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章五十

因着韋掌櫃的吩咐, 小廚房這邊空蕩蕩的, 沒有夥計來。石姨娘第一次來宴春樓,也不認識路,瞎摸亂撞到了這裏, 瞧見有個人影在, 就想來問問。

阿梨背對着,頭發簡單绾了個髻, 斜斜插一支桃木簪, 瞧着極為樸素。因着還要碰油煙,她也沒穿什麽好衣裳, 一身淡青色粗布長裙,是馮氏親手裁剪的。

馮氏原本在薛家做了幾十年的下人,畢竟高門大戶,裏頭繡娘的手法比繡樓的都要好, 她學來了不少,做出的衣裳樣式新穎漂亮, 針腳細密,把阿梨的身形恰到好處勾勒出來,腰身不盈一握,纖細好看。

石姨娘自從進了侯家的門以後,就一直竭力補身子, 想早日生個子嗣穩住地位,這麽橫吃了幾個月,手臂上都長了許多肉, 但肚子卻還是沒動靜。她本來脾氣就不好,刁蠻善妒,尤其不待見比自己樣貌和身材出挑的姑娘,以往仗着自己有個橫行霸道的哥哥,現在仗着有個有權有勢的夫君,石姨娘就沒收斂過她那個霸道的性子。

剛亂轉半天憋了一肚子氣,又逮着了看着就挺好欺負的阿梨,石姨娘纖纖細指一擡,豎着眼睛喊了句,“哎!那小丫鬟!”

阿梨聽不見,也沒理,她低頭拍了拍裙擺上的褶皺,擡步就要往廚房的方向走。

石姨娘倒吸了一口氣,覺着自己遭了挑釁,忙着往前跑了兩步扯住阿梨的袖子,“沒長耳朵啊你,叫你呢,故意的?”

她妝容精致,一雙薄唇抹了極濃的胭脂,瞧着便就是不好惹的樣子,有些刻薄,有些兇。

阿梨被她拽得懵了一下,回頭才知道進來了這麽個人,她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石姨娘抓着她的那只手。

薛延早就囑咐過她,出門在外的時候,如果他不在身邊,有任何陌生人與她說話,都不要理,趕緊走。但以往日子,阿梨身邊幾乎就沒離開過人,馮氏、薛延、小結巴和胡安和,總有一個陪在她身側,像現在這樣的情況,阿梨還是第一次遇見。

石姨娘見她不說話,火氣更大,眯着眼道,“與你說話呢!”

阿梨被她兇巴巴樣子吓了一跳,她眨眨眼,不知該和石姨娘說什麽,也不想和她說話,便就客氣笑了下,而後撥開臂上的手,轉身就要走。

阿梨生得溫婉清秀,白皙精致,一對梨渦甜甜的讨人喜歡,她一笑,眼睛彎彎的,嚣張跋扈如石姨娘也被晃了一下眼。但緩過神來,心裏怒氣就更勝了一分,石姨娘冷哼一聲,低低罵了句,“小狐媚子。”

阿梨聽不見,但她不傻,瞧出了石姨娘來者不善,往後退了步,小跑着要去找薛延。

石姨娘手疾眼快,再次抓着了阿梨胳膊,她指甲上染了蔻丹,又尖又利,紅豔豔的,阿梨垂眸看了一眼,想甩開,但沒甩動。石姨娘沒忘記侯才良的吩咐,她眉梢一挑,語氣尖利,“喂,有沒有見着位姓胡的公子?我那會瞧見他往這邊去了,但找一圈沒見着,你給我帶個路。”

阿梨警惕看着她,抿唇道,“你松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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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姨娘眼睛一瞪,“我不松開又怎麽樣?宴春樓還真不愧是這方圓一百裏內最大的酒樓,連個小雜役的性子都這麽沖,等我待會去找我家老爺,發賣了你!”

石姨娘本性就是如此潑辣蠻橫,肚中又沒有幾分墨水,威脅人的時候也簡單粗暴。

阿梨就沒見過她這樣不講理的人。

石姨娘手下力道又大了點,極為不滿地沖着阿梨道,“怎麽着,不會說話?”

阿梨被她弄疼,也着急了,往下猛地一甩手,掉頭就往廚房跑,喚了聲,“薛延!”

聽着這名字,石姨娘心頭一動,下意識也往前跟了步,但後腳跟還沒落地,肩膀就被人給按住了。她回頭,對上韋翠娘面無表情的臉,冷美人的語氣和她的眼睛一樣冷,一字一句道,“到我的地盤上撒野,誰給你的膽子?”

石姨娘覺得自己的骨頭都要碎了,她努力掙開,往後退了步,厲聲問,“你是誰?”

韋翠娘抱臂站着,一身妃色長裙趁得唇色更豔,揚颔道,“這話該我問你。廚房重地,閑人勿進,你颠颠地跑進來,還敢出言不遜,我現在沒拿着棍子将你打出去,是因為看你是個女人,別在那裏不知輕重。”

石姨娘氣得胸口起起伏伏,你你你了半晌,沒說出話來。

都走的是明豔的路子,但真品贗品,一看便知。

韋翠娘身量高挑,氣勢懾人,一雙眼裏像是藏了刀子,石姨娘底氣不足,心裏發虛,剛才那股子潑皮勁也耍不出來了。她拳頭在身側攥了又攥,眼看着韋翠娘就要不耐煩,揮手要趕人了,才吼了聲,“你別放肆,我家老爺若是知道了,要押你進大牢!”

