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她語中深濃的悲怆和自嘲聽得陸離心頭一緊。他死死地握着拳頭,看着她一杯又一杯地往下灌。

裴沐菲最後醉的不省人事,陸離把她打橫抱抱出酒吧,雖然酒吧離他們住的酒店的距離還不到一百米,還是只能攔出租回去。

她身上的酒味很濃很濃,跟香水味混在一起,刺激着他的感官。

回了酒店之後裴沐菲醒過來一點了,嘴裏一直不停地說着話,陸離聽不清她在說什麽,只能胡亂地應着她,免得她撒酒瘋。

他掏出房卡開了房間的門,将她放在沙發上,然後預備出去給她要一杯蜂蜜水解酒。

“別走。你站住。”她含混不清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來。

陸離轉過身子,語氣頗為無奈地對她說:“我去給你倒杯水。”

“我不要!”她的聲音陡然增高,随即又啞了下來,紅着眼睛看着他,“你別走,好不好?”

“……”陸離看着她。

見他不說話,裴沐菲又說了一句:“我害怕。”

陸離也顧不得已經打開的房門,直接走到她身邊坐下,然後将她拉進自己懷裏。

“菲菲乖。我在。不怕。”

聽到他這句話,她鼻子一酸,淚直接從眼眶落了出來,原本就暈開的妝此刻花得更厲害。

她還醉着,但是她還知道他是誰。

或許一只有他懂她了。

“陸離……我好怕。我心疼了,怎麽辦?我真的好喜歡施政。怎麽辦?我好想忘了他可是忘不掉,怎麽辦?”

他們認識二十幾個年頭,陸離從來沒有見過這樣脆弱的裴沐菲。她的語氣絕望得像是被逼到懸崖邊上的人,用自己僅剩的力氣像外界求救,但久久得不到應援。

她說她心疼了、她承認喜歡施政了、也承認了忘不了他了。

其實她說的這些,陸離知道,一直都知道。只不過他知道、跟她親口說出來,是完全不同的意義。

她向來豁達通透,做事果斷堅決,很少有什麽事情能讓她後悔,而且她一直不喜歡拖泥帶水。

對施政,她真的是沒有辦法的。

而且,真的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陸離順着她的長發,聽着她痛苦至極的聲音。

這是他認識二十多年的女人,這是他的菲菲,可她卻被另外一個男人傷到這般境地。

“如果……你真的非他不可。菲菲,搶回來。我幫你搶。”沉默了許久,他才開口。

聽了陸離的這句話,她竟然生生地笑了出來,一邊笑、淚還順着臉頰往下落。

“他本來就不是我的,我怎麽搶的回來?”

“你都知道,為什麽還要犯傻?”陸離喟嘆一聲。

……裴沐菲低着頭,一句話都沒有再說。

陸離看了看她花的不成樣子的妝,走到衛生間洗手臺上拿出她的化妝盒,然後問道:“卸妝油在哪裏?”

“……”

“哭夠了的話,我給你卸妝。然後洗個澡好好睡一覺。”陸離将她的臉扳正,“你不是說過麽,誰都不能讓你認輸。所以菲,就算是輸了,也不要讓他看出來。好麽?”

“……好。”

陸離難得細心地給她卸了妝,然後又将她扶到浴室,調好水溫之後才走了出去。

他從她的行李箱裏把她的睡裙拿出來,挂到了浴室門前。

有些累。

裴沐菲出來的時候陸離已經快睡着了,洗了個澡,腦子清醒了不少,她穿着乳白色的睡裙走到他跟前,準備把他叫醒。

還沒有走近,陸離就睜開眼睛了。

“酒醒了點沒?”

“嗯。”

“你睡吧,今天我睡沙發。我先進去洗個澡。”

**

D市和B市距離并不是很遠,但是氣候卻比B市暖和得多,又是恰逢夏季,低溫都要比B市高七八度。

第二天的計劃是要到D市頗有名氣的山間去野營,陸離在來之前就準備好了帳篷,江琰抱着孩子跟邵骅出來的時候陸離聯系好的大巴已經到了。

言清洛好像很高興,一路上都在跟施政說話。

裴沐菲則是一直看着窗外。

江琰自然知道裴沐菲此刻心裏定不好受,将孩子交給邵骅之後便坐到了她旁邊。

言清洛和施政在車的最前邊坐着,兩個人的背影異常和諧。江琰順着裴沐菲的目光看過去,然後壓低了聲音對她說:“菲菲,你要是憋屈了就說出來,我聽着呢。”

“我沒事。”

“別人看來你肯定沒事。可是我不是別人呀。”

“……”

裴沐菲依舊不說話,邵延承又吵着要媽媽,江琰知道她一向不喜歡向別人訴苦,于是便對她說:“既然出來玩了,那就好好玩,有的事情,你就當自己看不見也好。”

“我知道。”裴沐菲對她笑笑,“我是昨天晚上喝得有點多。”

陸離和司機交待了一通才走到她身邊坐下。

“X山區是D市最有名的生态區了,咱們今天晚上在那邊搭帳篷睡,唔,不過蚊子有點多,你這細皮嫩肉的怕是頂不住。”

裴沐菲勾勾嘴角,“我要最大的那頂帳篷。”

“……”

**

抵達山區的時候已經接近中午,所幸的是他們不用爬太久,因為景區裏已經修了機動車行駛道,他們下車之後只走了不到一刻鐘便找到了可以搭帳篷的地方。

邵延承看到帳篷的時候別提多興奮了,圍着它跑了好幾個圈,差點就摔倒了。

言清洛笑着看着邵延承,然後頗為感嘆地說道:“小孩子真的很可愛喔。”

施政慢條斯理地開口問她:“你喜歡?”

