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0002-媽媽

蘇淺眼前灰色的濃霧顏色漸漸變淡，最後變成白色的淡霧一點點散開。

等所有的濃霧散去，蘇淺就發現他和白蔻等人都正站在一片大草坪中，他們的正前方隔着一條大馬路就是那處著名的莊園式酒店，也就是白蔻原本應該舉行婚禮的地方。

就好像之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個夢。

可偏偏他們的手裏甚至都還拿着從噩夢世界帶出來的各種武器，真實得可怕。

“這裏是……酒店對面的公園？”白蔻環顧了一下四周，“我不能在這裏停留太久，太顯眼了。”

雖然白蔻已經扯去礙事的裙擺，但一身穿着在這個大草坪的公園裏還是有些顯眼，再加上白蔻有逃婚的想法，自然不可能在公園這裏停留太久。

而且不止白蔻顯眼，她手上的短弩、丁香手裏簡單粗暴的鋼筋還有蘇淺拿着的那根手杖都很顯眼。不過一群角色扮演愛好者正好走進公園，在看到白蔻他們這個特殊的小團體後，他們露出了同行相惜的笑容。

“白蔻姐，你準備到哪裏去？”丁香有些擔心。

“放心，我早就想好了去處，等家裏的事情告一段落就邀請你們過去玩。”白蔻看着丁香灑脫一笑，“我沒帶手機，所以大家先把聯系方式記下來吧？”

“我們學校也不讓用手機。”丁香說着，雖然翻了翻口袋，也不指望真的能找到紙筆。

旁邊的杜仲大叔沒有說話，他可能是感覺到其他三人并沒有太多想要和他後續聯絡的意思，也就不再插嘴煞風景。

“對了，蘇淺你之前不是捧着本書？”一心想找東西記號碼的丁香，看到蘇淺的時候突然想起來這位同級生剛進入灰霧世界時捧着的那本辭海一樣的厚皮書。

“太重，就丢在灰霧裏了。”回到現實世界的蘇淺心率再次下降，甚至讓他覺得心率比以往更慢，他給人的感覺似乎也受到怪病的影響，總是面無表情，不将情緒外露。

“不過我有手機。”蘇淺随手就從口袋裏拿出了被學校嚴令禁止的手機，雖然看起來冷冰冰的，但蘇淺只是情緒不外露，并不是沒有情緒。

“……”丁香默默看着蘇淺手中最新款的智能機，這就是傳說中的三好學生嗎？

蘇淺用手機記錄了白蔻和丁香的聯系方式，順便把手機借給白蔻叫了輛車，等新娘順利離開婚禮現場附近後，還站在公園入口處的蘇淺和丁香就發現那位杜仲大叔已經消失不見了。

“那位大叔其實也只是普通人而已，如果我爸遇到這種事情，反應估計也差不多。”丁香嘆了口氣。

她不算是普通人了？

蘇淺看了一眼在噩夢世界中表現極佳的丁香，沒有出聲詢問，只是輕描淡寫地提醒了一句：“現在出發的話，說不定還能趕上比賽。”

丁香剛進噩夢世界的時候就說過，她今天要參加一個非常重要的比賽。

作為同一個學校的學生，蘇淺也聽說過那個田徑賽的事情。

蘇淺剛才确認過手機和旁邊車站電子牌上的時間，雖然他們之前進入了非常詭異的噩夢世界，但時間的流逝并沒有像影視小說裏那樣變慢，還是正常地流逝着。

“啊啊啊！”

