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雨夜幽靈ⅴ (1)

“周先生,下半年的房租我已經轉給您了,您這邊收到了嗎?”

容貌秀麗的年輕女子倚靠在門邊,身體有意無意擋住了門,臉上挂着标準的笑容。

她微皺着眉,瞥了一眼面前的中年男人。

“收到了收到了,小劉你真是爽利啊!”

對面的中年男人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從女孩年輕皎好的臉蛋一路向下滑,眼神像蛇一樣滑膩。他油膩的臉上堆滿了笑容:“我合作過這麽多租客,就小劉你最省心,年輕漂亮又能幹……”

嘿笑兩聲,中年男人臉上浮現出更加殷勤的笑容,胸脯拍得砰砰作響:“不過啊,小劉你一個人從外地來打工,在這邊肯定有許多不方便的地方。你一個年輕女孩哪裏懂人心險惡!要是有什麽事,只管找我!我在本地嘛,還是認識幾個人的!”

一邊這樣說,他一邊有意無意往半開的門內看,忽略了年輕女子越鎖越緊的眉頭。

見對方始終沒有邀請他進去坐一坐喝杯茶的意思,接話的熱情也不高,一直獻殷勤的中年男人終于悻悻收了聲,退開幾步:

“那小劉你忙,我就不打擾你了啊。記着,有事千萬要找我啊!千萬別客氣!”

他才轉身沒走幾步,就聽身後傳來“砰”的一聲響,轉過頭去,那門已經關上了。

“呸!”

男人臉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他用力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臉色變得尤其難看。

“臭婊子!給臉不要臉!不知道被多少男人玩過的貨色,還他媽看不上老子……”

他一路罵罵咧咧上樓,回到自己住的那間房,心裏的火氣卻是越燒越旺。

在這不知是怒火還是欲火或者二者兼而有之的無名之火驅動之下,男人迫不及待地進入自己的卧室,打開了床上的電腦。

狹小的卧室、餐廳、浴室……一塊塊區域在微型攝像頭的拍攝之下清晰無比,于電腦屏幕之上劃分成了大小不同的畫面。

不久前才見過的年輕女子出現在畫面中。

大概是因為一個人在家不必講究,此時的她正随意地攤在沙發上看電視,左腿盤坐,右腿直接屈起,手掌則擱在膝蓋上。因為這個動作,她的裙擺下滑到腰間,一雙雪白筆直的大腿沒有絲毫遮掩。

“臭婊子,你看不上我,沒想到老·子每天都能看你,想什麽時候看就什麽時候看,連你大腿上有幾顆痣長什麽形狀都一清二楚吧?”

屏幕前的中年男人得意地自語一聲,身體前傾湊近了屏幕,眼睛一眨不眨。

時間逐漸推移,濃郁的夜色徐徐降臨,随之而來的還有傾盆而至的大雨。

電腦屏幕下方的時間來到了晚上八點,注意到這一點的男人忍不住目光發亮,他的喉結明顯滾動了一下,露出興奮之色。

屏幕上的其他幾格畫面已經被他通通關閉,屬于衛生間的畫面則被放大到全屏。

在嘩啦啦的水流聲之中,生成的白色水霧模糊了鏡頭,年輕女子的身形若隐若現。

男人的臉幾乎要貼到屏幕上。他油膩惡心的皮膚就像是一塊黏糊糊的黃油。

就在這時,整個屏幕突然一黑。

“怎麽回事?”正沉浸在浮想聯翩之中的中年男人被打斷了好事,還沒反應過來,眼前的屏幕突然化作了整片的血紅,似乎有大片的鮮血在肆意流淌。

而滿屏幕的鮮血之中,一只占據了屏幕1/2的眼睛突然睜開,空洞的眼白之中布滿血絲,漆黑的瞳仁直勾勾盯向他!

“啊——!”

眼睛幾乎緊貼到屏幕上的中年男人慘叫一聲,雙手一甩電腦,整個人下意識一蹿,身體就直接向後倒了下去。

他就這麽直挺挺地摔下了床。

這一瞬間的驚吓,讓他的心跳頻率都飙到了最高峰,坐在地上十幾秒回不過神。

“咚、咚、咚……”

門外突然響起了有節奏的敲門聲。

中年男人好不容易平複的心髒又是一緊。

“誰、誰啊?”

