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賞菊

寶鸾坐在步辇上,頭上遮着蔽日的長帷帽,細長潔白的脖頸上一串金鑲珠寶項鏈,項鏈中間火紅的雞血石下挂一碧藍水晶,頭上的珠釵頭飾和項鏈相襯,一派紅藍之色,溫雅且低調。

她特意擇一副淡素色的海波紋裙衣,為的就是不在宴上搶風頭。

今日賞菊宴上的娘子們定是争奇鬥豔,她這個做妹妹的,今日就做回陪襯,要是太子哥哥能選出心儀的人,再好不過。

寶鸾遠遠瞧見李雲霄的儀仗,人沒瞧清楚,先被她那身打扮晃了眼。

奢華豔麗,要多張揚有多張揚。

寶鸾吩咐人讓出道,先讓李雲霄的坐辇過去。

擦肩而過的瞬間,李雲霄昂起下巴哼了聲,斜視道:“三妹妹,你也去昭苑?”

寶鸾答道:“是。”

李雲霄又哼一聲:“有我替大兄選嫂嫂就夠了,你去作甚?”

寶鸾咬唇,細聲道:“我……我也想去看看。”

李雲霄道:“又不是你選,你看什麽?”

寶鸾默聲不語。

李雲霄揮揮手,示意宮人繼續擡辇往前,回頭沖寶鸾道:“等我進去你再來,最好遲些入苑。”

寶鸾早就習慣她的霸道,應下:“好的,二姐姐。”

等上半刻,再也瞧不見李雲霄的儀仗,寶鸾才讓人前進。

進了昭苑,成片澄黃的銀杏樹流光潋滟,花樹下團團簇簇的麗人們往來走動,她們着繁麗的裙袍,貼滿金箔金花的如雲義髻下,一張張嬌豔的美人面,畫着各式各樣精致的紅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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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梳雙鬟望仙髻穿碧羅長裙的女子喊住寶鸾:“殿下。”

寶鸾在腦海中搜羅一圈方想起眼前人是誰:“趙姐姐。”

趙福黛是南景侯趙家之女,其祖父趙闊,官拜戶部尚書,亦是寶鸾的外祖父。寶鸾和趙福黛之間,可稱一句“表姐”“表妹”。

寶鸾不想喚這麽親昵的稱謂,趙家人對她和她的母親避之不及,他們并不親近。

小時候寶鸾曾滿心期盼地去過趙府,那一次回來後,再也不曾拜訪趙家。

今日見到趙福黛,寶鸾雖然驚訝,但不意外。

趙福黛正逢婚嫁之年,趙家将她送來賞菊宴争擇太子妃,是意料之中的事。

趙家雖比不得五姓七望那幾個大家族,但在長安城中,也算是根基穩固的世家大族。

如寶鸾所料,趙福黛寒暄過後便匆匆離去,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

傅姆譏諷道:“這趙娘子年紀輕輕,卻盡得趙氏真傳,日後前程大着呢。”

寶鸾懶得計較:“無非是遵循長輩訓導罷了,她只比我大上幾歲,又哪能自己做主。”

傅姆感慨寶鸾生得一副好脾氣,忽地看見什麽,道:“瞧,崔娘子也來了。”

崔蓮娘正好也看到寶鸾,含笑沖寶鸾颔首。

寶鸾在崔家時經常見到崔蓮娘,兩人也稱得上熟稔。蓮娘從長案後走出,上前迎寶鸾。

銀杏樹林中間空地,一擡層層木階的賞花臺上,依次擺滿五顏六色的菊花,臺下設數十長案軟墊,伴樹而擺,供人稍作歇息。

寶鸾拉着蓮娘坐下,道:“你怎麽也來了?”

蓮娘道:“是我娘非要讓我來。”

寶鸾見她眉尖若蹙,毫無半分雀躍欣喜,問:“你不願意?”

蓮娘道:“我豈配肖想太子殿下。”

寶鸾笑道:“你若不配,世間便沒幾人配了,以你的才情相貌,家世出身,你不配做太子妃,誰配?”

這話還真不是恭維。

以崔蓮娘博陵崔氏女的出身,長安城她想嫁誰都行。

蓮娘羞紅臉:“殿下莫要打趣我,我真的沒想過做太子妃。”

她說話都有幾分顫抖,寶鸾知道她是個臉皮薄的人,立時緩笑斂話,轉了話問起康樂長公主和崔府其他人。

蓮娘一一回答。

李雲霄自邁進昭苑那刻起,便成為人群中的焦點,她走到哪都有一群人簇擁,哪怕今日的賞菊宴是為太子而辦,李雲霄依然奪過所有人的注意,俨然像是這場宴會的主人。

她出盡風頭,理所應當地享受大家對她的奉承。

兵部侍郎傅家的小女兒傅六娘慣會讨好賣乖,頗得李雲霄歡心,今日亦是想盡辦法哄李雲霄開心。

“聽聞又有人獻了幾個身懷絕技的随奴給殿下,殿下怎麽也不帶他們出來讓我們瞧瞧?”

李雲霄不屑道:“不過是幾個卑賤的小奴,有什麽好瞧的?”

