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嚴格的要求 (1)

文史院給西列斯安排了兩位學徒。

在西列斯昨天收到的信件中, 他已經見到了那兩名學徒的姓名,分別是朱爾斯·漢斯和多蘿西娅·格蘭特。

單純從名字來看,是一男一女。

當這兩個年輕人來到西列斯的辦公室的時候, 西列斯不由得打量了他們一眼。

朱爾斯·漢斯是一個皮膚蒼白、戴着眼鏡, 表情和動作都有些局促的年輕人。他看起來家境普通,但是瞧向西列斯的目光尊敬而單純,像是個書呆子。

多蘿西娅·格蘭特是個神态上略微有些驕傲的年輕女孩。她穿着略顯華麗的長裙, 容貌嬌美、金發碧眼,站在朱爾斯的身邊如同貴族大小姐。

她看起來年紀挺小的, 望向西列斯的時候也帶着一種她認為隐藏得不錯的審視與懷疑。

正如西列斯想的那樣, 學院分配過來的并不是足夠聽話的完美學生。

朱爾斯與多蘿西娅坐到了辦公室的沙發上。朱爾斯看起來不太習慣和年輕的女孩坐在一起,十分緊張和僵硬地坐在了沙發的邊緣。

而多蘿西娅反而落落大方,并且在西列斯還沒有開口的時候, 就主動做了一個自我介紹:“我是多蘿西娅·格蘭特, 教授。我已經在拉米法大學進行了兩年的基礎教育。我知道您之前是我的學長。”

朱爾斯也下意識跟随她的話語, 同樣做了一個自我介紹:“教授,下午好。我的名字是……呃, 朱爾斯·漢斯。我之前并不是在拉米法大學進修,是今年考入拉米法大學的研究學者。”

随後辦公室中陷入了短暫的安靜之中。

朱爾斯不安地在沙發上動了動,然後小心翼翼地望向了西列斯。

多蘿西娅的眼眸一直都那樣靜靜地望着西列斯。

西列斯只穿着白色襯衫, 黑色的瞳孔帶着點平靜與冷淡的意味,同樣望着自己的兩個學徒。

片刻之後,他終于說話了:“下午好, 兩位。我的名字是西列斯·諾埃爾,你們可以稱呼我為諾埃爾教授。我的時間不多, 所以關于第一學期每周的指導時間, 我給你們兩個選擇。

“第一是每周二的下午三點到五點, 第二是每周四的上午十點到十二點。”

大概是察覺出西列斯的冷淡,多蘿西娅清了清嗓子,然後說:“我更傾向于周四,教授。”

西列斯不置可否,轉而看向朱爾斯。

朱爾斯望了望多蘿西娅,然後謹慎地說:“周四上午……我沒有問題。”

西列斯微微一笑,說:“那麽我們達成了共識。”

他感到自己的這兩個學徒……還是挺有意思的。

西列斯花了片刻功夫回憶那封信上的內容,以及自己之前的當學徒時候的事情,便開口說:“開學前我已經為你們列出了一份書單,不過我想先了解一下你們現在正在研究的課題。”

仍舊是多蘿西娅首先說話:“這個學年我打算研究特定神明相關的文學,我首先選中的是音樂與藝術之神。”

“阿特金亞?”朱爾斯下意識接話說。

多蘿西娅矜持地點了點頭。

西列斯說:“你打算研究阿特金亞的什麽文學?”

多蘿西娅說:“在祂隕落前後的贊美詩體例變化。”

西列斯略微驚訝地望了望多蘿西娅:“這是一個非常細致的課題。你已經找到足夠的資料了?”

多蘿西娅點了點頭,又說:“不過,教授,相較于贊美詩體例的問題,我更加困惑是,阿特金亞本身是一位怎樣的神明。”

“不要對神明投諸過多的好奇心。”西列斯首先告誡了一句,随後說,“我會給你列出一份書單和相關的論文。”

多蘿西娅立刻說:“感謝您。”

贊美詩體例變化。西列斯想。這是一個不夠學術,但是足夠“信仰”的課題。多蘿西娅似乎對于神與信徒之間的關系十分感興趣?