情緒瞬間回到現實的丁香看了一眼浮石市體育館的方向，直接邁開腿就往前跑。

“你準備跑着去？”蘇淺手裏還拿着手機，甚至已經幫丁香叫了車。

“就當熱身了！噩夢世界的事情等我比賽回來再說！”遙遙傳來丁香的聲音。

“……”以□□最快的速度取消出租車的訂單後，蘇淺一個人站在公園入口處環顧四周，陷入沉思。

他們在噩夢世界中待的時間說短不短，但說長也并不太長，距離早上已經過了幾個小時，但看周圍餐廳的情況還沒到中午的用餐高峰。

蘇淺身後的公園大草坪上倒是有越來越多的人，許多都自帶野餐布和食物，使得整個草坪區域都熱鬧了起來。

十幾年前，那棟和噩夢世界幾乎一模一樣的鏡子莊園就是坐落在這裏，而現在這個地方卻連鏡子的碎片都沒有留下，也不知道那麽多鏡子最後都去了哪裏。

他們為什麽能在噩夢世界裏再次看到那處莊園，難道是因為灰霧帶着他們回到了過去的某個時間點？

莊園被拆除之前真的有那麽多鏡子嗎？或者說現實世界的莊園裏真的存在詭鏡嗎？

那面奇怪的鏡子如果真的存在，現在會在哪裏？

難道……也被銷毀了嗎？

想到“銷毀”兩個字，蘇淺胸口又是一陣揪心的痛。

市體育館和市一中其實離這個公園都不算太遠，所以丁香跑步過去也不那麽讓人擔心，蘇淺又已經向學校請了假，只能沿着浮石湖旁這條繁華的商業街道，步伐悠緩地回“家”去。

那個他努力了八年，也已經無法完全融入的“家”。

回家的時候，蘇淺湊巧看到路過的某家書店櫥窗剛貼上的通知——

「蘇淺新作《怪物》已售罄，線上預訂繼續進行中。」

沒錯，蘇淺的筆名還是“蘇淺”。

這是他好不容易擁有的名字，從來沒有想過更換或是隐姓埋名。不過因為現在用本名做筆名的作者不多，讀者也都不覺得年輕的作者會用本名做筆名，所以蘇淺的讀者要麽覺得作者本名不詳，要麽覺得作者是上了年紀的老作者。

就算是蘇淺的同學，都不會把他和恐怖懸疑小說的作者聯系在一起。

剛看到書店櫥窗上的通知時，蘇淺還覺得有些吃驚，之後又想起來恐怖懸疑類型的小說從一開始就沒印多少本，這麽快售罄也不奇怪。再想到他那個擅長營銷手段的編輯，蘇淺就更加不覺得奇怪了。

蘇淺的“家”也在浮石湖附近，養父母都是成功的投資者，在這裏買下湖景別墅也不奇怪。而且因為養父母是在收養蘇淺之後才搬來這個城市，別墅區的鄰居們都不知道蘇淺和他們沒有血緣關系。

在鄰居看來，蘇家夫婦和孩子長得都好看，父母優雅得體，獨子好學聰慧，偏偏這一家子誇張一點說冰姿玉骨, 卻都冷若冰霜，說句話都給人冷冰冰的感覺，一看就都是親生的。

因為不久前蘇家夫婦提起過出差的計劃，所以蘇淺回到家裏的時候，別墅裏空蕩蕩的只有他一個人。他沿着樓梯回到這個家裏屬于他的房間，坐在二樓房間的陽臺處眺望中午陽光下波光粼粼的浮石湖。

蘇淺的養父和養母都是不善言辭的人，但他們收養了當時無依無靠無路可走的蘇淺，八年來依舊沒有放棄幫助蘇淺尋找真正的家人，在那對夫婦冷冰冰的外表下藏着一些讓蘇淺割舍不了的東西。

這也是為什麽蘇淺沒有栽進那個迷霧的世界頭也不回的原因。

……他在這個世界還有牽絆。

拿出口袋裏的手機，蘇淺在學校官方的通訊平臺上找到了丁香的聯系方式，然後将白蔻的電話號碼發了過去，也算是履行了承諾，沒有讓這兩位因為沒有攜帶手機而徹底失聯。

将手機放在躺椅前的茶幾上，蘇淺右手一翻動，像辭海那麽大又沒有什麽重量的“噩夢之書”眨眼就出現在了蘇淺手中，且像是知道主人的想法一樣無風自動，翻開到了“詭鏡”的那一頁。

書頁上屬于詭鏡的手繪插畫有着詭異的美感，看久了甚至會讓蘇淺覺得插畫鏡子中的倒影和他自己有幾分相似。

盯着書頁看了好一會兒，蘇淺就這麽抱着噩夢之書躺在陽臺的躺椅上，沉沉睡了過去。

心率恢複正常的時候，蘇淺在噩夢世界的戰鬥利落且輕而易舉，但現在一切塵埃落定，蘇淺的身體反而有一種過度運動後的深深疲憊感。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陣手機鈴聲将蘇淺吵醒。

