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真假千金22

廢世子臉上的神情空白了幾秒鐘,旋即面露驚恐,三步并作兩步快步到井口邊,絕望大喊一聲:“蓮房!”

他臉上萦繞着一種近乎瘋癫的慌亂,大叫道:“都愣着幹什麽?還不快想辦法把郡王妃救出來?!”

周遭仆從蜂擁而至,忙成一團,李惠兒呆呆的站在走廊上看着這一幕,忽然有種所有人都身在局中,唯獨她一人置身事外的虛幻感。

這都是怎麽了?

因為爹下令把那個小偷趕走,娘甚至都不想活了,當着我和爹的面投了井嗎?

我,爹,還有哥哥,我們三個人加起來,在她心裏邊都比不過那個小偷嗎?

還有爹,他臉上的表情好吓人,真的好吓人,要是娘出了事,他會不會覺得是我害了娘?

他和哥哥他會因此讨厭我嗎?

風從遠處無聲刮來,吹亂了她的鬓發,李惠兒下意識的抱緊手臂,覺得一股冷意從腳底一直升到脊背。

初來乍到,全然陌生的環境下,她忽然有點想哭。

秋蘭看她臉色白的吓人,心中擔憂,摸摸她的手一片冰冷,不禁心頭微沉,拉着李惠兒到旁邊去坐下,又吩咐人去倒杯熱水來,喂着她喝下去,身上總算是有了點熱乎氣兒。

仆婢們艱難的将譚氏打撈上來,井水濕冷,她又向來體弱,這時候業已昏迷,命也丢了一半兒。

廢世子絕望之中帶着濃烈希冀,握着她的手,流淚道:“蓮房,蓮房?你別吓我!我們不是說過要做一對神仙眷侶、生死相依嗎?快醒過來好不好,我什麽都答應你,叫寶珠留下來陪你好嗎?你別怕,老爺子那兒我去說,沒事的,沒事的……”

譚氏巴掌大的小臉上呈現出一種受涼之後的青白色,身上濕淋淋的往下滴着水,仆婢送了擋風保暖的大氅來圍住她。

廢世子一把将妻子抱起,焦急的往大房院裏去,饒是譚氏此時昏迷不醒,嘴裏邊也仍在不停地寬慰她。

他甚至忘了自己剛剛歸家的親生女兒,也不曾發覺不遠處看着親生父母的李惠兒這時候有多絕望。

Advertisement

他帶着譚氏消失在衆人的視線裏。

大房的仆婢常随與他一道離去。

走廊上很快便安寂下來,唯有木質地板上落下的零星滴水,昭示出方才這裏都發生過些什麽。

李惠兒埋臉在膝上,小聲的開始抽泣,像是一只受了傷的小獸,找不到什麽依靠,只能獨自舔舐傷口。

秋蘭心疼極了,蹲下身去哄她:“好姑娘,快別哭了,您……”

她有心想勸幾句,但是一想廢世子和譚氏這對爹娘辦的事情,也着實不知道該從哪兒開始勸才好。

為着一個鸠占鵲巢的野種,當娘的什麽都不顧了,在親生女兒面前投了井,當爹的為了老婆也是什麽都顧不上了,渾然将親生女兒忘到了九霄雲外。

秋蘭忖度着依照方才廢世子臉上的神色和說過的話,若是譚氏過會兒醒了,馬寶珠只怕也能全身而退,至于親生女兒,哪有人在意她呢。

她這麽一想,都覺得替李惠兒難受,鼻子一酸,随之落下淚來:“我們姑娘的命也太苦了些……”

秋月比她小一歲,氣性也大,這時候便拉着李惠兒的手,發狠道:“姑娘快別哭了,他們不稀罕你,我家夫人稀罕,咱們不過去了,走,回去找我家夫人去!”