他強忍着恐慌喊了一聲。

緊鎖的門突然被緩緩推開,一道影子順着不斷打開的門縫蔓延了進來,撲面而來的雨水氣息讓中年男人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晚安,這位先生。”

一道優雅不失禮貌的聲音驅散了陰森詭異的氣氛,邁步而入的男人抖了抖手中收起的黑傘,一雙碧色的眼睛含笑望過來。

他柔順的淺金色發絲順着臉頰滑落,發梢分明淌着水,卻不顯半分狼狽。

“請原諒我冒昧而來。”

“——在這下着大雨的夜晚,您該不會冷酷地拒絕一個暫時無處可去的旅人吧?”

……

老城區的公寓二樓,一本看上去有些年頭的硬殼筆記本被攤開,露出其中一頁。

[周某,男,41歲,以收房租為生。]

[垃圾分類:★★]

[其靈魂本質極其龌龊,向外散發惡臭精神波動而不自知。某年某月某日,一位平平無奇的中學生為慶祝初中畢業恰好在附近新開的餐廳享用美食,被突如其來的惡臭精神波動襲擊,尚無應對經驗的他幾乎當場作嘔,不僅險些敗壞餐廳聲譽,影響該餐廳的生意,還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陰影,讓他從此遠離這片區域,還喪失了對食物的審美,開始學會自力更生。此後遇到其他惡臭污染,都能保持平常心看待,就着惡臭繼續下飯。#只要我做的飯菜夠難吃,就沒有任何因素能讓它變得更難吃,再也不用擔心影響胃口超棒耶!#]

[清理狀态:]

一只手拿起旁邊的筆,在最後一欄填寫上三個字:[已清理√。]

然後,這只手翻開了下一頁。

·

“兄弟們,老子終于出來了!你妹的,天天在裏面被管教,都快把老子逼瘋了!”

“耀哥出來了就好,來來來,今天兄弟們給你接風洗塵,去去晦氣!”

一群頭發染得五顏六色的青年呼啦啦一擁而上,将一個身材高大、腦門上只有短短一層青色發茬的青年簇擁在中間。

一行人前簇後擁走在街上,引得附近的人紛紛搖頭避讓,眼神裏都是嫌棄。

他們卻渾不在意,一邊走一邊嚷嚷着:“耀哥受苦了,這回出來了得好好補補!”

“聽說少管所裏規矩一大堆,咱們還挺好奇的,耀哥你這兩年過得怎麽樣?”

被稱作耀哥的男生故作淡定地聳了聳肩:“也就那樣吧。老子是誰,能叫他們管住喽?天天想着給老子上思想品德課洗腦,還真以為我吃他們那一套!反正把這兩年混過去了,老子出來又是一條好漢!”

他說話的語氣十分猖狂,偏偏周圍的青年都吃這一套,紛紛點頭豎起大拇指。

“牛逼啊耀哥!牆都不扶就服你!”

在衆人的恭維聲中,“耀哥”愈發驕傲地昂起了腦袋,做出#這不值一提#的表情。

“對了。”他突然想到什麽,問,“那個死瘸子怎麽樣了?老子當時捅了他那麽多刀,他能撿回一條命都算我手下留情,這種軟蛋還和老子搶楊青青?哈!留他一條命,他居然不感恩戴德,還想送老子去吃槍子?搞笑!老子當時十六都沒滿!”

他話語中的楊青青正是曾經的班花,也是這群青年中不少人的暗戀對象,其中就包括“耀哥”本人。只可惜,楊青青拒絕了他的告白,反而和一向被他們看不上的書呆子走到了一起,恰好被他撞見兩人約會。感受到強烈屈辱的他沖動之下痛下殺手。

熱鬧的人群沉默了幾秒,有人終于開口。

“耀哥你還不知道吧?你進去這兩年,就去年,那死瘸子居然考上了帝都的重點大學,選的居然還是他媽法律系!你說他搞不搞笑?簡直笑死我了都!”

其他人也附和着笑起來,但這笑容裏卻有些尴尬。哪怕他們再混,也知道重點大學高材生和他們這些人之間的前途差距。

“耀哥”的臉色驟然陰沉下來。

有人看着他的臉色,小心翼翼道:“我看那死瘸子就等着耀哥你出來呢,肯定是不死心還想報複你!咱得防一手啊。”

“我防他?”“耀哥”伸手指向自己,突然不屑地冷哼一聲,“笑話!”

“——那小子要真敢來找我麻煩,我讓他另一條腿也廢喽!直接變成殘廢!”

