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章六十七

薛延手一頓, 詫異看向他, 問道,“你不是去給那個誰送簪子了嗎,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胡安和一本正經糾正道, “什麽那個誰, 人家有名有姓,叫韋翠娘。”說完, 他又擰起眉, 往前走了步道,“你們都不信我嗎?真的要有山賊來了。”

薛延敷衍地“唔”了聲, 沒再看他,繼續低頭吃飯。

馮氏笑着朝胡安和招招手,“來就來了,編那些瞎話做什麽, 就算你不說有山賊來,還能将你趕出去不許你吃飯還是怎麽, 去拿副碗筷,過來坐下罷。”

聞言,阮言初往旁邊挪了挪,給他騰出了個位置。

胡安和沒像以往那樣,樂颠颠去盛飯, 而是仍舊面色沉沉地重複了句,“薛延,真的要有山賊來了。”

薛延正偏頭和阿梨小聲說話, 也沒聽見他在那嘀咕什麽,胡安和一着急,噼裏啪啦跑過去,按着薛延的肩膀一陣猛晃,“薛延!你能不能聽我說句話!”

阿梨嘴裏含着半顆丸子,被他吓了一跳,掉到了腿上。

薛延一陣頭暈惡心,一把甩掉胡安和的手,眯着眼睛吼道,“你若是不能把這事說出個花來,明早就讓你爹過來給你收屍吧!”

馮氏哭笑不得,拿了幹淨帕子來給阿梨擦了衣裳,收拾好了,一家人一起聽胡安和在那裏叭叭叭。

胡安和站在地上,見所有人注意力都轉向他了,終于滿意,他舔舔唇,小聲道,“今個,我不是去永定嘛,我爹知曉了,便就讓我去給王縣令捎個東西,畢竟私下裏的禮物,不方便官差往來送,我就去了。結果,我剛進衙門,就聽見幾個捕快聚在一塊說小話,我悄悄聽,竟然聽見他們說!”

他一番話說得極具感情,面容生動,阿梨貼在薛延肩膀上看戲,她雖然不太知道胡安和巴拉巴拉說什麽,但也能受到他情緒的感染。最後半截話最為慷慨激昂,臉都憋紅了,但重點還沒說出來,便就戛然而止。

小結巴緊張兮兮咬着筷子,被他這麽一吓,牙差點硌掉,疼得眼淚都出來。

阮言初依舊保持着最初的那個姿勢,安安靜靜坐着,手放在膝上,目光沉靜。

胡安和往他那湊了點,問,“阿言,你想繼續聽嗎?”

阮言初回頭看了看阿梨的表情,抿抿唇,“……我想聽吧。”

胡安和心滿意足,又喝了半杯水,才繼續道,“我聽他們說,那幾個騙子被抓起來後,要送到京裏去審,估摸着是活不成了。但還有幾個騙子頭兒流落在外頭,沒被抓,那些頭兒花錢雇了二百裏外大行山上的山匪,說要劫獄!二百裏而已,現在已經兩天過去了,估摸着,今晚就能到了。”

薛延耐着性子聽他說完,見胡安和最後一臉高深莫測樣子,不可置信道,“幾個捕快的閑言碎語,就把你給吓成這樣?還劫獄,你怎麽不說他雇了祝融來,要火燒寧北十三縣呢。”

胡安和瞪着眼睛道,“你不要這樣與我嬉皮笑臉,此事千真萬确,永定衙門已經布好兵力,嚴防死守了,就是怕那些山賊今晚偷襲。隴縣與永定這樣近,不得不防啊,縣衙裏有值守的捕快,我倒是不太擔心,所以着急地來找你們了!”

此話一出,屋裏瞬間便就安靜下來,衆人面面相觑,但沒一個人相信。

阿梨伏在薛延肩膀上,笑得無聲,胡安和心痛盯着她道,“小梨花,難道連你也不肯信我了?”

阿梨見他真的一副極為難過的樣子,也不敢再說什麽傷他的心,她想了想,輕聲問,“那你準備怎麽做呢?”

胡安和說,“咱們人多力量大,若是聚在一起,也不怕那些山賊會拿我們怎麽樣!要不然,今個晚上,我們就都睡在一起罷!”

薛延涼涼問,“哪來的那麽大地方,要睡六個人。”

胡安和原地轉了圈,“咱們可以打地鋪啊。”

“……”小結巴忍不住了,“二掌櫃,你認真的?”

胡安和又急又氣,一腦門都是汗,指着自己鼻子道,“你該不會以為我一天裏費勁跑了七八十裏路,大晚上不回家不吃飯,就是為了耍你們玩?我怎麽就那麽不可信,我做過什麽坑蒙拐騙不靠譜的事情嗎?”

其實細想想,好像還真是這麽回事,胡安和雖然沒辦過什麽大事,卻也本本分分沒捅過婁子,還是個讀書人,心算得像是小算盤,出口就能成詩。但是,怎麽就給人的感覺那麽不靠譜呢?