李惠兒淚眼朦胧的擡起頭,猶豫着不知道該不該跟她一起走才好。

二嬸跟三嬸都是厲害人物,跟她從前見過的女人截然不同,待她也好,如果非要選一個人一起住,她是更傾向于二嬸的,但她畢竟不是自己的親娘,真要是過去了,以後爹娘會不會跟二叔二嬸打起來?

大房的女兒卻住在二房,民間傳出去也是會被人笑話的,這樣的門戶裏就更加不必說了吧?

廢世子走到一半才想起自己把女兒落下了,暗道自己是急昏了頭,匆忙吩咐常随回頭去找,常随領命過去,正聽見秋月撺掇着姑娘去投二房那邊。

他臉色晦暗了一瞬,旋即又換上一臉急色,快步走上前去,先往自己臉上打了個嘴巴:“屬下辦事不利,惹姑娘傷心了,該死該死!”

說完常随忙解釋:“郡王剛帶着郡王妃過了長廊,就吩咐屬下來接姑娘,說不是有意把您落下,只是前房那兒事情亂,姑娘年紀又小,見了這種事不好。屬下想着找個大夫幫您看看,多走幾步吩咐人去傳大夫,路上就耽誤了些時辰。”

李惠兒聽得半信半疑:“真的嗎?”

“姑娘嗳,”常随笑的無奈:“真金都沒有這麽真的!”

李惠兒回想起分別時父親的眼神,那麽專注和深情,好像眼睛裏就只有娘一個人,再也容不下其他。

真的是怕亂糟糟的一幕吓到自己,所以才叫人晚些再來接自己的嗎?

她不知道。

但她明白難得糊塗,有些事情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她只是一個鄉野長大、剛剛歸家的女孩兒,即便這話是常随編的,她又能怎麽樣呢?

也只能當是真的。

李惠兒便漲紅了臉,胡亂擦了一把眼淚,感動道:“阿爹真好,你趕快帶我回去吧!”說完,便站起身來。

常随恭敬的應了,目光不易察覺的在秋月秋蘭身上掃過,走到前邊去為她們領路。

……

白氏跟王氏送走了廢世子一家三口,真覺是一地雞毛,妯娌倆唏噓了幾句,便聽外邊有人匆忙前來報信兒。

白氏疲憊道:“不會又是大房那兒出事了吧?”

王氏嘆一口氣:“我也好累啊。”

外邊仆婢入內傳信,滿臉驚詫,聲音駭然:“郡王妃投井了!”

白氏:“哦。”

王氏:“呵。”

傳話的:“……”

白氏:“死了嗎?”

王氏:“沒死就不是什麽大事。”

傳話的:“……”

白氏補充一句:“死了的話是天大喜事。”

傳話的:“……”

死是不可能會死的,譚氏雖然身體不好、隔三差五的還會吐個血,但老話說禍害留千年,她還有的作呢!

譚氏生無可戀,竟然跳了井,這着實把廢世子吓得不輕,一邊下令把馬寶珠帶回來,一邊着人去傳馬老大,順帶着還把兒子馬華良叫來了,叫這幾個譚氏最挂念的人守在一邊,務必要将人叫醒才好。

馬寶珠亂着頭發被人帶來,看一眼躺在床上生死不知的譚氏,霎時間淚如雨下,撲過去痛哭出聲:“阿娘,你怎麽了?你快睜開眼來看看我啊!”

馬華良握着親娘的一只手,坐在旁邊默默的流淚。

馬寶珠又扭頭去看廢世子,前不久他還是慈愛的父親,現下卻毫不留情的将自己送入監牢,她紅着眼睛,忽然間跪到地上去,含淚問道:“阿爹,我到底做錯了什麽,你不要我了嗎?為什麽他們說我不是你的女兒呢?那肯定都是假的,都是別人說了來誣陷我和阿娘的,那麽荒唐的謊言,你怎麽能相信?!”

