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林惜在百草谷十幾載,未經歷過世間的複雜,一心只追求醫術,過得簡單又純粹,自然不懂朝堂之事。

在召國這幾年,雖了解一些,也只是一二。

回到興國後,李彥逐處事越加小心謹慎,不但稱病遠離朝政,還将她安排在府外,不讓旁人知道他們之間的關系。

她心中隐隐有感,李彥逐這麽做都是為了她,倘若失敗,還能保住她的性命。

一直以來,她以為太子和五皇子會看在李彥逐身體孱弱又不争不搶的份上,能讓他做個閑散王爺,如今聽李彥逐這麽說,才明白,曾經被皇帝有意立為儲君的皇子,是不可能不被其他皇子忌憚,安穩度日的。

重重嘆息一聲,林惜輕輕撫着他的頭,一下又一下,“就按你想的去做吧。姨母只是怕,錯過沈姑娘你會後悔。”

李彥逐沒說話,靜靜趴在林惜腿上,看向窗外皇宮的方向,神情複雜。

正月裏的上京,每日都很熱鬧,張燈結彩喜氣洋洋的氛圍會一直延續到正月十五,這最為喜慶的日子。

上元佳節,乃大地回春之日,是新年第一個月圓之夜,會取消宵禁。

太陽西沉之後的上京格外繁華,滿目玲琅,璀璨耀眼,賞花燈、猜燈謎、舞龍舞獅、放煙花,還有不少的雜耍表演,會持續整整一夜。

往年的上元節,沈亦槿要在外鬧騰到第二日清晨,大街上漸漸寂靜了才回府,今年自然是不例外。

只是今年上元節她不似往年那般興奮期待,反倒有些緊張。

因着她手裏拿着一張給李彥逐的上元節邀請帖,正躊躇着該如何做才能不被拒絕。

自從送過年禮那夜回來後,再去送藥膳,六皇子府門就沒開過,她又怎麽把帖子送進去?

幾番思慮,沈亦槿決定冒險一次。

事不宜遲,她換上一身輕便的衣服,拿着帖子獨自來到了六皇子府門外,擡頭看了看圍牆,拔出袖筒中的匕首。

她輕功實在一般,只得将利刃插入牆中作為腳蹬,爬上去,再借助一旁金桂樹的枝丫跳下來。

剛落地,就看見一個暗色身影急速來到了她面前,在看清面容後,眼前人緊張的神情松馳了下了,但依然是那副不茍言笑的鐵面。

“別來無恙,侍衛大人。”沈亦槿率先開口,對着江鋒抱拳道:“小女今日翻牆入內,實在是因為府上叩門不開,不得已而為之。”

她看一眼江鋒,見他身上并無殺氣,又說道:“我想見一見六殿下,這有一封邀請帖需當面呈給殿下。”

江鋒擋在沈亦槿身前,并不挪動步子,伸手到她面前,“由在下轉交即可。”

“可……”沈亦槿剛說了一個字,就聽江鋒繼續說道:“如若不然,沈姑娘請回。”

語閉,另一只手就放在了腰間的佩劍上。

沈亦槿見此,立刻往後退了一大步,微微彎腰,連連擺手,“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她從懷中将帖子拿出來,放在江鋒掌心,并不松手,盯着對方的眼睛很是懇切地說道:“侍衛大人,請轉告六殿下,請他一定要來。”

說完還是不放心,又道:“殿下在召國五載,定然過得清冷了些,小女有些心疼,希望殿下也能過一個熱鬧的上元節。”

江鋒聽了這話,緊繃的面龐微微有些動容,“在下會如實轉告,沈姑娘放心。”然後看了看沈亦槿不肯松開帖子的手。

沈亦槿這才有些不放心地松了手,江鋒随即收起了帖子。

她回頭看了看高高的圍牆,想了想在牆外的匕首,有些懊惱沒有帶兩把匕首,這麽高的牆,沒有匕首做腳蹬,她可跳不出去。

江鋒看她的樣子,若有所感,恭敬說道:“沈姑娘這邊請。”

他走到不遠處的正門口,打開了大門。

沈亦槿看過去,尴尬地笑了笑,一路小跑着出了府門。

江鋒在她身後關上門,剛一轉身,就看見從游廊盡頭走來的李彥逐。

他快步走過去,将帖子遞上,“殿下,沈姑娘的邀請帖。沈姑娘說心疼殿下在召國這五年過得清冷,希望殿下也能過一個熱鬧的上元節,還說……請殿下一定要去。”

站在一旁的衛安瞧了江鋒一眼,以他對江鋒的了解,只需把帖子呈給殿下,是不會多言的,現下卻說了這麽多,很不符合他平日裏的做派。

李彥逐注視着江鋒半晌,緩緩開口道:“江鋒,你說,沈姑娘上元節的邀約,我是去還是不去?”

江鋒抱拳,“屬下不知,請殿下定奪。”

李彥逐點點頭,這才是江鋒的性格。為沈亦槿傳的那兩句話,想來不是因為偏向沈亦槿,只因為沈亦槿說的話,也說在了江鋒的心上。

江鋒和衛安都是自小跟在他身邊的人,見過他意氣風發,戰場上拼搏的模樣,也見過他淪為質子,吃不飽穿不暖的時候;見過他殿門前朝臣絡繹不絕的樣子,也見過他住在破舊小屋中無人理會的時候。

在召國這五年的歲月,相比年少時的備受矚目,的确太過清冷了些。

他打開邀請帖,隽秀小楷躍然紙上。

六殿下敬啓:

少時猶記風姿遠,怎忘潦困悲風亂,唯念二九少年郎,共賞今夕繁華暖。

今夜朱雀大街南口,沈亦槿誠邀。

李彥逐盯着帖子上“二九少年”四個字瞧了許久,緩緩擡頭望向皇宮的方向,淡淡說道:“今晚你們也都去街上熱鬧吧。”

說完便獨自往後院行去。

衛安挪步到江鋒身邊,用自己的肩膀碰了一下他的肩膀,“哎,你覺得殿下會去赴約嗎?”