西列斯心中的好奇一閃而逝,他轉而看向了朱爾斯。

朱爾斯一直在緊張地喃喃自語。當他注意到西列斯的目光的時候,他猛地坐直了,然後磕磕巴巴地說:“教、教授……我,我同樣在研究某位……呃,神明相關的文學。”

“哪一位?”

朱爾斯略微沮喪地說:“安缇納姆。”

“……安缇納姆?”西列斯怔了怔,“你的專業是霧中紀文學?”

朱爾斯點了點頭。

西列斯有些頭痛地想,真是糟糕,他的專業是沉默紀文學啊。學院這是把兩個麻煩的學徒都塞到他這邊來了嗎?

西列斯心知肚明,這是非常有可能的。

并且還有更多的麻煩等着他。比如教授俱樂部,比如學生社團。

……大學教授真是一個看起來體面,實際上麻煩一大堆的職業啊。

西列斯心中的感嘆一閃而逝,他接着問:“你具體研究哪個問題?”

朱爾斯帶着一點誠惶誠恐的意味,說:“我打算整個學徒生涯都研究安缇納姆相關的文學。”他望了望西列斯,确認自己的導師沒有因此而改變态度。

然後他才接着說:“第一年是研究安缇納姆相關文學中‘人’的部分。因為……您知道,這位神明相關的文學中,罕見地出現了很多與人類文明相關的元素。”

西列斯恍然,這才明白為什麽學院會把這個年輕人送到自己這裏的原因。如果是完全不相關的課題,那他也很難給出針對性的意見。

但是實際上,安缇納姆這位神明相關的文學,必定會牽扯到沉默紀那些已經隕落的神明相關的文字。他們之間的區別、演變、相似之處,都是值得研究的部分。

西列斯知道有非常多的學者會将沉默紀和霧中紀看作是值得對比的兩個紀元。甚至,對于是否有必要單獨将沉默紀和霧中紀分開,也有不少歷史學家有不同的想法。

沉默紀的開始是一位神明的死亡;霧中紀的開始是一位神明的誕生。

許多人認為,沉默紀不過是陰影紀的延伸;霧中紀不過是沉默紀的延伸。他們——或許在某種意義上,仍舊處于陰影紀之中。

但是人們往往會将靠近自己的年代劃分得細致而清楚。

越是古老的紀元就擁有越是漫長的歲月。

據說神誕紀和信仰紀各自有将近萬年的長度,帝國紀有将近五千年,陰影紀有千餘年;而最近的沉默紀和霧中紀,不過幾百年而已,加起來也比不上一個陰影紀。

西列斯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随後才點了點頭,說:“我明白了,我同樣會給你列出一份書單。就這周四交給你們吧。”

他想了一下,又說:“雖然你們都已經算是研究學者,可以獨立進行研究課程,但是我知道你們也需要上課和完成作業,所以我不會給你們布置太多的學術要求。

“我的要求就是:每個學期提交一篇論文,根據你們各自的研究選題,以及閱讀我布置的書單,并且上交讀後感。”

多蘿西娅問:“教授,讀後感的格式有要求嗎?”

“學術專著不少于兩千字,論文不少于五百字。”西列斯說。他按照當初布萊特教授給他布置讀後感的标準,告知了自己的學徒。

多蘿西娅和朱爾斯同時點了點頭。

“對了,還有一件事情忘了說。”西列斯猛地回憶起來之前洛倫佐的叮囑,“關于我的助教的問題。”

之前就是拉米法大學學生的多蘿西娅表情微微一僵,而朱爾斯則略微有些困惑地望着他們。

西列斯說:“因為我今年才入職拉米法大學,暫時沒有合适的助教分配給我,所以需要你們成為我的助教。你們會得到學院的助教補貼,我記得是一個月二十枚公爵幣,以及免費的住宿。

“而你們需要做的就是幫我批改作業,偶爾會需要幫我上一節課,以及分擔一些教學上的任務。學院的助教會優先獲得留校任教的機會。這一點你們應該聽說過。”