他當場放下狠話。原本有些尴尬的氣氛頓時又恢複了之前的熱鬧。

“耀哥說的對,不就是個死瘸子,怕他個鳥!”

“走走走,先給耀哥接風洗塵!我在飯館早就訂好了席面,吃完飯一起去天海酒吧,最近那裏來了個超正點的辣妹……”

……

五顏六色的燈光變換着,伴随着節奏激烈的舞曲,在舞池中晃動的人神色迷離,每一張臉都被燈光照耀得五顏六色。

“耀哥,再來一杯!”

“不行了……”被稱作“耀哥”的青年頭腦發昏,整張臉都扭成了一團,“吃飯的時候就喝多了,現在又喝,真的不行了……”

胃裏一陣翻江倒海,他也顧不上什麽面子,直接站起來将周圍的人推開,跌跌撞撞往外走:“我先去一趟洗手間……”

通往洗手間的走廊昏暗一片,不斷變換的燈光晃得他眼暈,他扶着牆跌跌撞撞向前走,模糊的視線中突然出現一道人影。

有人迎面向他走過來,握在手中的黑傘如一柄拐杖,每一步杵地便是“噠”的一聲。

這“噠、噠”的聲音莫名讓他心跳加速。

在少管所中兩年的經歷所鍛煉出的某種危險直覺讓他下意識繃緊了身體,就像是一只發現了獅子出巡而躲進草叢的兔子。

然而,面前的人同樣停住了腳步。

這個不認識的陌生人微微低頭俯視着不知是因醉酒還是受驚而一屁股滑倒在地的青年,嘴角勾勒出一抹完美的弧度。

“讓你久等,我似乎來遲了。”

“或許,時間剛剛好?”

……

[張某,男,16歲,剛剛因犯案被捕。]

[垃圾分類:★☆]

[其靈魂本質相對龌龊,但極其活躍暴躁,長期對所在中學進行三百六十度輻射污染。某剛剛升入高中的高一新生慘遭迫害,一周至少五天受其負面思想熏陶,尚未成年的心靈遭受煎熬,尚未成型的三觀遭到沖擊,險些影響身心健康,選擇近墨者黑地對其實施暴力清除。好在思想積極三觀堅定的某高一新生心智堅定,沒有受其惡臭靈魂與拙劣智商同化,做出自毀前途之事,反而在路過發現其犯下惡劣刑事案件之時,化身優秀市民積極舉報。#做好事不留名,我為保護環境代言!#]

[清理狀态:被少管所暫時收容,兩年後會出來繼續污染環境,勿忘清理。]

拿着筆的手在清理狀态這一欄劃下一道橫線,再次寫下三個字:[已清理√。]

……

[肖某,女,19歲,大二學生。]

[垃圾分類∶★]

[其靈魂本質令人作嘔,精神波動尤其強烈,散發着過期腐爛食物的味道,還有蘊含嫉妒的強烈酸味。每時每刻都在湧現出各種陷害優秀室友的惡毒點子。某無辜路過的高中生差點躺槍,成為其陷害室友的工具人之一,當場被其靈魂中的臭味與酸味擊中,幾乎以為自己遭遇新型生化武器襲擊。為了拯救整個原陽市,向戰争說不,為了維護世界和平,一切生化武器理應被清理。#今天開始做和平大使!#]

[清理狀态:已清理√。]

……

[清理狀态:已清理√。]

……

[清理狀态:已清理√。]

筆記本上一頁一頁翻過,一個又一個待清理的垃圾被打上了[已清理√]的标記。

而新的一頁再度翻開……

孩子的哭聲,女人的哀求聲,男人暴躁的吼聲,混雜在一起,組合成一首特別交響曲。

對這棟樓裏的鄰居們來說,這已經是每日飯後必聽的曲目。

自從那位原本被衆人交口稱贊視為青年才俊的小老板生意失敗還背上巨債後,每天借酒消愁的他都會在家裏鬧出這種動靜。

一開始他們還想着好好規勸,甚至連警察都被驚動來過幾趟。但随着女人每一次重複的那一句“我沒事”,與男人每一次重複辯解的“只是家庭糾紛少管閑事”,鄰居們逐漸失去了耐心,警察也不再上門了。

樓上樓下,依舊照常吃飯、看電視、寫作業,全當耳邊的聲音是特殊的背景音樂。

一牆之隔,彼此卻仿佛生活在兩個世界。

只有上了年紀的老人搖頭長籲短嘆幾句:“一天天的,這日子咋就不能好好過呢?”或者嘆息一聲:“老王糊塗,他老婆也是個耳根軟拎不清的,就是苦了孩子啊!”