傅六娘道:“就算是小奴,能做殿下的小奴,就已比尋常人高貴百倍,日後殿下出宮開府,這些能人異士還指着為殿下效命換功名呢。”

李雲霄被哄得舒舒服服,随手取下手腕間一只翠綠的玉镯:“賞你了。”

那镯子細小一圈,傅六娘比李雲霄大上幾歲,身體早已長成,根本戴不了,饒是這般,她依然歡喜收下:“那我就不跟殿下客氣了。”

李雲霄揚起下巴,道:“你若能成我嫂嫂,以後就真的不用客氣了。”

傅六娘不動聲色觀察李雲霄神情,假模假樣道:“殿下,像我這樣的,怕是入不了太子殿下的眼。”

李雲霄道:“你放心,我會在大兄面前替你說幾句好話。”

傅六娘等的就是這一句,喜笑顏開道:“那就全托殿下了。”

李雲霄瞧見花臺下的寶鸾,早就摘了帷帽,露出一張楚楚動人的臉蛋,氣質出塵絕俗。

李雲霄今日在齊邈之那受了氣,此時見到寶鸾與人有說有笑,心中冒出一股無名之火。

她隐隐察覺,齊邈之對寶鸾和對她截然不同,明明她才是皇後所生的嫡女,和齊邈之是真正的表兄妹,齊邈之就算脾氣再差,顧着那點血緣關系,也該對她這個表妹好些才是。

偏偏他不。他待她就像待一個惹人厭惡的小孩子,可是對寶鸾,他甚至都沒有罵過她!

李雲霄本就不喜歡寶鸾,添上齊邈之的緣故,她就更不喜歡了。

傅六娘将李雲霄臉上的神情變化看得清清楚楚,她适時問:“殿下,三公主在那邊,我們要過去嗎?”

李雲霄正想找人撒氣,她吩咐道:“她今日穿的那條裙子真好看,你過去敬她酒。”

傅六娘立時明白李雲霄的意思,到底顧忌寶鸾是公主,猶豫道:“殿下,我們一塊過去罷?”

李雲霄嗤笑她:“就你這膽子,還想做我的嫂嫂?”又編話道,“實話告訴你,大兄喜歡柔弱的女子。”

傅六娘再無二話,端起酒就往寶鸾那邊去。

一個皇後所出的清露公主,和一個沒有稱號的三公主,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寶鸾正和蓮娘說話,眼角餘光瞥見有人朝自己而來。

尚未看清楚,那人擠到她身側坐下,不由分說将手裏的酒杯遞過來:“三公主,可否賞臉和六娘喝杯酒?”

寶鸾來不及問你是誰,就被滿杯緋紅的果酒濕了衣裙。

傅六娘忙手忙腳,道:“殿下,我不是有意的。”

她身體顫抖,仿佛寶鸾做了什麽吓壞她,她才灑了酒杯,含淚瑟瑟,伏在寶鸾身側大聲請求她的寬恕。

衆人目光探究看過來。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傅六娘嘴裏可憐地求饒,眼中卻無半分慌張與歉意,對上寶鸾的視線時,喊得反倒更大聲更無助。

寶鸾臉色淡淡,道:“起來吧,一條裙子而已。”

傅六娘怔愣,完全沒有想到寶鸾會輕輕揭過。

要知道,連她這般年紀遇到這種事,都不能淡定處之,就算能忍受衣裙被污,也不能由着人無故叫屈,三公主比清露公主還小上半歲,應該更加惱怒才是。

傅六娘并不是真的想惹惱寶鸾,只是想讓寶鸾看起來更加狼狽而已,有李雲霄在,她相信自己不會受到任何懲罰。

傅六娘不甘心地又問一句:“殿下真的沒事嗎?真的願意寬恕我嗎?”

銀杏樹後走出一人,解下身上織錦罩衣蓋住寶鸾被污的衣裙,悅耳低沉的聲音裏透出嘶嘶冷意,字裏行間皆是不滿:“你是哪家女子,入宮赴宴前無人教過你規矩?如此魯莽冒失,一驚一乍,毫無半點端莊穩重。”

衆人看清來人,連忙行禮:“太子殿下。”

傅六娘傻眼。

她沒想到太子會突然出現,更沒想到太子會當面指責她。

那樣一番不留情面的重話,幾乎可以毀掉她的名聲。

傅六娘臉色蒼白,她不敢看太子,祈求的目光望向寶鸾,這次是真心悔過想要求饒:“三公主……”

太子呵斥:“住嘴,你方才嚷得那麽大聲還嫌不夠?非要吓壞小善才肯罷休?”

傅六娘戰戰兢兢:“沒有,我沒有……”

太子一個眼神,立刻有宦官出現,将傅六娘拽開。

太子扶起寶鸾,“小善,走吧,我陪你回去換衣裳。”

李雲霄沖出來攔住太子:“大兄,你不能走。”

太子皺眉:“融融,走開。”

李雲霄道:“你得留下來陪我們賞菊。”

太子平靜的嗓音如同玉石翠琅,冰涼而典雅:“今日的菊,我已經賞完,沒什麽好瞧。”

說罷,攜寶鸾離開,留下滿林美人目瞪口呆心思各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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