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章三十八

胡安和半日沒吃飯, 拉肚子又快要虛脫, 阿梨念他昨晚吃了辣,特意給他煮了碗解火的白菜湯,配着熱包子吃。

白菜湯若是煮的好了, 味兒是甜滋滋的, 阿梨還往裏加了點肉末兒,更加香口。包子皮也暄軟得很, 咬下去甚至覺得彈牙, 小籠包只有半個巴掌那麽大,精致玲珑, 味道上佳。

胡安和本來以為他吃不下,但是饞蟲容不得他指揮,鍋蓋掀開後,他聞着那股味兒就坐不住了, 肚子也不難受了,幾口一個吃得沒完沒了。

薛延急着去看店面, 但胡安和就坐在那吃,聽着他喚就點個頭,一點要動彈的意思都沒有。

眼看着都要申時了,薛延看着他磨磨唧唧的那樣子,實在覺着煩, 想出個招數要整治他。

他拿了個算盤在手裏,冷臉站在一邊,胡安和咬一口他就加五文錢, 等到滿了一百文後,彈指敲了敲他碗邊道,“還錢。”

胡安和以為自己聽錯了,頭也不擡道,“還錢?還什麽錢,沒錢。”

薛延捏着他耳朵要他擡起臉,算盤快要貼到他臉上,冷聲道,“瞧見了嗎,你現在吃掉了一錢的包子,加上昨日的二錢,總共已是欠了我二十兩零三錢銀子了,若再算上我幫你忙前忙後的跑腿費,一共二十一兩。”

胡安和被他這一通流氓理論驚得愣住,半口包子卡在喉嚨裏吐不出來咽不下去,趕忙喝了口湯才緩過氣兒。他伸脖子瞧了眼那算盤珠子,慌慌道,“你等會兒!你家這什麽包子賣那麽貴?”

薛延說,“你吃的那個是豬肉芹菜。”

胡安和瞪着眼睛,“吃金子長大的豬?”

“你管它吃什麽長大的。”薛延一條腿踩在凳子上,拿着算盤磕磕他的肩,狹長眼睛一眯,道,“店是我開的,愛怎麽賣怎麽賣,怎麽着,你還吃不吃了?”

胡安和一臉悲痛,“薛延,我以為患難見真情,但你時至如今竟還和我談錢這種東西。”

薛延不為所動,淡淡道,“談錢怎麽了,親兄弟明算賬,就算你叫薛安和,也得把錢給我結清楚了。”

薛延以往雷厲風行,又對他心狠手辣,胡安和聽着那一頓胡扯,竟然信以為真。

他跳起來,你你你的指着薛延你了半晌,最後還是一句話都憋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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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延一肚子壞水,又對胡安和沒有半分憐憫之心,就抱着臂在那看他着急。

阿梨正縫衣裳,她聽不見外面聲音,也就沒理會那兩人的争論,直到看着地上胡安和影子晃來晃去,才擡起頭。胡安和歪頭對上她眼睛,像看着了救星一樣撲過去蹲在阿梨腳邊,嗚裏哇啦說了一大通薛延的不好,什麽無商不奸、趁人之危、黑心黑肺,但阿梨眨眼看着他,一個字都沒聽明白。

她等胡安和說夠了,咬斷線頭,疑惑問了句,“發生什麽了?”

聞言,胡安和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他臉紅脖子粗,回身手指着薛延道,“他他他——”

阿梨笑起來,“那你便就聽他的嘛,薛延說的對。”

胡安和忽然覺着這日子實在是難過極了。

薛延沒心思再看他折騰,見胡安和也不想再吃了,拽着他袖子就往外走,“別磨蹭,看房子去。”

胡安和踉踉跄跄跟上,他不忘那二十一兩銀子,一路還在和薛延争辯,被照着屁股踹了腳才終于老實下來。

等終于到了地兒,胡安和也想明白過來薛延是在诓他,回憶起那會自己的呆蠢模樣,胡安和羞憤欲死,拿鑰匙開門的時候都沒有好臉色。薛延覺着有趣,含笑瞟他一眼,被胡安和紅着臉躲開。

這店面原本是一家客棧,若算上閣樓在內,足有三層,閑置了三個多月,房梁上結了薄薄一層蛛網,地面也落滿了灰。薛延揮了揮眼前的土,樓上樓下打量了圈,道,“夠大的。”

确實是夠大的,光樓下就足有包子鋪的八個那麽大,桌椅板凳都被原主給搬走賣了,屋裏空蕩蕩,更顯寬敞。

樓梯是塗了紅漆的,摸上去圓潤光滑,看着還很喜慶,薛延摸了把,而後垂眼吹了吹手指上的土,沖胡安和道,“你娘真是夠疼你的,這樣大的店面,買下來怎麽也要四五百兩。”

“我娘就我這一個孩子,不疼我疼誰。”胡安和靠在窗戶邊上,低聲說,“但我也真是沒想到,我娘能舍得買下這樣的鋪子。她怕我爹知道了會阻止,偷偷把嫁妝都賣了,就是怕江家那姑娘嫁過來後會壓我一頭,我在她面前說不上話。我娘甚至都沒想過,若是萬一以後再有什麽變故,這就是她唯一能安身立命的錢了。”

薛延說,“那你就更得争氣些,不讓她失望。”

胡安和微微側臉看着他,半晌才道,“薛延,這真不像是你能說出來的話。”

薛延問,“我怎麽就不能了?”

