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李彥逐下令, 軍隊十裏一休,三十裏一餐,六十裏一宿。

從上京到北地兩千多裏, 若途中無事耽誤,起碼得行軍一月多才能到,可真是一場遙遠的路途。

走了十多天, 日子已然到了除夕之夜,他們也來到了慶城的地界上。天色将晚,李彥逐下令, 找個平整的地方安營紮寨, 搭起大鍋, 派人進慶城采買酒肉, 讓大家簡單的過個年。

李彥逐的營帳內,是後備營的三位将軍,酒過三巡, 主将劉信晃晃悠悠從桌幾後起身,來到李彥逐面前,“六殿下, 在這個除夕之夜, 末将有個建議。”

“劉将軍請講。”

“此次前去剿匪,走走樣子即可, 匪患難除, 滅了一波又會生一波,無窮無盡。”

劉信看着李彥逐, 神情中都是無畏。

他久居邊疆, 駐守着大興國西邊的疆土, 只可惜一年前鄰國小股軍隊偷襲, 他受了傷,等傷養好了,右手卻失了力氣,無法再拿起刀劍,右腿日常走路倒是無礙,卻無法跑動。

自知已無法上陣殺敵,且家中還有妻兒和年邁的母親需要照料,他便請旨回京,皇帝體恤他駐守邊疆的苦勞,給了他後備營将軍的閑職。

大興朝初始,開國皇帝建立後備營的初衷,本是将年紀小喜愛習武又聰慧的十多歲男孩集合在一處,訓練他們騎馬打仗,武藝兵法,培養成為征戰的沖鋒者,或是金吾衛的精銳。

誰知經歷了幾任皇帝,後備營變成了這幅模樣。

劉信回京後,遠離了他熱愛的戰場,幾度讓他十分頹廢,更是無心軍務,長久混跡于風花雪月之地。

故此,這一年以來,後備營軍紀越發混亂。

半月行軍,很多人缺乏訓練,體力不支,走一天就得歇半天,原本一個月就能到達的,也不知還要拖多少天。

李彥逐十分無奈,這支隊伍的存在,如今看來實屬多餘,等他坐上高位,必得第一個撤銷了。

他看着劉信道:“劉将軍所言我不能贊同。”

自小熟讀史書,當然知道匪患難絕,可是不能因為難就不去做,不能因為還會再生,就不去理會當下。

就算是滅了再生,那也要好幾年,北地的百姓至少能在這幾年,過上安穩日子。

而且很多匪患難除,多與當地官府有關,有的同當地鎮守的軍隊互相勾結,官府得了山匪的好處,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有的守城将領,知道朝廷會撥大量的補給讓他們去剿滅山匪,所以并不盡力,每次只做到能給朝廷交差便收手,并不完全剿滅,導致山匪難除。

這種為了錢財而成為山匪的鎮壓并不難,難的是,那些被逼成為匪徒的,他們劫富濟貧,盜亦有道,這些人成為山匪是因為朝廷昏庸無能,活不下去,才會選擇這條路,但卻心懷高義,身懷武藝,這種很難剿滅。

不論是何種情況,想要杜絕匪患,根子都在于朝廷,不在于山匪本身。

他雖不知此次面對的匪患是哪種情況,但這次剿匪并非只是一次剿匪這麽簡單,父皇是何想法他還未猜透,太子借此機會要他命喪在剿匪之地,還有很多朝臣等着看他的笑話,所以,這次他必須得勝。

“父皇讓我來剿滅北地匪患,若我只是走走樣子,豈不是欺君之罪?”

李彥逐緊緊盯住劉信的眼睛,神情堅定,“劉将軍有傷在身,剿匪之時自不會讓将軍身先士卒,我在此許諾将軍,我在将軍在,若我戰死了,将軍也請帶着剩餘的人馬回朝複命。”

劉信心頭猛然升起難以言表的情緒,有羞愧,還有不甘,李彥逐言語之中透漏着他貪生怕死之意,可他卻無法狡辯,自己确實已不能夠上陣殺敵,揮舞不了刀劍的将軍,和廢人沒什麽兩樣,且這一年他在上京,每日同妻兒待在一處,覺得這樣平淡穩定的生活,太過美好,實在不想失去,貪生怕死,他承認。

可他也曾為了保衛疆土而抛頭顱灑熱血,将生死置之度外,也曾是叱咤戰場的勇士!

他趁着酒意道:“殿下何苦揭開末将的舊傷疤?殿下想要戰功直說就是,末将也只是建議,殿下執意如此,末将也只好遵令。”