家裏邊鬧出那麽大的事情,馬寶珠到底也是怕的,拿不準自己到底是不是馬家血脈,馬家人不會護她,父親也不會,她迅速思量之後,便将寶全都押到了譚氏身上。

馬寶珠狠下心來,一頭磕在地上,血馬上就出來了。

她擦也不擦,任由血液順着額頭流下來,繼續磕頭,聲聲泣血:“阿爹,就算是我有錯,我該死,可是你不要怪阿娘,阿娘有什麽錯?她身子本來就不好,飯吃不了多少,夜裏時常會醒好幾次,從前阿爹在她身邊,她什麽都不怕,可是現在阿爹有了新人,已經很少理她了,她半夜醒來,就那麽睜着眼一直到天亮!”

廢世子聽得錐心刺骨,垂淚不語,馬寶珠便痛哭着繼續道:“阿娘她經常一個人哭,經常會咳出血來,可即便如此,她也不叫我跟你說,她說你要顧及大業,不要因為她而受到影響,她說爺爺不喜歡你兒女情長的樣子,她不想拖累你啊!我做錯事惹阿爹生氣,阿爹打我罵我,哪怕是殺了我,我都沒有異議,可是你不要罵阿娘,不要傷阿娘的心!”

譚氏自昏迷中幽幽醒來,便聽見這一席話,“啊”的一聲,擡袖掩面,哭出聲來:“寶珠,娘的寶珠!”

廢世子見她醒了,又驚又喜:“蓮房,你醒了?”

譚氏看也不看他,強撐着身子從床上坐起,要下榻去扶女兒,只是她現下體虛,手腳無力,一個不穩,從床上栽了下去。

仆婢們要來扶她,她拼死不要,把其餘人都揮開,半挪半爬的到馬寶珠身邊去,摟着她放聲大哭:“寶珠,寶珠!”

馬寶珠緊緊抱着她不放,仿佛是溺水的人緊摟着一根救命稻草:“阿娘!”

“誰也不準把寶珠送走!”

譚氏猛地擡頭,雙眼猩紅,冷冷的看着丈夫:“除非我死!”

馬華良無聲的站起身來,到譚氏和馬寶珠身邊跪下,擡頭看着父親,眼底皆是無聲的哀求。

廢世子心頭五味俱全,正痛苦糾結之時,譚老大被人拖着急匆匆趕來了,剛一進門,就見姐姐蒼白着臉跪坐在地上,兩個外甥同樣面無血色,尤其是寶珠,腦袋都破了,嘩嘩的往外流血。

譚老大一下子就慌了:“這是怎麽了?都愣着幹什麽,還不找個大夫來幫寶珠包紮一下?!”

他以為自己是撞見了家庭矛盾現場,扶着姐姐坐起身來,又語重心長的跟廢世子說:“姐夫,你這是幹什麽啊,有什麽事不能好好說,非得鬧成這樣?逼的我姐跳了井,我外甥女把腦袋磕破了,華良也吓個不輕,你當丈夫當爹的心裏邊就特別舒服了?一家人過日子,就得和和氣氣的……”

廢世子沒好氣道:“你閉嘴吧!知道發生什麽事了嗎,你就過來勸!”

譚老大被他說的讪讪,到底懼怕姐夫,沒敢多說,轉頭一瞧馬寶珠腦袋嗑成那樣兒,可是心疼壞了:“你這丫頭心眼也太實了,流了那麽多血,待會兒叫大夫好好看看,可別留下疤!”

他這麽一攪和,屋裏邊氣氛霎時間便緩和起來,譚氏左邊摟着馬寶珠,右邊站着馬華良,娘仨什麽都沒說,靜靜等待最後的宣判。

廢世子頭疼欲裂,只是見妻兒如此,到底也不忍心再鬧一場了。

今天妻子能投井,明天她就能上吊,一個一心想死的人,怎麽可能攔得住?