總的來說,福利還不錯。當然,事情也不少。

朱爾斯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當然,我很榮幸,諾埃爾教授。”

多蘿西娅的表情看起來有些不情不願,不過最後她也點頭,露出了一個像是想通了的微笑:“我也非常榮幸,教授。”

于是,西列斯喜得兩位助教。

他說:“那今天就到這裏吧。周四的時候我們會進入正題,我會将助教申請表帶過來讓你們填寫。你們可以走了。”

朱爾斯與多蘿西娅禮貌地與西列斯告別,随後接連離開。

西列斯稍微松了一口氣,感覺與學徒們的會面還算順利。雖然多蘿西娅是個略微驕傲的學生,但是朱爾斯也算是中和了這種感覺,盡管他可能有些過于偏向另外一個極端……

西列斯搖了搖頭,心想,任何人都有着優點和缺點。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多蘿西娅積極進取,朱爾斯認真仔細。這未必不是好事。

他在辦公室發了會兒呆。因為中午吃飯的時間較晚,他現在也不餓。而晚上的公選課則是六點到八點半,時間還早。

西列斯站起來打算活動活動,就聽見門口傳來了敲門聲,随後,布萊特教授走了進來。

“布萊特教授。”西列斯有些詫異地望着他。

布萊特教授笑眯眯地走進辦公室,問:“下午好,西列斯。第一節 課的感覺怎麽樣?”

“還行。只是覺得學生們有點害怕我。”西列斯在自己的導師面前沒有隐藏自己的情緒,“我是不是表現得過于冷淡了?”

“不用擔心,西列斯。學生們總是這樣的,陌生的老師當然會讓他們覺得害怕。”

西列斯半信半疑地想,或許的确如此?

他還沒想出個名堂,就聽見布萊特教授十分巧妙地轉移了話題:“但這可不是我今天來找你的目的。學院讓我來通知一些事情。”

西列斯遲疑地瞧着他。

布萊特教授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輕人總是應該承擔更多的職責。比如俱樂部和社團。”

西列斯:“……”

洛倫佐這個烏鴉嘴!

大概是瞧出了西列斯的些許情緒,布萊特教授便說:“不用擔心,西列斯。學院對待新教授還是不錯的——俱樂部會有活動經費,社團的指導老師也擁有相當一部分的補貼。”

西列斯這才稍微松了一口氣。他有些苦惱地說:“我感到大學教授的工作……并不輕松。”

“當然。”布萊特教授收斂了向來的輕松态度,語重心長地說,“在這個時代,人們做什麽都不容易。努力和汗水是我們唯一能夠付出的。”

西列斯認真地說:“我明白,教授。”

他沒法向布萊特教授坦誠自己啓示者的身份,因為之前在歷史學會簽署的那份協議。所以他也無意反駁布萊特教授語氣中可能存在的微妙指責。

他認真地應下了布萊特教授的囑咐,然後問:“教授,俱樂部和社團,具體要做些什麽?”

布萊特教授搖頭嘆氣:“你的入職的确是太匆忙了。這些事情實際上以前就已經和卡貝爾教授的那位助教說過了,可惜……”

他沒有就這個話題進行深入的探讨。

“是這樣,西列斯,你之前也參加過我的俱樂部,對于教授俱樂部的活動內容應該沒什麽困惑?”布萊特教授首先問。

西列斯說:“是的,我明白俱樂部主要是對專業內容進行更深層次的探讨,像是由一位教授組建起來的興趣小組。”

“這就足夠了!”布萊特教授志得意滿地說,“之後你只需要填寫幾份表格,然後向全校,或者向部分學生公開加入你的俱樂部的條件,然後進行篩選,挑出不超過二十位學生參加就行了。

“這些準備工作需要在八月份完成,等到九月份,俱樂部就要開始正式活動了。俱樂部的活動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和心意來進行。

“社團的時間也差不多是這樣,所以九月份開始,你的日程表恐怕會顯得越發忙碌。”

他說着,将随身攜帶的文件夾遞給了西列斯:“這就是你需要填寫的表格。”說着,布萊特教授又抱怨了一聲,“如果不是艾特利教授被叫去詢問什麽事情,這些繁瑣的工作可輪不到我。”

“您是我的導師。”西列斯接過文件夾,又說,“盡管我已經畢業了。”

布萊特教授眨了眨眼睛,這才露出一個微笑:“的确,西列斯。你是最令我感到驕傲的學生。”

西列斯打開文件夾瞧了瞧,頭疼于表格的數量——怎麽回事,費希爾世界的行政手續也如此龐大而複雜嗎?