“喂？”蘇淺順手揮去右手上的噩夢之書，拿起手機後發現屏幕上的電話號碼和他在學校通訊平臺找到的丁香的號碼一樣。

又看了一眼天色，發現天邊已經亮起紅霞後，蘇淺才意識到自己睡了一個下午，肚子感覺空蕩蕩的，精神倒是已經恢複了許多。

「蘇淺，我是丁香！」電話那頭傳來丁香過分激動的聲音。

“恭喜。”蘇淺第一反應是丁香順利趕上了比賽，甚至得到了令她驚喜的成績，這通電話是打來告知這個喜訊的。

「快看浮石湖的方向！」

「不知道你能不能看見，那裏有奇怪的霧！」

丁香激動又焦急的聲音在蘇淺耳邊響起。

「我在網上搜索奇怪灰霧的時候發現了一個網站，關于網站的事情明天我們在學校見面之後再說。現在重要的是，我看到網站頁面的最醒目的公告欄上有一句話。」

「編號E0002-媽媽，即将路過浮石市地界，請各位歷練者注意閃避。」

編號E0002？

蘇淺瞬間想到了詭鏡檔案中的編號，還有他自己的編號。

「然後我就看到了，浮石湖那裏有巨大的灰霧！蘇淺，你那邊能看見浮石湖嗎？！」

“可以是可以……”蘇淺這是謙虛了。

蘇家別墅所在的區域，就是浮石湖旁的半山腰，在保證了交通便利的情況下，還能夠讓別墅區的住戶視線毫無遮擋地欣賞浮石湖的美景。

就好像此刻從躺椅上起身的蘇淺，只要向陽臺外望去，就應該可以像往常那樣看見紅霞映照下波光粼粼的的浮石湖，和浮石湖另一邊如同水墨畫背景一般的群山。

「嗚——嗚——」

但這次，蘇淺還沒來得及看向浮石湖，就聽見一陣奇怪的聲音，那聲音像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又十分悠長，像是蒼涼悲怆的哭聲，讓聽着的人都覺得有些難受。

「蘇淺，你聽到了嗎？！」

“聽見了。”

聽到電話裏丁香的詢問，蘇淺應了一句。

剛才那讓人感到悲涼的哭泣聲雖然有着遠處而來的缥缈感，但蘇淺聽得十分清楚。

再看向浮石湖的時候，蘇淺才發現浮石湖的景象和他記憶中的有些不一樣，此時此刻的浮石湖幾乎被淡色的霧完全籠罩，就連浮石湖周圍的建築都被籠罩在霧中，隐約可見。

「嗚——」

再次聽到那古怪哭聲的時候，蘇淺的心中無來由地浮現出難受的感覺，他感到悲傷，卻又不知道自己為何而悲傷。

“霧裏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動。”也許是因為蘇家二樓陽臺的視野絕佳，蘇淺盯着浮石湖上的霧看着看着就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雖然移動非常緩慢，但确實有非常非常龐大的東西在動！那就是E0002嗎？”

浮石湖周圍沒有太高的建築，群山看起來也更像是背景，周圍的霧幾乎連接天地，引得一片模糊。

随着時間的過去，蘇淺更加确定霧中有一個巨大的影子。

那個影子正變得越來越清晰！

而且那個影子正在動……不，更想是在行走！

霧中那東西大得像是以天地為框的皮影戲，那影子看起來像一位側身不斷往西走的“女性”。透過白霧能分辨出那影子的頭部、細長的脖頸、纖細的上半身和穿着長裙的下半身。

「嗚——嗚——」

「那影子就像是一個穿着長裙的女人，但怎麽可能會這麽高？」電話那邊的丁香竟然得出了和蘇淺一樣的結論，「而且她走路的姿勢看起來有點奇怪。」

蘇淺其實也有同樣的感覺。

那白霧中的幾乎高聳入雲的神秘身影走路的姿勢很怪，她一直都低着頭，左右的手臂筆直伸向前方，手腕的部分似乎被緊緊束縛，連接着一根像是繩索那樣的影子。

“你聽到鎖鏈的聲音了嗎？”蘇淺站在陽臺的風中，輕聲說，“就夾雜在哭聲中。”

比起蘇淺的地理位置，丁香應該正站在較遠的地方觀望，所以沒有像蘇淺那樣聽見鎖鏈拖行的聲響。

“她好像不想向前，但有一條鎖鏈或是其它的東西綁住了她的手，所以只能被硬生生拽着向前走。”蘇淺聽着風中夾雜的哭聲，難受的情緒再次不受控制地出現。

「那到底是什麽？」丁香的聲音聽起來也不好受。

“E0002-媽媽。”蘇淺只能複述着丁香之前告訴他的編號和代號。

下一秒，霧中的身影突然用力将被束縛的雙手上舉，高高仰起一直低着的頭，對天空發出如同絕望一般的悲鳴——「嗚——」

E0002移動的速度雖然很慢，但确實一直在移動着。

在蘇淺看得出神的時候，時間一點點流逝，E0002也開始離開浮石市的地界，周圍的群山漸漸遮住了E0002的身影，浮石湖周圍的濃霧也開始漸漸散去。

哭聲漸行漸遠，慢慢消失在風中。

蘇淺挂斷了丁香的電話，望着E0002消失的方向又看了好一會兒，然後想到了什麽似的快速召喚出噩夢之書，果然發現詭鏡後面原本空白的頁面上出現了新的字跡和插圖。

「檔案編號：E0002（失控）」

「檔案代號：媽媽」

「檔案描述：随接觸進度解鎖。」

「已知能力：随接觸進度解鎖。」

「自述獨白：随接觸進度解鎖。」

設定檔案的正下方是一幅E0002的插圖，霧中神秘而巨大的女性影子正低着頭向前行走，和蘇淺之前看到的畫面幾乎一模一樣，就這麽看着都能讓蘇淺回想起剛才那近乎凄怨的哭聲。

很難忘記。

那些霧，和霧裏的東西……

究竟為什麽要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而霧中的那個世界，又為什麽會給蘇淺那樣難以放下的親切感？

好像走進霧裏，他就回到了真正的家裏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