左右寶珠是個女兒,并非男嗣,将來老爺子坐上那個位置,她也得不了什麽王爵封號,留下給口飯吃也就是了,何必非得将妻兒逼死呢。

廢世子沉沉嘆一口氣,颔首道:“都別板着臉了,我答應你們就是了。”

譚氏神情一松,旋即濕了眼眶,低頭在馬寶珠沾着血污的臉上親了親,愛憐不已:“娘的好孩子。”

又把馬華良摟住,笑道:“華良也是。”

馬寶珠抽抽鼻子,破涕為笑,馬華良也跟着翹起了唇角。

廢世子眼見雨過天晴,心緒放松,也不禁想要跟着笑起來,忽然察覺到一道不同尋常的目光,順勢去瞧,便見李惠兒站在門口,臉色蒼白,神情木然。

他心髒猛地一跳,無須別人提醒,也知道這一家四口和諧相處的一幕在女兒眼裏有多刺心,又有多不合時宜。

廢世子收斂笑意,站起身來,語調裏甚至平添了幾分小心翼翼:“惠兒,你來了?”

李惠兒想笑一下的,只是臉上肌肉不受控制,嘴角抽動幾下之後,倒像是在哭:“我,我是不是來的不是時候?”

“怎麽會?你什麽時候過來,阿爹都是歡迎的。”

廢世子說了幾句車轱辘話,後背上仿佛也察覺到了來自妻兒催促與不安的目光,他頓了頓,終于半蹲下身,平視着親生女兒,溫聲道:“惠兒,你娘她說的也有道理,當年的事情錯在唐氏和李大郎,寶珠她畢竟是無辜的……”

李惠兒木然道:“所以呢?”

廢世子也覺得這話太傷女兒的心了,可是他沒辦法。

不把寶珠留下,蓮房就要尋死,反之,若是把寶珠留下,惠兒會難過。

但是那孩子這麽會體諒人,又那麽溫順懂事,饒是一時不願,以後應該也會理解的,到時候他再多叫人給她找些女孩兒喜歡的衣裳首飾,應該能哄好的。

廢世子狠了狠心,說:“叫寶珠留下跟你作伴,好不好?你要是不想管她叫姐姐,那就不叫……”

譚氏脖子上到底頂的是個腦袋,也知道這事太過叫親生女兒難過,這時候便強撐着站起身來,叫婢女攙扶着走過去,溫柔中帶着些許誘哄,說:“惠兒,就叫寶珠留下吧,好不好?之前是娘不好,太過偏激了些,當年之事罪在唐氏和李家,問罪也是應該的,阿娘沒有異議,只是寶珠她那時候什麽都不懂,她是無辜的呀。”

李惠兒想說不。

可是她不能。

他們根本沒有給她說不的權力。

明明他們都已經決定好了,明明都已經決定要把那個小偷留下了,現在還假惺惺的問她做什麽?

她不是早就說過不了嗎?

現在說不,爹還會這麽和善,娘還會這麽溫柔嗎?

李惠兒很想哭,但是冥冥之中有種聲音告訴她,哭是沒用的,只是消耗掉血緣所帶來的短暫親近,卻于事無補。

她強迫自己從喉嚨裏擠出來一個:“好。”

廢世子跟譚氏同時松了口氣。

廢世子有些僵硬的招呼馬寶珠:“來跟惠兒打聲招呼,也行個禮,以後要好好相處,惠兒才剛剛過來,有什麽不明白的,你要多多幫助她。”

譚氏這時候也熱情起來:“惠兒,你的身量跟寶珠差不多,她的衣服你應該能穿,首飾什麽的也都能用……”

廢世子猛地拉了她一下:“胡說什麽呢,咱們又不是買不起,明天再叫裁縫來量體裁衣便是了。”

譚氏這才發覺那話聽起來不對,讪讪一笑,又柔聲道:“缺了什麽少了什麽,都來跟娘說,想出去玩也跟娘說,淮州城裏可熱鬧呢,廟會也好玩兒。”

馬寶珠到了近前,給李惠兒行個禮,順從道:“惠兒妹妹,我能這麽叫你嗎?”

李惠兒死死的咬着嘴唇,別過臉去,低不可聞的“嗯”了一聲。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