胡安和反問,“薛延,你知道我在隴縣最初見你的時候,為什麽那麽恨你嗎?”

薛延懶洋洋用手肘拄着樓梯,扭了扭脖子道,“不記得,我得罪的人那麽多,數都數不清了。”

“但我一直沒忘。我爹再怎麽說也是個五品大員,我在京裏雖說算不得橫着走,但也是沒被人那樣欺辱過的,我爹都舍不得罵我,你是第一個。”胡安和擡眼,努力從薛延迷茫的神情中尋找一絲愧疚,道,“你我十歲那年,鶴雲樓詩會,整個國子監的學生都在,先生出了道考題,說随心寫首詠鵝的詩,我最先答出,寫好便就去交卷……”

薛延“啊”了聲,胡安和眼皮一跳,說,“你想起來了?”

薛延搖頭,他舔舔唇,問,“我寫出來了嗎?”

胡安和咬牙切齒,“你次次考試國子監倒一,考了七八次連個秀才都考不上,你寫出來,你寫出來個屁!”

兩人隔了老遠,但薛延還是覺得被他唾沫星子給噴了一臉,他歪頭躲了下,又抹把臉,才道,“你繼續說。”

胡安和卷了卷袖子,掐着腰與薛延道,“你說你這人怎麽這樣小肚雞腸呢?你做不出詩便就做不出,大家又不是不知道你的斤兩,你盯着我做什麽?你可好,輕飄飄兩句話,你知道我丢了多大人嗎?”

薛延一臉不可置信,“我抄你卷子了?”話落,他又搖頭否認,“不可能,我就算是被先生罰要倒立着拿頭走路,我都不會抄。”

胡安和往地上呸了一口,“誰說你抄了,你比抄更可恥,更過分!”

薛延往後閃避了下,又跳了兩層臺階,問,“那我到底怎麽了?”

胡安和說,“我去交卷子,不小心碰着了你的胳膊,你沒拿住,筆就掉到了地上,弄髒了你的白袍子。我立時便就與你道歉,我還将筆撿起來,用自己的方帕擦了擦,交還于你,說待會你可将髒衣裳脫下來,我拿家裏去給你洗。我這态度夠好了吧?但你不接!你還罵我!”

薛延擡手摸了摸鼻尖,沒敢反駁。當時年少氣盛,一身的混勁,這樣事他是真的做得出來,說不定還沒少做過。

他清了清嗓子,有些不好意思道,“當年事過去那許久,咱們便就不提了,我現在給你賠個不是……”

胡安和打斷他的話,問,“你就不好奇你說了什麽?”

薛延看着胡安和的眼睛,總覺得那裏燃燒着熊熊怒火,他遲疑了下,緩慢點了點頭。

胡安和冷笑,他一挺腰,學着當年薛延的樣子,擺手沖着四周道,“大家都停一停筆,聽我給大家作首詩!”

“一二三四五六七,兩只小鵝五只雞。東西南北四顆蛋,胡安和是大笨蛋。”

薛延吃驚睜大眼,“我小時竟這樣過嗎?”

胡安和又往地上啐了口,“難不成是我白日做夢,在夢裏诽謗你?薛延你真是,我都不好意思說你,你簡直就是讀書人裏的恥辱,國子監的敗類。”

薛延又往後移了兩層臺階,他看着胡安和憤憤的樣子,再想到以往自己的胡作非為,也覺得分外愧疚。

他想了想,道,“那時是我對不起你,傷了你心,但我總不能再重生回那年,把那首詩給收回去。不若這樣,我現在補償你,你說罷,你想要我做什麽?”

胡安和斜睨着他,“你能做什麽?”

薛延一滞,張嘴剛想說點什麽,胡安和便就又接話,“我要求也不高,在我成家之前,你得供着我的飯。”

“成家之前。”薛延擰眉,“那是不是太久,半年如何?”

胡安和不同意,伸一根手指頭,“一年。”

薛延搖頭,比了個手勢,“八個月。”

胡安和眉一挑,道,“成交!”

他搓搓手,很是歡喜道,“今日可真是吉日,雙喜臨門,說不準十天半日後,咱們便就能換個新鋪子了。”

薛延環視四周,最後面向他,“若我是你,便就不會那樣高興。”

胡安和問,“為什麽?”

薛延平靜道,“店面是有了,可去哪裏找錢裝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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