韋翠娘饒有興味看着她,“你家老爺是誰?”

石姨娘咬牙道,“我家老爺姓侯。”

韋翠娘“噢”了聲,道,“侯才良侯大人,有所耳聞。”

石姨娘有些得意,“知道怕了?”

韋翠娘沒回答,她手拖着下巴,上下打量了石姨娘一圈,忽而笑了,“我認出你了,兩月前侯大人新娶的三姨太。”

石姨娘嘴角微彎,“算你有眼力。”

韋翠娘哼笑一聲,緩緩道,“不就是個妾。”

這話戳到石姨娘痛腳,她眼睛一紅,怒上心頭,不管不顧就擡了手想要打人。韋翠娘比她高了小半個頭,輕松制住她,石姨娘左手的腕子被死死攥着,她又驚又怒,卻又掙脫不得,情急之下用指甲去抓。

韋翠娘“嘶”了聲,手背上清晰幾道血痕,她眼神幽暗,瞧着石姨娘還想故技重施,也動了氣,甩手就是一巴掌扇在了她臉上。

清脆一聲響,在整個院子裏蕩悠悠,石姨娘整個傻在那裏。

薛延抱着阿梨站在門口興致勃勃看熱鬧,見這場景,下意識捂住了阿梨的眼睛,低聲說,“咱別看。”

阿梨被吓着,往後貼着薛延更緊,雙手抓着他小臂,小聲說,“薛延,咱早點回家吧……”

胡安和手裏還拿着半截黃瓜,他幹澀咽了口唾沫,整個人都有些驚恐,“娘啊。”他摸了摸脖子上還沒掉的血痂,顫聲道,“這女人怎麽見誰都打……”

那邊,韋翠娘垂眸揉了揉自己的手心,呵斥,“滾!”

石姨娘捂着半邊臉,跺着腳罵,“你,你給我等着!我要是弄不死你,我就不姓石!”說完,她又擦了把眼淚,急匆匆地跑了,去找侯才良告狀。

直到她身影消失,韋翠娘才偏了頭看向廚房方向,冷聲問,“看熱鬧還要看多久?”

胡安和被她這一偏頭給吓得夠嗆,偷摸摸往薛延身後躲,薛延擰着眉問,“你跑什麽?”

胡安和小聲說,“和離書,這女人就是那個和離書!”

薛延了然,他點點頭,“那是該躲一躲的。”頓了頓,薛延看着擡步往這邊走的韋翠娘,“可惜躲不過了。”

胡安和就沒哪次像現在一樣反應的這樣快過,薛延話音剛一落,他就明白過了這什麽意思,跳起來就想跑,被韋翠娘拎着腰帶給拽回來。阿梨驚呼一聲,往薛延懷裏躲,今個發生的事都太離奇,她現在暈乎乎的,根本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

薛延安慰地親親阿梨額頭,帶她到兔子籠前面的小凳子上坐好,阿梨一直看着廚房門口,見韋翠娘正扯着胡安和的前衣領,咄咄逼人不知說些什麽,趕緊推推薛延的背,着急道,“你快去,他打不過的。”

薛延也看過去,有些想樂,他竭力克制住上揚嘴角,走過去拉架。

胡安和被吓了個半死,不用韋翠娘說話,就已經将他為什麽到了廚房禁地,為什麽拿了她一根黃瓜,為什麽剛才看着她和石姨娘對峙但是縮在一邊沒有出聲都交代了個幹淨。

他貼在薛延身邊,将剛才買茶沒花出去的幾文錢從兜裏翻出來,塞到韋翠娘手裏,鼓鼓嘴道,“黃瓜錢。”

韋翠娘掂着那幾枚還帶着熱氣的銅板,笑了下,沒說話。

氣氛一時尴尬。

薛延背着手站在那,視線四處亂瞟,就是不出聲,韋翠娘抱臂盯着胡安和,也不出聲,但她又不走。

胡安和舔舔唇,尴尬笑笑,和她套近乎,“那什麽,剛才,你很厲害啊。”

韋翠娘唇角微彎,皮笑肉不笑,“還行。”

胡安和說,“你很有勇氣啊,那是侯才良最喜歡的小妾,你說打就給打了。”

韋翠娘冷笑道,“誰讓她先碰我,不打回去,還要将她供起來不成。再者說,侯才良又能怎麽樣,從他傍上付主簿至今,在我宴春樓白吃白喝,大肆請客,欠了不知幾百兩銀子,我爹爹敬他到底是個官,處處忍讓,我卻沒有那好脾氣。若是哪天逼急了我,我就去衙門告,衙門不管,我就去寧遠知府那裏告,我弄不死他!”

她噼裏啪啦一長串,薛延只抓着了一個重點,“我宴春樓”。

他擡眼,遲疑一瞬,問,“姑娘貴姓?”

韋翠娘下巴一擡,“我姓韋。”

胡安和終于回過神來,“喲”了聲,驚訝道,“難不成是韋掌櫃的千金?”他咂咂嘴,又贊嘆說,“你好厲害啊。”

薛延恨鐵不成鋼地反肘擊中他肚子,低聲罵,“閉嘴。”

胡安和吃痛噤聲,但眼睛卻一直盯着韋翠娘,在心裏暗自琢磨着,韋掌櫃看着憨憨胖胖一老頭,怎麽生出個這麽張揚霸道的閨女?

韋翠娘掃了他一眼,也不再理,只看着薛延道,“受我父親囑托,與薛公子談談價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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