說完他回到了座位了。

五年沒回朝,那次征戰後,上京他熟知的将軍很多辭官回鄉,父皇從各地駐軍調遣人員,他同這三個人都不相熟。

四人又說了些客套話,就散了場。

原本李彥逐還想和他們多說說剿匪之事,但看劉信的态度,實在不必多說,這場剿匪他只能靠自己了。

将軍們回了營帳,可是戰士們還聚在一起喝得開心,營地一片歡喜。

沈亦槿獨自坐在馬車下擡頭望着天上的繁星,開始想念上京。

也不知道這個除夕夜,父兄是怎麽過的,沒了她的除夕夜,想必冷清了不少。

将士們每十人圍在一個大鍋邊,鍋裏肉的香氣飄浮在空氣中,時不時有笑聲和歌聲傳入耳中,傍晚時分,運送糧草的小兵們要喊她一起吃肉喝酒,被她拒絕了。

她不是不願,而是有點害怕,軍隊裏的男子喝醉了酒,就喜歡摟在一起稱兄道弟互訴衷腸,她是女子,那樣的場合顯然不适合她。

白日裏衛安進慶城采買,給她帶了很多糕點,她讓衛安下次采買幫她買些話本子,剿匪的路才走了少一半,她每日待在馬車裏沒什麽可做的,就多看幾個話本子吧。

坐了好一會,沈亦槿身子都麻了,但她并不想回到馬車裏,慢慢往營地邊緣走去,想要遠離這裏的熱鬧,找個地方清靜清靜。

來到一顆大樹下,折下一枯枝,閉上眼睛回憶着兄長教過她的劍法,慢慢揮動了起來。

這麽多天窩在那一方小小的馬車裏,覺得身子骨都縮住了,現下正好舒展舒張筋骨。

招式她都記不清了,幹脆就随意舞了起來,樹枝拿在她手中不像是利劍,而像是飄帶,随着她柔軟的身姿上下飛舞。

一套劍法結束,她扔了樹枝,左右扭着腰,又伸開手臂大口呼吸,覺得渾身舒展了不少。

“你這是在練劍還是在跳舞?連個花架子都沒有,如何上陣殺敵?”

身後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沈亦槿身子一滞,呆呆站在原地,不敢轉身,也不知該如何做。

聽見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她頭腦一熱,竟然拔腿就跑!

想也知道,跑是跑不了的。

李彥逐察覺出不對,快步擋在她身前,方才天色昏暗,只看得見身影,看不清面容,但就在他要靠近時,立刻便認了出來。

這女子真是越發讓他不省心了,李彥逐厲聲道:“擡頭!”

沈亦槿自知逃不了,咬了咬下唇,擡起了頭。

“你!你怎麽?”李彥逐根本說不清內心的感受,是氣還是喜,一時竟分不清哪個更多一些。

他看着沈亦槿一襲男裝,消瘦的身形,憔悴的臉龐,更不知是心疼還是惱怒。

這十多天,她藏在了何處?又吃了多少苦?行軍路上哪裏有容易的,她一個大家閨秀,自小嬌生慣養,怎麽吃得下這樣的苦。

可她卻在用行動告訴她,她吃得了,只因為擔心他。

“明日就讓江鋒送你回去!”

沈亦槿馬上道:“不行,我不回去。”說着眼眶就紅了,雖說她坐在馬車裏,比行軍的将士舒服多了,但這十多天,她從沒吃過一頓熱飯,睡過一個好覺,都熬了這麽久了,怎麽可能放棄。

都怪她,方才不進馬車裏睡覺,非要出來練什麽劍。

李彥逐伸手抓住她的肩膀,“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嗎?你以為剿匪是游山玩水嗎?”

沈亦槿以為李彥逐認為她貪玩,心裏十分委屈,“有誰是這樣游山玩水的?我還不是怕殿下會遇到危險,這一路我都提心吊膽的,生怕太子的人突然沖出來。”

李彥逐解釋道:“太子不會在路上動手的,他要讓我死在剿匪的時候。”

沈亦槿有些吃驚,李彥逐竟然會對她解釋?難道這一年的努力有了成效?

李彥逐見她的神情,以為她不相信,又道:“我若死在路上,父皇必然會派人調查,太冒險了,若死在剿匪之時,就是順理成章被山匪所殺。”

沈亦槿聽得直點頭,她覺得太不可思議了,李彥逐不但給她解釋,還給她解釋了兩遍。

說不定是今日李彥逐心情好,既然心情好,她就大膽求求他。

“殿下,我只想跟在你身邊,你別送我走,我不會成為你的累贅,你看這一路行軍我不是沒有惹出麻煩嗎?”

李彥逐聽她這麽說,突然想起了什麽,“這一路你跟在哪個隊伍裏?”

沈亦槿早就想好了說辭,“我給了押送糧草的百夫長十兩銀子,這一路都躲在運送藥材的馬車裏。”

她可不能出賣了衛安,讓衛安受罰。

李彥逐舒了一口氣,但還是很心疼,雖說比徒步行軍好一些,可裝藥材的馬車,恐怕只能給她騰出一小塊地方,她整天蜷縮在那裏,對于一個被嬌寵慣了,整天游竄于市井之間的女子來說,還真是有些難為了。

沈亦槿見今日的李彥逐對她的态度很不一樣,一點都不冷淡,還帶着些關切,幹脆得寸進尺。

“殿下,別讓我回去了,這一路殿下肯定也是風餐露宿将就着,等到了北地,我給殿下做殿下最喜歡吃的耳絲拌鮮菇,小蘑菇煨雞,熬冬果梨水,依着林姑姑的方子給殿下熬藥膳,這樣可好?”

她睜着一雙期盼的眼睛,巴巴地看着李彥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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