椅落到了地上,手腕上玫瑰金的手表正常走着,時間正一分一秒過去。

“靠!這不是追尾……這tm是要謀殺啊……”他忍不住暴躁起來,艱難地用力踩下油門,左轉剛好變成了綠燈通行。顧不上那麽多,車輛駛入左側車道,擡頭看自己額角一側滿是鮮血,後方那輛suv倒是慢慢悠悠沒跟那麽緊了。

他這才感覺到傷口的疼痛,驚魂未定地看了眼後座摔在地上的許乘月,他無意識地動了動手指,看起來還好。

無數車輛從車窗旁飛馳而過,應西子僵硬地坐在副駕上,目瞪口呆差點喘不上氣來。

“你還好嗎?”

過了好久她才反應過來是在問自己,連忙點頭道:“我沒受傷,倒是你的額頭……”

“一點小傷。”他龇了幾聲接過遞來的消毒棉球擦了擦。

“明天再去調監控看看那輛車怎麽回事,現在先去醫院。”他繼續向前開着,才發現已經偏離了最初的路線,只能繞個圈去醫院了。

前方道路有點堵,他看着車裏一堆沾血的棉球嘆了口氣,側身看見應西子臉色蒼白瞳孔失焦,全身都在微微顫抖。

“你吓壞了吧,我們這一行,有時候是挺危險的。”他勉強笑了笑,讓自己的表情不要看起來太扭曲:“還好你沒事,乘月看樣子一時半會兒也撐得住。”

“我……我剛剛看到那輛車裏的人了。”她輕輕擡起手,活動了下手腕,轉過頭滿臉都寫着驚恐與無助。她那張美麗精致的臉在這一刻只剩下恐懼與不安,到處都充斥着危險的氣息,她緊緊抓着系在身上的安全帶,拼命深呼吸。

他熄了火,三個人都等在漫長擁堵的公路上:“車裏的人什麽樣子?”

“一個臉色慘白的圓臉小女孩。”她因極度緊張而捂住臉,另一只手放在脖頸間想要嘔吐又吐不出來。

“金黃色的頭發,凹陷的眼珠,她一直在笑,一直同一個笑容,惡心又詭異。”她幹嘔了幾下擡起頭,雙眼發紅地看着顧雲風的臉。

“顧警官,我肯定,那不是一個人,是個娃娃。”

刺骨的涼意從頭上直沖下心髒,迅速傳遞到四肢每個角落。他感受到一陣陣細小的電流刺激着每個神經細胞,讓他不得不屏息凝神緩解焦慮和緊張。

“你是說,撞我們的那輛車裏沒有人?”

第二卷 :附骨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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