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未解相思
醉酒的耶律肅豪情萬丈,鐘離煊則越聽越凝重。
他原來是不懂什麽朝堂家國,甚至當乞丐都渾渾噩噩,只覺自己仿佛一直游離在世界之外,被抛棄戲弄心中沒什麽感受,看到旁人流離失所也并無悲傷之意,他生來就見慣了這些場景,所以并不覺得這哪裏不對。
但是聽到耶律肅所言,鐘離煊卻覺得心裏開始難受起來。
他原先是不懂什麽叫做安樂,因為他的人生中就沒有過安樂富足。但是如今楚辭教會了他人究竟該如何生活,他再回顧自己之前渾渾噩噩的時光,就覺滿心凄涼,滿目瘡痍。
不是為自己,而是為如自己一般的乞丐,流民,幼兒,為這被豺狼虎豹盤踞的大地。
鐘離煊沉默許久,搖頭道:“這是不對的。”
“那你告訴我,什麽是對的?”耶律肅看着鐘離煊鄙夷道,“你也只不過是元旭流民中的一個,自身且如浮萍一般依附楚辭,你能知道什麽是對的?讓我來告訴你,殺一人為賊,殺百人為寇,殺千人者卻為王,殺萬人者為帝,這才是王霸之道。”
“不對!”鐘離煊這下是真的被激怒了,他擰眉帶着薄怒道,殺人稱王,算得上什麽王道?只是嗜血狂魔罷了。
“哪裏不對?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聖人不仁,以萬民為草芥,這就是治民之法。算了,你什麽都不懂,自己也是區區草芥之一,若不是有楚辭可攀附,你早就不知葬身何處,怎能懂這王道為何?”耶律肅不屑,覺得和一個白丁讨論這些拉低了自己的水準,于是他一撩衣擺,氣勢洶洶的準備去找楚辭。
“呵,如楚辭那般的人一定理解我的宏願!”
“我不理解,你那是人渣之道。”站在門口聽了兩耳朵的楚辭表示耶律肅純粹就是在放屁,他完全沒有和耶律肅談論什麽是正确的王道抑或是狗屎霸權的想法,看了耶律肅一眼,“喝醉酒本該閉嘴休息,要不要我幫你一勞永逸的解除這胡說的毛病?”
鬥志高揚的耶律肅看到楚辭面無表情的模樣,瞬間蔫了:“……嘤嘤嘤,我去休息。”
耶律肅找了個廂房團成一團假裝自己睡着了,鐘離煊則垂着腦袋不言語,眼眶下的胎記紅得妖異,楚辭以為他喝醉了,上前揉了揉鐘離煊的腦袋:“要是不舒服,你也休息吧。”
“我沒事,就是覺得耶律肅說的對,但也不對。”鐘離煊撓撓頭,耶律肅有一點沒說錯,要是沒有楚辭,他可能早就死了。這些日子楚辭像是兄長一般好生教養着他,他卻根本幫不上忙,還沒有耶律肅來的有用,這讓鐘離煊生出些惶恐來。
若是沒用的話,注定會被抛下的吧?就像他的親人和奶娘抛棄他一樣……
唇瓣抿緊,鐘離煊站起來道:“楚辭,你休息吧,我去掌舵。”
“無妨,已經能看到陸地,我将船舵固定,朝着一個方向前行,天黑之前就能上岸。”楚辭道。
“真的嗎?”
鐘離煊擡起頭,楚辭看清他的表情一愣,他記得重生前這個時間段鐘離煊還很傻白甜,那時候楚辭以為自己流落到原始星球,不願引起貴族勢力的注意,做事以低調為主,兩人過了很長時間的苦日子,鐘離煊跟着他打獵,做飯,逃亡,可謂困頓潦倒,但是鐘離煊卻一直傻開心着。
重生之後他再無顧忌,徹底改善了兩人的生活,鐘離煊這些日子反倒有了心事般郁郁寡歡,這時候的表情和重生前他們分離又重逢時分明是別無二致的,而重生前鐘離煊露出這種表情後——
他就從一個樂觀的少年變成了一個陰郁高冷的無口青年……
難道是自己這段時間行事毫無顧忌讓鐘離煊有了什麽心理創傷不成?
楚辭忖度一陣,尋思這個年紀的少年男女都是滿懷心事的,關心鐘離煊的心理健康也是他的責任,他不願看到鐘離煊變成重生前那個沉默寡言的青年,于是楚辭拍拍鐘離煊肩膀,溫和道:“怎麽了,不開心?要不要和我聊一聊?”