布萊特教授慷慨地分享了自己的填表格經驗:“非必填就全部跳過,活動場地挑個你喜歡的教室就好,俱樂部名稱也随便你寫,活動經費……你填100枚公爵幣每月就行。”

“100枚?”西列斯下意識怔了一下,“這能通過?”

作為剛剛入職的教授,他一個月的工資也就50枚公爵幣。

布萊特教授給了他一個眼神:“這得看學院最近的預算。不過,填得高一些總比低一些好。我知道有位教授直接填了1000枚。”

西列斯:“……”

異世界大學的騙經費居然如此簡單粗暴。

西列斯大為嘆息,幹脆利落地在表格上寫了個100。

随後他又根據布萊特教授的指導,填滿了所有表格。他的俱樂部的名稱被随意地命名為“諾埃爾文學俱樂部”,不過按照布萊特的說法,這個名稱随時可以進行更改。

西列斯對此也不怎麽在意。

接着布萊特教授又從文件夾裏拿出了另外一疊表格:“這是學生社團的指導老師相關的資料,該填的學生們都已經填了,你只需要簽個名就好。”

西列斯瞥了一眼社團的名字,忍不住怔了怔,說:“這是什麽社團?”

“苦難記事”。

……這是幹嘛的?

布萊特教授回憶了一下,然後說:“這似乎是今年申請的一個社團,所以需要臨時分配指導老師。具體的研究內容,呃……”

他瞧了瞧表格,然後指向了其中一個地方:“在這兒,寫了。”

西列斯看過去。

“本社團旨在研究神誕紀至帝國紀文學作品中,與苦難、苦行、自我約束有關的描述及相關記載,試圖從中歸納出早期信徒們踐行信仰的不同方式。”

西列斯仔細琢磨了一下這個說法,然後有些詫異地問:“他們是想要研究布朗卡尼?”

苦行與靜默之神,孤獨的白影,布朗卡尼。

這是一位十分神秘的神明,正如他的神位“孤獨的白影”一般,在整個沉默紀,任誰都不知道祂是在什麽時候銷聲匿跡的。祂隕落于無形之中。

不過,在祂隕落之前,關于這位神明的記載确實有不少,因為祂的信徒全部都是罕見的虔信徒,從行為到觀念都貫徹了布朗卡尼虔誠、苦行、靜默、低調的作風。

因為這樣的特性,布朗卡尼以及祂的信徒,在霧中紀的研究學者中獲得了極佳的風評。他們約束己身、潛心苦修,從不招惹是非。

布朗卡尼也是少見的,未曾在帝國紀有過明确幫助或者影響某個帝國的記載。

“或許是的。”布萊特教授不怎麽确定地回答,“不過,如果他們想要研究布朗卡尼,那完全可以直接寫在這裏。也許,他們還會研究一些別的神明信徒中,可能存在的苦行記載。”

西列斯也點了點頭。

他對這個社團産生了一點興趣。其中的學生是否也是習慣自省,冷靜而內斂的呢?

西列斯更喜歡這一類學生。

他在文件上挨個簽上了自己名字。

随後,布萊特教授收起了這一大疊的表格,說:“還得将這些交給艾特利教授。”

艾特利教授是文史院中專門負責行政的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他年紀大了,所以從教學一線上退了下來,但是仍然留在院內任職。

西列斯說:“不如我去交給艾特利教授吧?”

布萊特教授樂得輕松,便把文件夾遞給了西列斯。

西列斯順口問:“艾特利教授去了哪兒?”

“我也不清楚,剛剛他本來要來找你,但是臨時被一群人叫走了。似乎是為了調查什麽。”布萊特教授說,“所以他才讓我把這個文件夾帶給你。”

西列斯微微一怔,随後說:“會不會和卡貝爾教授的失蹤有關?”