“唉,誰說不是呢?”

被鄰居們背後議論的402戶,此時充斥着濃郁刺鼻的酒氣,摔碎的酒瓶碎片到處都是,被一腳踹翻在地的電風扇歪倒在櫃門邊,支離破碎的花瓶中,幾朵幹枯的花斜斜倒出,枯萎的花瓣被地面的血跡染紅。

“哭什麽哭,不許哭!”

随着男人一聲炸藥爆炸般的怒吼,一把凳子被直接踹了出去,險之又險從哭泣的男孩身邊擦過,他細嫩的胳膊直接被撞青。

男孩的哭聲戛然而止,整張小臉吓得慘白一片,開始上氣不接下氣地打嗝。

癱在地上的女人向前爬了幾步,将瑟瑟發抖的男孩擋在身後,她勉強放柔了聲音:“你別這樣,吓到孩子了。他不懂事,吵醒你睡覺,我這就好好教他……”

“砰!”又是一個空酒瓶被砸碎在地。

飛濺的碎片在女人臉上擦過一道血痕,她只是下意識後仰躲了躲,沒有去管臉上的傷——類似的傷,她身上已經太多了。

“老子叫他不懂事!都七歲了還不懂事?”男人暴躁的吼聲響徹整間屋子,“老子天天辛辛苦苦出去應酬拉生意,你在家裏連個孩子都管不好,要你有什麽用!”

他每說出一句話就噴出一口酒氣,通紅的臉宛如發怒的公牛,指着女人破口大罵:

“敗家娘們,全家死光的喪門星!當初爸媽叫老子別娶你果然是對的,就是你敗了老子的財運!什麽都不會,只知道花錢買買買,現在老子生意失敗你是不是已經盤算着要跟哪個野男人跑了?”

室內陷入一片窒息般的沉默。

女人低着頭沒有反駁。

她很想說當初是男人意氣風發承諾要養她讓她衣食無憂,也想說她現在已經盡量節省每一分錢都是為了家用,更想說不用擔心曾經追求過她的那些男人還會再喜歡如今這樣的她,因為連她自己也不喜歡。

但過去的經驗告訴她,反駁是沒有用的,選擇沉默或許能讓對方早早出氣,等他酒意上頭後,睡一覺起來或許就忘記了。

……忍一忍,再忍一忍。

……忍一忍就好了。

女人心中還抱着微弱的希望。

——現在的他只是生意失敗受到了打擊,遲早有一天,他會恢複從前的樣子的。

——他會重新變回那個愛護妻兒的好男人。他曾經是多麽地愛她啊。

——只要再忍一忍,再忍一忍。

男人卻不依不饒。

他大吼一聲:“說啊!說話啊!!”

伴随而來的是又一聲酒瓶碎響聲。

縮在地上的小男孩肩膀劇烈一抖,他鼓起勇氣擡起頭:“媽媽沒有亂花錢,也沒有找野男人……我不是故意吵醒你,媽媽說你沒有吃飯,讓我喊你起來吃飯……”

他的聲音雖小,卻很清晰,一邊說一邊用眼神偷瞄不遠處的飯桌,咽了咽口水。

一桌全盛飯菜就擺在那裏,一動未動。為了眼前的男人,他們已經錯過了飯點。

但處于暴怒之中只想發洩情緒的男人根本不願意聽什麽解釋,從始至終,他只需要一個方便他發洩的借口而已。

在男孩驚恐的目光中,他上前一把掀了桌子:“吃吃吃,我叫你吃!跟豬一樣只知道吃!長大了也是沒用的廢物!”

