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來到飛騎營營門口, 沈亦槿向裏看去,營中還是老樣子。

她還是很早之前和兄長來過一次,對舞刀弄棒之事, 實在不喜,之後便再沒來過。

自報家門後,門口的守衛恭敬地請沈亦槿到了宋有光的營帳。

宋有光正在沙盤前研究布陣, 聽見禀告,擡頭往營帳入口看去,下一刻心便漏跳了一拍。

“沈姑娘……”宋有光有些恍惚, 他沒想到沈亦槿會來軍營中找他。

沈亦槿端詳着宋有光, 她還記得第一次見他時的樣子, 狼狽落魄, 如今身穿盔甲,一副意氣風發的模樣,真好。

“宋公子, 我只是閑來無事,突然想進來看看。”沈亦槿露出一個微笑。

宋有光對沈亦槿身後的小兵道:“你先出去吧。”

他指着一處桌幾道:“我正在煮茶,沈姑娘嘗嘗我的手藝, 父親走後我也很少煮茶了。”

沈亦槿笑道:“好呀, 如今大興朝已經很少有人煮茶了,我倒是很想嘗一嘗, 你曾是茶商, 煮的茶自然是極好的。”

在當時朝不保夕的歲月裏,他哪裏還有什麽心思煮茶, 能吃上一頓飽飯已是不易。

他不知自己究竟是幸運還是不幸, 養父母對自己視如己出, 找回生父回到宋府後, 也沒有兄弟同自己相争。

只可惜心中的那個人,另有所屬,他也只能把這份情意深埋在心底。

沈亦槿坐在桌幾旁,拿起一旁的兵書道:“原來你自小不喜經商,反而喜武藝,是天生的。”

宋有光坐在她對面,舀起茶水倒進沈亦槿面前的茶杯中,“是呀,幼時不知,如今想起來,還真是。”他看着茶杯,“今日晨起,恰好打了些山後的泉水,就想煮茶來喝,沈姑娘真是來巧了。”

沈亦槿端起茶呷了一口,對着宋有光點點頭,“好喝!”

兩個人随意說着話,有一句沒一句,一會聊幼時,一會聊如今,不覺間已日頭夕照。

宋有光忽然想到了什麽,“沈姑娘,要不要去沈将軍的營帳?”

沈亦槿搖搖頭,“不去了。對了,宋公子,你可曾聽說,六皇子要去剿匪一事?”

宋有光道:“聽說了。”他看着沈亦槿憂慮的模樣,安慰道,“六皇子是立過赫赫戰功的皇子,對付山匪肯定能得勝而歸。”

父親同他說這件事的時候,也是沈亦槿這幅擔憂的模樣。

原本父親想派人暗中保護,但六皇子拒絕了,昨夜江鋒來告訴他們,讓他們在六皇子離開期間一定不能輕舉妄動,若是此次遭遇不測,就讓父親好好扶持新帝,不論最後是誰坐上了皇位,大興國都不能少了保護百姓的将軍。

之前他不明白父親為何對李彥逐死心塌地,只以為父親難忘的是林總兵的情誼,現在才知李彥逐也是真心對待宋家。

沈亦槿沉吟半晌道:“宋公子,我自然是相信六皇子的。今日找你還有件事,我聽說在遙遠的雪山腳下有個神醫,有起死回生的本事,我想去找來。”

“父兄肯定不會讓我去,我想要偷偷去,我走的這段日子,還請宋公子勸解父兄,幫我照顧好他們。”

她不能告訴宋有光自己的真實目的,若是知道她要跟着去剿匪,那樣危險的事,他一定不會讓她去的,說不定當下就會把她交給父兄。

“你要救六皇子?其實……”宋有光話哽在喉中無法出口,他知道六皇子是裝病的,卻不能告訴沈亦槿。

“危險嗎?還是不要去了,那個神醫只是個傳說,不能當真的。”

沈亦槿道:“我只是想要救他,什麽方法都願意試一試。”

深情不悔的戲碼,她已經演的得心應手。

宋有光心中泛起陣陣酸意,還夾雜着心疼和痛楚,壓得他喘不過氣,不由緊握了拳頭,他如今的身份實在尴尬,自己愛慕的人,卻愛慕着自己的主子,還這般情深,叫他祝福不得,阻攔不得。

“你阻攔不了我的,我來找你,是因為我無人可說,如果你也阻攔,我就真的不知道還能對誰說了。”

抱歉,她只能欺騙他了。

事雖不是這件事,可話卻是真心。

宋有光沉默片刻,“打算什麽時候走?可有需要我幫忙的?”

沈亦槿淡淡笑着,“幫我勸解父兄,別讓他們擔心我,不論找不找得到神醫,我肯定會回來。”

肯定回來,只是虛張聲勢,回不回得來,她還真不知道。

如果她回來了,當然好,若是回不來,就是李彥逐欠了她一條命,算上救林惜的命,就是欠了她兩次救命之恩,應該能抵得上父兄兩條命了。

宋有光縱然有千般萬般不願,可他什麽都阻止不了,沈亦槿是信任他才告訴了他,若他告訴沈家父子,就失去了沈亦槿的信任,他實在不願失去這份難得的信任,只好替她隐瞞。

可又太不放心,再次問道:“真的不危險?”

沈亦槿笑道:“雪山腳下不過苦寒些,危險倒不至于,我是去找人,又不是去征戰。”

宋有光這才松了口,“好,沈姑娘放心,我會勸慰沈将軍的。”

“什麽時候動身?”