鐘離煊擡眼看楚辭如此溫柔的模樣,眼神一顫,而後迅速的低頭,耳朵尖發紅道:“不……不用了。”
楚辭如今正從少年向成人轉變,聲音清朗中透着些許撩撥人心的低沉暗啞,尤其當他放緩語氣溫柔的說話時,低沉的氣息就化成了琴弦顫鳴的餘音,絲絲縷縷的纏繞在人的耳畔。
然後悄無聲息的沁入心魂,鐘離煊只覺骨頭都要酥了。
體內的酒精在這溫柔的關切下迅速發酵成了一種難言的熱度,熱度從心髒升騰盤亘到心口,蔓延到舌尖,流竄到唇瓣,鐘離煊唇瓣顫了顫,輕聲道:“楚辭……我……”
“嗯?”楚辭凝視着垂眸的少年,他看着少年墨色的長睫顫動,看着室內的陰影在這俊秀無雙的少年眉眼輪廓中鍍上一層深邃的鋒芒,少年眼尾浮起絲絲薄紅,昳麗的眉眼仿佛是塗上了胭脂一般。
剎那宛如繁花綻放,眉目間只餘一種缱绻纏綿的豔麗。
這豔色映入眼簾,楚辭腦中突兀的浮現出重生前他醒來看到鐘離煊的那一幕,當即心裏一咯噔——眼前這人是他的兄弟,就算兄弟長得好看,他不能,更不該生出任何不合适的念頭!
沒錯,就是這種世俗膚淺的念頭阻礙了他維護純潔兄弟情的崇高追求!
楚辭默念重生前他親自制定的反抗軍軍紀鐵令,瞬間抛開了雜念,恢複成那個鐵血無私毫無世俗雜念的五好首領,慈愛又鼓勵的看向鐘離煊。
“我……我……”在楚辭溫柔的注視下,鐘離煊鼓起勇氣,想把盤旋在心口的熱意順着唇舌表達出來,但是越想說,他越緊張,甚至連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想對楚辭說什麽。
楚辭的手理了理鐘離煊的烏發,和藹道:“有什麽問題直言無妨,我們親如兄弟,若是有什麽難處,我會全力幫你。”
鐘離煊:“……”
盤旋在心口的熱度猛地熄滅了。
鐘離煊雖然還是不清楚自己想說什麽,但是此時莫名就感覺心裏一梗,即将沖破唇舌吐露的話語也變成了單調的一個字:“喔。”
楚辭真是個好人,救了他還當他是兄弟……
可是為什麽覺得心頭郁卒,好想把耶律肅拖出來再喝一回烈酒呢?
鐘離煊神色郁郁,一瞬間隐隐和重生前那個沉默的青年重合起來,楚辭越發覺得事态嚴峻,他擔憂道:“小煊,你可是遇到了什麽無法解決的難題?難道是近鄉情怯想尋找親人?”
鐘離煊聞言才想起有關自己的事情,他撓撓頭:“咦,對啊,我們快要到京城了,尋親的話……我已經忘了家人的名字啊。”
他離開京城已經是四五歲之前的事情了,在那之前他是會寫字讀書的,印象中父母和自己也并不親近,更親近的反而是奶娘。
似乎是京城爆出了一樁大案,父母帶着他逃出了京城途中他和親人失散,還是幼童的鐘離煊被奶娘帶到了山陽嶺。
而後原本溫柔的奶娘也變了,将他一直關在山陽嶺的房間裏,那七八年,他因為無法出門和總是餓肚子記憶逐漸模糊,甚至只能靠讀房子裏的書和練字熬下去,直到奶娘逃走他才恢複了自由。
被關了那麽久,鐘離煊根本沒有和外界打過交道,沒有一技傍身還不通人情世故,因此才會淪落為乞丐。
這些事鐘離煊如今決口不提,楚辭上一世知道這是鐘離煊的秘密,不願揭開傷疤的楚辭沒有主動追問這些事,直到重生前不久,鐘離煊宛如宣洩一般,自暴自棄的将掩藏了許久的悲慘經歷告知了楚辭。
想起鐘離煊究竟遭遇了什麽,楚辭心中刺痛,雖然鐘離煊是來下凡歷劫的天帝,這些苦難的遭遇只是對方本體的南柯一夢,但是對他而言,鐘離煊是活生生的人,是他的至交好友。
哪怕是在夢中,他也想護住鐘離煊。
可惜上一世楚辭也不知道鐘離煊親人的下落。
雖然他曾查找過,但是京城複姓鐘離的人家在東方一族掌權時就被不斷打壓,鐘離一族慢慢的下落不明,只要查找鐘離煊的身世之謎楚辭總會遇到各種阻礙,最後他也不知道鐘離煊的親人究竟去向何方。
但是這一次占了重生的便利,楚辭決定想辦法查找出鐘離煊親人的下落,讓鐘離煊了卻心願。
楚辭有了打算,但未免鐘離煊失望他未将之說出口,擡手摟住鐘離煊,把瘦弱的少年嵌在懷裏安慰道:“都過去了,你還有我,我會一直陪着你。”
他會陪着鐘離煊直到天帝陛下夢醒,眼前屬于他的鐘離煊消失為止。
鐘離煊垂下頭,将腦袋拱在楚辭懷裏,雙手緊緊地握住楚辭的衣襟,沉默了片刻後,少年聲音沙啞:“嗯。”
他不會再次被抛棄了,他有楚辭,會永遠和楚辭在一起。
永遠。
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