猶不解氣的他擡腳就朝兩人身上踹。

女人竭力将孩子護在身下,沉默地承受。

男孩一邊躲閃,一邊捂着嘴無聲哭泣。

倘若這間屋子是一個小小的王國,那麽此時此刻,這個在外面失敗又無能的男人就是主宰着整個王國的國王。

他發怒時,王國的上空電閃雷鳴,臺風過境,整個王國都要遭受狂風暴雨洗禮,他的臣民只能俯首帖耳地承受這一切。

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推翻他的統治。

直到一陣富有節奏的敲門聲打破了一切。

男人本不想理會,但敲門聲卻再度響起,頗有不開門就要不依不饒下去的架勢。

“又是哪個家夥多管閑事……”憤怒的男人穿過客廳,身影消失在玄關拐角。

蜷縮在地上的母子二人終于得到片刻的放松,從地上爬了起來,兩人的眼神不時向玄關張望,簡直猶如一對驚弓之鳥。

“媽媽,我們走吧。”

男孩扯住母親的衣角,突然開口。

他目光期冀,搖了搖衣角:“等他喝醉了,我們一起逃出去吧?好不好?”

女人錯愕地回過頭,看着自己的兒子。

男孩的眼神卻很認真,他用稚嫩的聲音道:“媽媽你是不是擔心養不起我?我可以讨錢,可以撿垃圾養你——我們一起逃走吧,再也不用擔心被壞爸爸打了。”

女人嘴唇抖動,沒能說出話來。

“媽媽不要再等好爸爸了,現在的他是壞爸爸,好爸爸已經回不來了。”男孩清澈的眼神卻仿佛看穿了她全部的心思。

在這個眼神中,她心中的某些堅持終于潰敗。她咬緊牙:“好,媽媽帶你走!”

男孩一下子笑了起來,他彎彎的眼睛如此明亮,是女人許久沒有見過的明亮。

這讓她終于堅定了決心。看了看還沒動靜的玄關,她推了男孩一把:“你先回房間裏待着,乖乖上床睡覺,我去看看。”

女人大着膽子往門口走,她猜測應該是哪位好心的鄰居拖住了男人,以往這樣的事情不是沒發生過,但等人一走男人只會将更多的怒火都發洩在她和孩子身上。

——她希望盡量阻止這件事。

走過玄關,女人尤帶傷痕的臉上努力露出一個笑容。但這笑容下一秒便凝固了。

她呆呆看着倒在地上的男人。

看上去他就像是以往每一次一樣發過火之後睡着了,但這一回,一柄漆黑的傘尖卻洞穿了他的心口,鮮血汩汩而出。

一只手将傘尖從他心口抽出,輕輕杵在地上,鮮血便随之在地上開了一朵花。

女人的眼神随着那柄漆黑的傘移動,最後她呆呆擡頭,看着站在男人的屍體面前,緩緩将最後一滴鮮血抖掉的金發男子。

——他的動作就像是剛剛進過食擦幹淨唇邊的每一點油漬一樣優雅而輕描淡寫。

還有一種旁若無人的氣場。

“啊——”終于反應過來的女人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這聲音剛剛起了一個頭,就被男子擡起眼瞥過來的一個眼神凍住了。

他豎起了一根食指抵在唇邊:“噓。”

“女士,請保持安靜。這樣無禮地對待一位深夜冒着大雨風塵仆仆而來的客人,可不是正确的待客之道。”

男子唇角勾起的笑弧完美得如同假人。

女人的牙關在打顫。

她明知這個能悄無聲息解決她丈夫的男人有多可怕,至少絕不是她能反抗的,但那一瞬間激蕩心間的情感還是讓她沖動之下口不擇言:“你殺了他?你殺了他——”

殘暴的國王終于被更加殘暴的外來者推翻了統治,軟弱的臣民卻終于硬氣了一回。

“有趣。”

[K]低下頭看了她一眼。那種眼神就像是生物研究者在打量新發現的神奇物種。

好似要剖開她的皮肉,拆開她全身的結構細細觀察,讓人一瞬間寒毛倒豎!

“你不仇恨這個讓你日日生活在地獄的男人,反而恨上了間接将你從地獄中拯救的我?——盡管我本意并非如此。”

他玩味地笑了起來,突然擡起手中的傘。

“啊!”女人下意識抱頭蹲下,“別殺我!”

她剛剛生出的勇氣一下子消散了。

她突然想到這段時間原陽市流傳的一個消息——出沒在雨夜的連環殺手,如幽靈一般來去無蹤,從未有人見過其真面目。至少見過的人都已經死了。

……眼前之人,會是傳聞中那個幽靈嗎?

……我要死了嗎?