“卡貝爾那個瘋老頭失蹤了?”布萊特教授表現得萬分詫異。

西列斯說:“我聽聞是這樣。可能是調查人員來詢問一些信息。”

布萊特教授啧啧感嘆,然後說:“讓他去研究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哈。”

西列斯便問:“我有些好奇,教授。卡貝爾教授研究了什麽?我這兒還留有他的許多手稿和資料呢。”

布萊特教授明顯地猶豫了一下,最後大概是考慮到現在西列斯并不是他的學生,而是可以獨立進行研究的教授,所以他還是提點了兩句:“他瘋狂地追尋着書籍的原稿和初版。”

西列斯怔了怔,略微疑惑地問:“原稿和初版?”

“是啊。作者的手稿、出版社的初版……總之就是,文學作品最初始的模樣。”布萊特教授說,“他認為這些版本更加貼合作者創作時候的思路,更能體現文學原始的魅力。”

西列斯産生了一些困擾。

從文學研究的角度來說,初版初稿手稿這一類東西,有收藏價值但是沒有什麽太大的研究價值。不同的修訂版當然另當別論,但是卡貝爾教授何必如此瘋狂地追逐作品最初的模樣?

西列斯又想,如果卡貝爾教授是啓示者,那麽他的失蹤就另當別論了。

但是,從往日教會的反應來看,卡貝爾教授似乎不在歷史學會的名單之上,否則他們應該立刻就能反應過來,卡貝爾教授的辦公室說不定有什麽危險的時軌。

現在往日教會只是将卡貝爾教授的失蹤,當成一個“與失控時軌産生聯系的普通人的失蹤案件”來進行處理。

事情的真相又是否僅僅只是這樣呢?難道卡貝爾教授就真的只是無意中碰到了失控的時軌?

……不,等等。西列斯突然想到。最開始讓他懷疑起卡貝爾教授的,并不是失控的時軌,而是那張得自辦公室的手稿。

一份手稿就讓西列斯增長了兩點靈性。這才是最開始讓他感到無比不可思議的事情。

現在,那張手稿也還壓在西列斯宿舍抽屜的最底層,無人知曉。

卡貝爾教授追逐着書籍的最初模樣……那麽,他是否得到了一本足夠古老、足夠危險的書籍原本或者手稿?他什麽時候得到的?從哪裏?

他的助教的失蹤,是否也與這件事情有關?

西列斯的腦海中閃過了一系列的想法。

最後,他的腦中只是想到,或許最危險的情況應該就是,卡貝爾教授空有啓示者的資質,卻從未經受過任何與啓示者相關的知識。

于是,即便他接觸到了時軌,他也從來不知道,自己究竟面對了怎樣的危險。

西列斯在心中微微嘆了一口氣。

他向布萊特教授說了今天中午自己去往往日教會求助的事情,他沒說失控的時軌等等說法,但是光就那危險的女人頭部雕像和那種奇怪的吸引力,就把布萊特教授也吓了一跳。

布萊特教授怒氣沖沖地說:“該死的卡貝爾!居然還留下這麽危險的東西!”

西列斯觀察着他的表情,确認布萊特教授根本不知道啓示者的存在,但是他似乎的确知道,這個世界上存在着某種危險。

……也就是說,這個世界的超凡力量的确是半公開的,只不過普通人無法接觸到更加深入的秘密與知識。

這讓西列斯稍微松了一口氣,感到自己不必每天提心吊膽,生怕自己被人發現了啓示者的身份。

布萊特教授罵了卡貝爾教授一通,然後心情也平靜了下來。他拍了拍西列斯的肩膀,說:“事情已經過去了,教會的人肯定已經将一切都處理好了。”

西列斯想到那條項鏈……一時間覺得布萊特教授這句話好像有點問題。

他沒有表現出來,只是說:“謝謝您,教授。”

布萊特教授笑了起來,他說:“西列斯,走吧,我們一起去吃晚飯。把那些煩惱事兒抛到腦後。”