“就在這兩日。”

翌日一早下起了雪,到了傍晚已經白茫茫一片,子時,沈亦槿換上一身夜行衣,來到了六皇子府院牆外。

看着高高的院牆,她想到了去年此時,也是在臘月,她趴在牆頭,看着李彥逐的房間。

她還記得江鋒腰間的利劍,記得衛安手中的燈籠,記得紗簾背後的李彥逐。

一切都好似發生在昨日。

那時,她懷着希望,以為自己能打動李彥逐。如今,她心中已經沒了希望,不再奢求能打動李彥逐,只想豁出命去讓李彥逐欠她情分,甚至不惜以命換命。

“沈姑娘。”江鋒出現在她身後,語調輕緩。

她回頭看着江鋒,覺得這個場景很熟悉,向她腰間的利劍看去,“江護衛,你可知道,我很害怕你腰間這把寶劍,第一次見它,就被震懾住了。”

江鋒眼中都是親切,絲毫沒有了第一次的冰冷疏離,這張鐵面也不知什麽時候就得溫和了。

他将劍取下,雙手遞到沈亦槿面前,“這把劍是我随殿下第一次出兵征戰,大勝而歸後,殿下賜給我的。”

沈亦槿接過來,細細撫摸着這把劍的每一個紋路,那個中間鑲嵌着紅寶石的虎頭,如今看起來也不那麽可怕了。

武将能将佩劍讓旁人察看,是對那個人極大的信任,江鋒願意這樣對她,她真的很感動。

說來也是可笑,她感動了李彥逐身邊的所有人,卻唯獨感動不了李彥逐。

将佩劍還給江鋒,她微笑道:“殿下願意見我嗎?”

江鋒道:“殿下已等候姑娘多時。”

這倒是出乎沈亦槿的預料,“我以為殿下是讓你來阻攔我的。”自嘲着笑笑,深呼一口氣,“我們走吧。”

一年後的今日,她再次站在了李彥逐的房間,今夜的燭火很明亮,今夜的梅香很舒緩,今夜的屏風合在一旁,沒有将她隔開,今夜的李彥逐沒有坐在紗簾後。

他站在房間中央,負手而立,等着她的到來。

沈亦槿進屋後,江鋒退了出去,關上了門。

李彥逐打量着一身夜行衣的沈亦槿,想起了第一次見她時的情景和她說的那些傾慕之言,那時的他并不認為自己能和這個女子糾纏至今。

誰知一年之後,她能這般站在自己面前。

自無憂齋回府,他嘴上說着不讓人再提起她的名諱,不讓衛安再接受她的食盒,可當膳食不再有她的菜品藥膳,姨母不再和他談起有關她的任何事,他竟會覺得心裏空了一大片,不論怎麽樣都填補不了。

昨日衛安跪在他面前,向他禀告了沈亦槿說的話。

他才知道,自己有多渴望見到她。

沈亦槿握了握拳頭,鼓起勇氣對上李彥逐的眼眸,卻在下一刻愣住。

男子的眼神不再冰冷,讓她十分詫異,習慣了他的冷漠無情,如今這樣溫和的神情,倒讓她有些不适應。

想好的那些義正嚴辭的話,突然就說不出口了。

她下意識低下了頭,不敢再看李彥逐的眼睛。

李彥逐往前走了一步,“沈姑娘,衛安說你有要事要告知我,事關我的性命,是何事?”

沈亦槿抿了一下嘴唇,擡頭道:“我已經知曉殿下要去北地剿匪,殿下不能去!”

所有的話術,在來之前,她已經反複排練過很多遍,她說什麽樣的話,李彥逐會如何回應,她又該如何應對,左右不過是想讓自己在李彥逐心中能占據一席之地。

李彥逐瞳孔微縮,心頭發熱,她定然是聽沈家父子說了些什麽,擔心他的安危,才會對衛安說那些話。

他很不自然地笑笑,“為何?”

沈亦槿道:“我偷聽了父兄的談話,這次剿匪是太子故意讓人向陛下谏言的,就是想讓殿下有去無回!”

李彥逐苦笑,“我知道。”

沈亦槿故作吃驚道:“殿下知道?那殿下可不可以不去?”

李彥逐搖搖頭,“僅僅是朝臣谏言根本沒用,重要的是,父皇同意了這個谏言,我不能違抗聖意。”

那日他接下剿匪聖旨後,心情異常複雜,父皇明知他身體孱弱,自從上元節落水後,也相信了他武功全失,此次究竟是給了他機會,還是不管他的死活,讓他自生自滅?

父皇的身體一日不日一日,他不能再蟄伏,趁這次機會,他要讓衆人看到,就算他體弱,就算她失了武功,一樣可以帶兵征戰!

諸葛亮并無武藝,能指揮萬千軍馬,孫膑身體殘疾,亦能擊敗龐涓,他有何不能!

就更別說,他的病痛是假的,也沒有失去武功。他要的是朝臣和百姓對他真心臣服,而不是僅僅靠爾虞我詐争奪皇位。

待時機成熟,他要讓所有人知道,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只有他能坐!

沈亦槿深呼一口氣,往前走了一步,真誠地看着李彥逐,“既是如此,我想陪殿下去,北地苦寒我不怕,行軍勞頓我不怕,我只怕這一別,成了永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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