嗒、嗒、嗒。

染血的傘尖在女人的肩頭緩慢敲了三下,如同死神在叩門,每一下都讓她忍不住一抖。

而對方卻好像好像很樂于這樣玩弄人,看別人擔驚受怕,惶恐不安,提心吊膽。

“——人類真是奇妙的生物啊。”

嘴角依舊挂着那讓人毛骨悚然的完美弧度,[K]輕輕地嘆息一聲,語調真誠:“別擔心,女士。我又不是什麽惡客。”

這話說的,好像地上那具屍體不是他造成的一般。完全是欺負死人沒有發言權。

女人選擇了沉默。一直以來,她就是用柔順隐忍的态度應對殘暴的欺壓。

“——只要您不像躺在地上的這位先生那樣冷酷無情,毫無憐憫之心;一個意外來到這座陌生城市,在深夜裏無家可歸,又冷又餓,只想找個地方暫作歇息的外來者,又能有什麽壞心思呢?”

……

一刻鐘後,[K]坐在餐桌前,與另外兩個人共同享用了一頓遲來的晚餐。

——盡管客廳的飯菜被男人掀翻,但對此早有經驗的女人在廚房已有預留。

女人食不知味,眼光不斷瞥向坐在對面的男人,還有正開開心心吃飯的兒子。

——他們看上去相處很和諧,仿佛是一位真正的客人上門做客。這卻讓她更加恐慌。她不知道這個男人究竟想做什麽。

——未知永遠是最讓人恐懼的。盤踞在心頭的恐懼化作陰影,幾乎吞噬了她。

男孩卻好像完全沒有這方面的擔心。

他好奇地開口了:

“你是神奇大俠派來把我從壞爸爸手中救出去的嗎?你怎麽來得這麽遲?”

——神奇大俠是幾年前曜國流行的一部大熱動畫片裏,某個超級英雄式的主角。同樣留着金色半長發,和[K]真有點像。

這樣的聯想讓[K]都懵了一下。

他露出微笑:“姑且算是吧。現在沒有壞爸爸,只剩下安安靜靜的好爸爸了。”

男孩忍不住反駁:“不,他就是壞爸爸。”

“但死掉的他就是好爸爸了。”

這兩人就像是兩個為了無聊的話題而試圖互相說服的小朋友,但他們争論的話題卻無端透出一股令人心頭生寒的漠然。

仿佛死掉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只螞蟻,一朵花,一個無關緊要的小東西。

女人驚恐地看着這一幕,就好像誤入了某個詭異深沉又難以蘇醒的噩夢。

她想要尖叫,想要抗争,想要揮舞着拳頭将這個魔鬼趕走,身體卻像是被某種力量所壓制,連一根手指頭都擡不起來。

直到最後,她看見男人站起身來,一只手摸上了男孩的腦袋。

女人癱軟的身體終于有了力量,下意識跟着站起,仿佛那不是一只手,而是邪神的爪子,下一刻就要擰掉男孩的腦袋似的。

[K]拍了拍手下觸感很好的小腦瓜,目光卻直勾勾凝視着女人那雙驚慌失措的眼睛,嘴角緩緩勾起:“……對于一個小孩子來說,仇恨自己的父母是一件殘忍的事。他們本該教會他愛。”

他低頭對上一雙稚嫩清澈的瞳孔。

“——所以,忘掉壞爸爸。你只要知道,死掉的他,永遠都會是你的好爸爸。”

這樣說着,[K]揉了揉那柔軟的發絲。動作很溫柔,語調卻是與之相反的冷酷。

“——從今以後,你盡可以仇恨我。”

他一邊說一邊漫不經心向後倒退。

直到站在玄關處,[K]突然微微一笑,驟然張開的黑傘遮擋了他的上半張臉,連同那雙融合了溫柔與冷酷的眼睛。

大雨已停,零星的雨絲從打開的門縫外飄進來,攜帶着一股淡淡的涼風。

男人的語調溫柔低沉,宛如舞會散場。

“那麽,承蒙款待,有緣再會~”

……

依舊是老城區的公寓二樓,依舊是那個熟悉的上了年紀的硬殼筆記本。

坐在窗前的少年翻到嶄新的一頁。

[王某,33歲,生意失敗的無業游民。]

[垃圾分類:★]

[其靈魂本質已經腐爛,長期散發着半截埋入土裏的活死人的氣息。以其所在402為中心的整棟樓都是他的輻射範圍。在傷害虐待幼崽中獲得的變态快感讓恰好搬到隔壁的某高中生夜夜失眠,被其扭曲而惡臭的精神波動沖涮,猶如每天置身垃圾堆,終于忍不住化身良好市民撥打報警電話,但垃圾非但沒有消失,污染反而更加嚴重。促使某受害的無辜高中生不得不另尋住處,最終找到垃圾數量稀少很快就能清理幹淨的老城區。但為了曾經的鄰居們能有個舒适的環境,垃圾理應被清理。#維護和諧鄰裏關系,人人有責!#]