西列斯點點頭,又說:“對了教授,我這兒還有很多卡貝爾教授留下的手稿和資料。如果那些調查人員真的是為了他的事情而來的,我得将這些……”

“那可不行。”布萊特教授卻出乎意料地搖了搖頭,“那是學院的研究成果。最多只能讓他們抄寫一份,不可能原封不動地帶走。”

西列斯有些意外地聽到這個處理辦法。

布萊特教授特地瞧了瞧門口,然後特地壓低了聲音:“其實以前就發生過這種事情。一些我們研究得好好的古籍,突然就被一些人帶走了,只留下抄本。

“圖書館那兒對這事兒的意見很大,向公國政府抗議了好多回了,但是都沒得到什麽反饋。”

西列斯心想,那恐怕就是一些危險的時軌吧。

他感到些許的啼笑皆非,又感到一種寒毛直豎的危險感。或許,曾經的西列斯·諾埃爾就親手撫摸過那些古老的、陳舊的書籍,卻從不知道自己差一點觸動了時光的力量。

西列斯沉默片刻,便對布萊特教授說:“我明白了,教授。或許我還是應該等待調查人員主動找上門。艾特利教授應該會将他們帶過來。”

布萊特教授點了點頭,又說:“既然這樣,我就不和你一起吃飯了,你在這兒等他們過來吧。或許隔一會兒他們就會來這裏了。”

布萊特教授走後,西列斯看了看時間,發現已經将近五點,不由得感嘆時間流逝令人難以察覺。

他站到窗前。現在仍舊豔陽高照。這個世界的太陽與地球的太陽不盡相同,但是卻意外地指向同一個單詞的含義:光明。

這個世界也的确曾經擁有與星辰有關的神明,那是星辰與光芒之神,高空閃爍的明燈,露思米。

不過,這位神明也早已經隕落在沉默紀的某個時間點。

無數的神明都在沉默紀的時候隕落。那種隕落以及隕落帶來的影響,是摧枯拉朽,令人根本反應不過來的。西列斯難以想象那個時代的人類是如何面對這種局面的。

他想,或許——那個時候弱小的人類,根本只是麻木地、平靜地面對這樣的局面。

又或者……他突然想到,霧中紀存在着啓示者,那麽之前的時代裏,是否也存在這樣的超凡力量?神明是否将祂們的力量賜給了自己的信徒?

這同樣是一個難以考證的問題。

西列斯搖了搖頭,将自己的種種想法甩了出去。

隔了片刻,這個周二的第四批訪問者來到了這間辦公室。

為首的是艾特利教授,他是個年近七十、白發蒼蒼,但仍舊精神矍铄的老人。他穿了一身灰袍,向西列斯介紹身後的三人。

那是兩男一女,年紀大概都在三十歲左右,目光中都帶着西列斯現在已經有點熟悉的,屬于往日教會的那種從容、平靜與寬和。

他們與西列斯打了個招呼,然後正如西列斯想的那樣,詢問了有關于卡貝爾教授的有關信息。就西列斯的教授和以前的學生身份而言,他其實與卡貝爾教授沒有什麽太多的接觸。

不過西列斯還是說了說自己今天去往往日教會求助的事情。他發現面前的三人表情立刻就嚴肅了起來。

“是誰為您處理的這事兒?”

西列斯平靜地回答:“凱瑟琳·金西女士。”

他沒暴露自己是啓示者,畢竟還有艾特利教授在。如果艾特利教授不在,那麽他可能會主動詢問一些更加隐秘的事情,比如這個案子現在究竟調查到什麽地步了。

不過……算了。

你才剛剛入門。西列斯謹慎地在心中告誡着自己。

往日教會的三人将這個名字記錄下來,估計回頭會詢問凱瑟琳一些相關的問題。

西列斯瞧了一直站在一旁、表情嚴肅的艾特利教授一眼,然後說:“我這兒還有一些卡貝爾教授留下的資料,你們需要嗎?”