言清洛點點頭。“聽話的還挺喜歡的。”

陸離只帶了兩頂大帳篷,因為他一開始打算的是男的住一頂、女的住一頂,萬一有什麽事也好相互有個照應。

現在這種情況,也沒有多餘出來的了,只能硬着頭皮按原來的計劃進行。

搭好之後大夥兒便将行李都放了進去,整理了一通之後已經是快到下午兩點了。

邵延承從下車就開始吵着肚子餓,吃了一盒餅幹之後還是一直吵,陸離上去拍拍他的頭,“承承別吵,咱馬上就吃燒烤去,好不?”

邵延承一下子就笑出來了,然後直接在他臉上親了口,“謝謝幹爸!”

裴沐菲聽到這聲“幹爸”,差點吐血。下意識地看了看施政那邊,看見他跟言清洛說話說得正起勁,才回過頭,然後看着邵延承,“不許亂叫,他不是幹爸。”

“你真不解風情,跟小孩子也得較真兒。”陸離上來白了她一眼,“邵骅弄好燒烤架了诶,走吧,準備吃咯。”

“……”

“诶,清洛,你跟你男朋友也一起過來吧,馬上就能吃飯了。”

言清洛聽陸離喊他們,于是便從地上站起來,應着聲:“我們馬上就來。”

一群人在燒烤架旁邊坐着,言清洛和施政走上來,只有裴沐菲旁邊還空着地方,于是他們便坐在了她旁邊。

整頓飯吃得還算和諧,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晚上發洩完之後心裏好受了點,裴沐菲覺得此刻就算他們二人在自己面前再做什麽事情她也不會有什麽反應了。

陸離烤了個雞腿,然後給她遞過來,瞟了眼正在看自己的施政,才對裴沐菲說道:“唔,爺賞你的,怎麽樣?”

“那我就笑納了。”裴沐菲接過來嗅了嗅,“好像味道還不錯。”

“那可不。這是爺用真心給你烤出來的。你準備怎麽謝我?”陸離故意把聲音提高。

若是平時陸離這樣說,裴沐菲一定毫不給他面子,可是現在情況不同。

她挑起一個媚笑,“那就以身相許怎麽樣?”

陸離欺近她,爬到她耳邊,聲音不大不小,“等你大姨媽走了看爺不弄死你。”

裴沐菲一陣笑。

施政将他們二人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漏。心上沒來由的煩躁,尤其是在看到她臉上那副虛僞的笑的時候。

言清洛感覺到施政有些不高興,但是又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問他,只能緘言不語。

**

大家都睡得很早,旅途奔波本來就很累,又走了一段山路,還不到八點半,就都回帳篷裏休息了。

三個男人在一個帳篷裏,又都是性子冷淡的人,話自然不會多到哪裏去,更何況還有個施政。陸離更是不會跟他說一句話。

晚上十點鐘的時候來了場雷陣雨,裴沐菲她們住的那頂帳篷被淋得漏水了,她們三個人還有一個孩子只能給三個男人打電話。

邵骅接到江琰電話的時候二話沒說就将他們二人都叫起來,然後到旁邊的帳篷裏把她們三個人的東西都搬到這邊。

“他媽的,這雨真是來得快去得也快。”陸離罵罵咧咧的,剛把東西都整過來,雨就停了,而且天上竟然看得到星星。

“你們今天就先在這裏擠一擠吧,琰琰你跟我到這邊。”邵骅将江琰和自家兒子安排到最裏邊。

陸離正準備說話,裴沐菲便擺了擺手,“你們先睡,給我在最外面空一個就行了,我出去坐會兒。”

“菲姐你趕緊睡吧,我看你挺累的。”言清洛說道。

陸離笑笑,“随她去吧,她想坐就讓她坐會兒吧。”

裴沐菲披着外套在外面坐了大約有一個來小時,暴雨過後的山間空氣很好,雖然有些潮悶,但是舒服極了。

盯着天看了好久,她眼睛都有些酸澀了,剛準備站起來回去,就看到施政在自己背後坐着。

他沒說話。

她也沒說話。

兩個人對視着看了許久,久到裴沐菲覺得自己下一秒眼淚就要掉下來了,她有些慌亂地站起來,身上披着的外套掉到地上都沒有撿。

“冷。看夠了就回去睡。”施政将她掉在地上的外套撿起來給她批上。

“……”裴沐菲咬緊牙關,一個字都沒有說。

施政繞到她面前,直勾勾地看着她的眼睛。看得她都有些心虛了。他剛才那句類似關心的話,差一些就讓她服了軟。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伸出手抱住她。

裴沐菲也是一愣。

然後便咬着牙推他:“放開我!”

施政竟然就那麽放開了她,然後丢下一句:“快點回來”,便走回了帳篷。

裴沐菲捂着嘴,淚撲簌撲簌地流出了眼眶。

每個女人心裏都會有期待,哪怕明明知道那個期待或許只是奢望、永遠都達不到,可是卻又無時無刻不在期待着它的發生。就像她從內心都一直期待着有一天能夠跟施政好好地說一次話。

不是争吵、不是對罵、沒有咄咄逼人、也沒有步步緊逼。

而就是這樣在別人眼中再平淡不過的情節,對他們兩個來說卻如此艱難。

她從不會告訴別人,即使是她受了委屈。

其實世界上最委屈的便是所有人都認為你不會受委屈。

☆、十四、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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