白意熟練地寫下[已清理√]這三個字。

最近這半個多月,是原陽城最漫長的雨季,也是[K]出沒的大好時機。

他差不多每天都會裝備[雨夜幽靈]卡牌,出去清理一個垃圾,斷斷續續下來,已經清空了這個筆記本上的1/4。

白·心胸寬廣·從不記仇·清理垃圾只為保護環境絕無半點私心·意以為,原陽市環保協會理應為他頒布獎章,認定他為本市環保大使,以表彰他為整個原陽市的環境衛生所作出的突出貢獻。

盡管做好事不留名的他當然會選擇拒絕:)。

白意合上筆記本,輕巧地轉了轉筆。

他突然有了個想法,不由眨了眨眼睛:“話說,要是這本筆記本落到別人的手中,我幕後黑手的身份該不會就暴露了吧?”

“……看來得找一個人接下黑鍋喲~”

這樣說着,白意點開卡槽中的[操偶師]卡牌,在卡牌下面的詳細欄目中找到[陰影議會]場景,選擇議會物品欄。

作為一張空白的特殊場景卡,現在的[陰影議會]只是一個空殼,但是組建組織需要的東西白意都可自行添加,無論是招募而來的人員,還是其他物品與道具。

【是否選擇将該物品與陰影議會綁定?】

硬殼筆記本上方,系統提示出現。

白意選擇确認後,文字再度變化。

【已成功綁定陰影議會,适配中。】

【道具:操偶師的神秘日志】

[說明:神秘的操偶師親筆所寫的神秘日志,據說記載着只有他自己知道的隐秘,以及操偶師不可告人的野心與目标。]

[可繼續提升合成,成為超凡物品。]

“什麽叫不可告人的野心與目标?格局小了啊~”白意表示抗議,辯解道,“明明是綠色健康又環保的理想!”

說着,他嘆了口氣:“果然!是我不該期待,只會惡意揣測的系統居然能夠理解這種上升到保護世界層面的境界麽?”

系統:……?

例行對系統一頓陰陽術輸出,白意舒服了。

他的注意力也被拉了回來。

随着那硬殼筆記本在一陣光芒中消失,作為綁定物品被收入[陰影議會]所在場景,白意忍不住高高挑起了嘴角。

“這樣一來,不管是過去已經發生的,還是未來即将發生的,反正所有的事情都是[操偶師]幹的喲!”他飛快将鍋甩給自己的馬甲,“而我,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中學生~”

至于為什麽這一次執行清理計劃的是[K]而不是[操偶師]本人?

[操偶師]不就是應該隐藏于幕後,給予其他人動機,支配他們的行動嗎?

倘若稍微對K有了一些了解,通過故意放出的線索将他的目标吸引到那些垃圾身上,這也是很符合兩張卡牌人設的吧?

——至于是什麽線索,管他的呢,反正白意說有那就是有,K又不會站出來反駁。

——這就是傳說中的我操控着我的馬甲在幕後操控了另一個馬甲???

這波啊,白意站在大氣層~

白意還在連夜#我坑我自己#的時候,原陽市公安局卻整夜燈火通明,所有人挑燈夜戰,連休息的時間都擠不出來。

最近這半個月,原陽市連續發生十起命案,所有受害者身上的傷口都一模一樣,疑似為同一件兇器所刺傷。

——這無疑是一起連環殺人的兇案。

但至今未能有人親眼目睹兇手的影蹤,所有的攝像頭裏,亦找不到半點形跡。

即便警局這邊想要壓下消息,但在這個信息化的時代,完全不透風卻是不可能的。

随着各路媒體的報道,網絡已經吵翻了天,恐慌在整個原陽市內蔓延。

警局上下受到的壓力可想而知。

他們幾乎将在那個時間段出現在現場附近的所有人都盤查過一遍,這樣龐大的工程量讓所有人加班加點,頭發都掉了一把。

但依舊沒有任何起決定因素的線索。

兇手簡直如同一只幽靈,在人間突然出現,然後又突然消失,來無影,去無蹤。難道他還真的能夠飛天遁地?

“……現在唯一能确定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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