江鋒搖搖頭。

衛安又道:“那你希望殿下去還是不去?”

江鋒依然搖頭。

衛安湊得更近些問道:“那你要和我一起去逛朱雀街嗎?”

江鋒轉頭看他,“我不放心殿下,你自己去。”

衛安換上一副篤定的姿态,“我們來打賭,殿下今晚一定會去,即使不去赴約,也會獨自前往。”

他嘆息一聲,“在召國這五年,每年上元節,殿下都會站在高處,一直望着上京的方向,現下回朝了,怎麽會不去看這久違的上京繁華?”

江鋒垂眸沉思,沒再說話。

待到夕陽餘晖落下,沈亦槿已經裝扮好。

一身煙羅紫團花織錦留仙裙,套上一件加棉窄袖襦衫,柔美中透着些俏皮。

“芷寧,今夜你不必跟着我,想去看什麽玩什麽就去。”她提着裙擺走到府門口。

“姑娘,我等你回來。”芷寧有些不放心,但也知道主子打定的主意是不會輕易改變的。

她知道自家主子今夜要做什麽,無非就是為了六殿下。

這次邀約,主子相當用心,讓她去打點了朱雀大街南邊每年上元節都會舉辦猜燈謎的店家。

她拿到了燈謎的謎底,交待店家準備了好些上乘的花燈贈給猜中燈謎的人,又去金玉樓讓老工匠制作了一支金雀釵作為燈謎的彩頭。

主子還讓她早早給各世家傳去消息,說朱雀大街南邊猜燈謎的地方,有最好看的花燈,最有趣的燈謎和最貴重的彩頭。

這消息一出,天色剛暗,就有好些世家公子小姐到了猜燈謎的地方。

此時,這處地界不大的猜燈謎平臺上,已經挂上了好多花燈,有绫絹做成的紗燈,有絹布刺繡而成的宮燈,有宣紙上繪了人物山水花鳥彩紮而成的方燈,也有裝飾了羽毛貝殼的奇特花燈。

挂起的花燈還未點燃,已經讓人目不暇接了。

店家将謎面一一挂在花燈底下,遠遠看着朱雀大街南口的方向,這所有的花燈還有彩頭可都不是他自己銀子置辦的,他拿了別人的錢,自然要履行約定。

可現在瞧了好半天都沒看到人,不由有些焦急。

天越來越暗,周圍的店鋪和小攤都亮了起來,人們也等得越來越不耐煩。

“店家,快點花燈,開始猜謎吧。”

“猜一個謎面要多少銀子呀?”

“聽說彩頭是一支金釵,可是真的?”

“這些花燈真好看,若是猜中,對應的花燈是不是就送給我們了?”

這番場景,若再拖延,可就真的太不合時宜了,上元節每年只有一次,不能掃了大家的興致,店家只能讓幾個夥計點上了花燈。

花燈燃亮,五彩斑斓,流光溢彩,更是讓衆人迷了雙眼。

店家站在花燈前,堆起笑臉,“猜一次二十文錢,猜對了花燈送給猜謎人,鄙人的一個花燈至少要一百文錢,不虧,不虧呀。”

停頓片刻,店家繼續道:“若有人把這裏的燈謎都猜中了,彩頭乃是金玉樓精心打造的金雀釵一支!”

說着,就讓一旁的夥計拿了個精致的妝奁過來,走到衆人面前打開。

裏面躺着一支金雀釵,雀羽處點綴着幾顆碎玉,雀冠上鑲嵌着一顆珊瑚石。

他拿起金釵向衆人展示,周圍一片驚呼。

一位身穿錦袍的男子走上前來,他一手背在身後,一手将二十文錢交到店家手中後,指着最左邊的一盞宣紙紮成繪着山水的方燈,“在下不才,想要挑戰這彩頭,就先從這盞花燈開始吧。”

話音剛落,又走出一個書生模樣的男子,也交給店家二十文錢,“在下也想要這枚金雀釵,就排在這位兄臺之後吧。”

“還有我!”

“我也來!”

……

緊接着,很多人都走到了花燈前,說要猜燈謎争那彩頭。

如此情景,還沒開始猜呢,店家手裏已經有幾百文錢了。

他看着這些排隊猜謎的男子或女子,大多身穿綢緞,身旁跟着婢女或小厮,身份應該都不低。

這些人裏男子居多,他們腰間懸挂玉佩,彼此相互抱拳作揖,有些人自動退到了後面,将一些人讓到了前面。

店家瞧着,心中已然明白了些許,自己做了這許多年的花燈,還是第一次吸引到這麽多富貴人家的公子小姐前來捧場。

如此想來,他們看中的并非彩頭金雀釵,不過是借由猜燈謎,要展示一番自己的才華。

只是猜中他的燈謎并不容易,他家世代都是做花燈的,每逢上元佳節必定會擺攤子猜燈謎,這許多年,能把所有燈謎都猜中的人極少。

若無意外,今年上元節的彩頭,只可能是那位從他這裏得到迷底的人。

但那人遲遲不來,猜燈謎卻是不能再等。

他看着衆人道:“那就按照順序一個人一個人來。”說着拿過那位男子指着的花燈,走到了男子的面前。

那男子一拿到謎面,四周都安靜了下來,人們皆側耳細聽。

就在男子即将開口之時,人群中突然傳來女子清脆的聲音,“小女也來猜一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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