阿梨沒再說話,薛延扯了被子蓋在她腿上,又将人往懷裏摟了摟,沒肯定也沒否定。

最後還是馮氏拍了板,她嘆氣道,“那就按你說的做吧。”要不然也不知道還得折騰到什麽時候。

後半句她藏在心裏,沒敢說。

胡安和終于高興起來,上前環了馮氏肩膀一下,小狗一樣撒嬌,“還是阿嬷對我好。”

薛延拿手捂住的阿梨的眼睛,不讓她看這一幕。

折騰了兩刻鐘,把家裏所有的被褥都翻了出來,這才完成這一大業。阿梨坐在炕上,看着底下四個男人幹的熱火朝天,各色被子五彩斑斓鋪了一地,胡安和虛得很,半趴在地上累得喘氣,阮言初最細心,默默地将所有被角都撫平,最後還給胡安和蓋了張被子。

北地的被面極有特色,大多是暗紅底色,上面綻着大朵大朵的牡丹,瞧着富貴喜慶。屋子本就不大,現在這麽一弄,寒冬臘月,卻像是進了春,百花齊放一樣。阿梨笑得不行,歪身靠在牆壁上,淚都要出來。

薛延氣得直罵,“胡安和,你給爺聽着,今天晚上要是山賊沒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胡安和将眼皮掀開一條縫,氣若游絲地反問,“我死你活,有區別嗎……”

薛延兩手掐着腰,胸前的衣襟因為熱而扯開,露出大片肌理,他冷笑一聲,指着胡安和道,“再敢頂嘴,撕了你!”

胡安和屁股一扭,嘟囔着道,“潑婦……”

薛延差點背過氣去。眼看着就要打起來,馮氏适時地提着茶壺進來,薛延扭頭看見,不敢再放肆,提起的拳頭落下來,轉身往阿梨身邊去了。

馮氏站在門口半晌找不着落腳點,不由笑道,“你們這,弄得還挺好,就是我怎麽進去呢。”

“阿嬷,你穿襪子進來就成,鞋子放一邊。”小結巴站起來,笑着解釋,邊屁颠颠跑過去接了茶壺往炕上拿。阮言初去扶着馮氏的胳膊,讓她方便脫去鞋子,又與她一起往屋裏走。

棉被暄軟,踩上去跟棉花似的,馮氏哎喲了聲,慢慢坐下來,笑着道,“我活了這半輩子,還沒見過這樣的場景呢,算是長見識了。”她摸了摸被子上的大朵牡丹,又道,“只是被面髒了,不太好洗。”

薛延盤腿坐在炕上,和阿梨頭挨着頭嗑瓜子,冷聲道,“讓那個姓胡的去洗。”

胡安和抱着枕頭縮成一團,都沒力氣和薛延吵了,猶自唉聲嘆氣。

折折騰騰,子時一晃便就過了,桌上的蠟燭只剩下短短的一小截,燭火搖搖晃晃,眼看着就要滅了。薛延托着腮靠在牆壁上,無聊望着窗外守夜,月亮很亮,清冷的光透過窗紙灑進來,屋裏算不上伸手不見五指,阿梨沒睡熟,頭枕在他腿上,閉着眼睛打着小哈欠。

薛延笑,玩心起來,拿手指去戳她的臉頰,阿梨鼓鼓嘴,雙手拽住他的腕子,往自己脖子上貼,嘴裏念叨着,“你手好冷啊,我給你暖暖罷。”

薛延手指微勾,壞心地撓她癢癢,阿梨小幅度地躲,實在躲不過去,又往薛延身邊蹭,小聲道,“好困了,你不要鬧我……”

她聲音輕輕的,帶着睡意,尾音拖得又綿又長。薛延聽在耳裏,心都酥了一半,趕緊把被子給她掖好,哄小孩一樣拍着她的背,阿梨真的倦了,沒多會就睡熟,薛延愛憐撫了撫她臉頰,輕輕親了下她的手背。

馮氏獨自睡在炕上,小結巴則和弟弟一起擠在角落,阿黃今個晚上精神抖擻,在兩人身上爬來爬去,最後一屁股坐在了小結巴的臉上。小結巴半夢半醒地喚,“阿言,阿言,嘴裏有毛。”

阮言初揉着眼睛坐起來,看着了若無其事的阿黃,嘆了口氣,将它摟過來環在懷裏,繼續躺下睡了。

至于前半夜還信誓旦旦說要和薛延一起守夜的胡安和,現在翹着屁股睡得正香,不時打個呼嚕,咂咂嘴,夢裏還在背論語,念念有詞道,“子曰:‘可與言而不與之言,失人;不可與言而與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

薛延恨恨地罵,“王八蛋,我言你個鬼!”

第二天早上,第一縷陽光金燦燦照到屋子裏的時候,胡安和姍姍醒來。

馮氏已經出去做飯了,阿梨正坐在炕上納鞋底,地上的被褥都收起來了,小結巴和弟弟都不見蹤影,就剩下他,猶如大海中的一座孤島。萬幸的是,薛延也不知去了哪裏。

鞋底不好納,極硬,阿梨廢了好大勁才把長針從中間穿過去,擡眼就瞧見胡安和呆呆坐在地上。

她探身往門口看了看,見薛延沒回來,趕緊小聲沖着胡安和道,“快跑!”

胡安和虎軀一震,這才反應過來他闖了多大的一個爛攤子,他急急忙忙抓了把頭發,又和阿梨道了聲別,扯了外衣胡亂穿上就往外蹿。

薛延拿着根煮好的玉米從廚房裏出來,剛踏出門就瞧見胡安和風一樣往外跑,還回頭道,“早飯不用等我了,晚飯也不用了,這幾天我都不來了!”

“你還敢來?”薛延咬牙切齒地罵,“再來我就毒死你!”

但等到了酒樓,聽着了客人們的閑言碎語,薛延卻隐隐察覺,胡安和或許不是在危言聳聽。

只是要來的不是山匪,而是成千上萬的難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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