“需要,不過不一定有價值。”其中一人搖了搖頭,“卡貝爾恐怕不會将那些秘密資料放在辦公室。”

西列斯微微一怔,從這句話中聽出某種微妙的,對卡貝爾的戒備和警惕。

……卡貝爾教授究竟做了什麽?

西列斯以為他是遭逢厄運,為什麽聽調查人員的語氣,卻像是卡貝爾教授自讨苦吃?

西列斯不動聲色地隐藏了自己的吃驚與不安。

随後,在艾特利教授的見證之下,三名調查人員将卡貝爾教授留下的資料一張張浏覽過去。最後,他們搖了搖頭:“沒發現什麽重要的信息。”

他們浏覽的速度很快,看起來根本沒怎麽在意紙張上的內容。或許他們正在儀式時間之中,是使用啓示者的方法進行調查?

西列斯不明所以,始終保持着沉默。

翻閱的過程耗費了絕大多數的時間,不過他們三人非常好心地将這些資料重新放回了矮櫃之中。

西列斯想了想,主動說:“我宿舍那邊還有一部分卡貝爾教授留下的資料,其中有一張手稿……或許你們需要查看一下?”

一人禮貌而友好地說:“時間不早了,教授。我知道您晚上還有課。”他瞧了瞧艾特利教授,示意自己的信息是從這兒得來的,“您以後要是有空的話,可以帶着那些資料去往日教會。”

他自我介紹說名叫多尼米克·米爾納。

“到時候您報我的名字就好。”多米尼克說,他是個皮膚略微黝黑、看起來十分熱愛戶外運動的男人,“不過,您要是沒空的話,就別為這事兒擔憂了。卡貝爾恐怕不會将重要資料留在辦公室。”

西列斯想到那張一口氣漲了他兩點靈性的手稿……陷入了微妙的沉默之中。

随後他意識到,多米尼克已經第二次提及“卡貝爾不會将重要資料放在辦公室”這條消息。

他的言下之意就仿佛在說,他們早已經在其他地方發現了卡貝爾藏着的那些重要資料,所以才會覺得辦公室這兒沒什麽調查的必要,只是走個過場。

西列斯想到,之前凱瑟琳·金西女士就曾經對他說,警察在卡貝爾的家中發現了失控的時軌。恐怕往日教會早已經去他家中調查過,并且發現了一些重要資料……?

也可能是其他的地方。

不管如何,西列斯松了一口氣,低聲說:“好的,我明白了。”

他還是打算将那張手稿帶去往日教會,正好明天下午他要去歷史學會上課。正好是順路的事情。

那張手稿在他這兒放一日,他就覺得心神不寧,總覺得自己的靈性又要在什麽時候偷偷摸摸漲上一點。

那可太虧了。

三名調查人員依次告別。在艾特利教授走前,西列斯将自己填好的表格文件夾交給他。

向來嚴肅的艾特利教授微微一笑,說:“你是今年剛剛成為教授的年輕人。未來是屬于你的,加油吧。”

他的話語中帶着略微殷切的希望,平易近人,與往常西列斯印象中的艾特利教授不太一樣。

西列斯微微一怔,随後向其道謝。

接着,他提到了一件事情:“對了,艾特利教授,我想拿兩張助教申請表。”

艾特利教授點點頭:“跟我來吧。”

艾特利教授的辦公室同樣在四樓。西列斯去了他的辦公室拿到兩份助教申請表,然後與艾特利教授告辭,回到了辦公室。

望着空空如也的辦公室,西列斯總算是感到自己這一天的麻煩事算是解決了……不,還有晚上的公選課。

他看了看時間,發現已經五點四十五分了。他壓根沒時間去吃晚飯,腦子裏也被失控的時軌、失蹤的卡貝爾教授、學徒、俱樂部、社團一類的事情占了個遍。

這可怎麽去上課。

西列斯搖了搖頭,坐到椅子上閉目養神片刻,逐漸讓自己的心思平靜下來。他最後翻閱了一遍教案,确認了今天晚上的課程內容,然後起身,穿上馬甲和西裝外套——快六點了,天氣已經沒那麽炎熱了。

當他離開辦公室,走向三樓的公選課教室的時候,他的心思逐漸沉靜下來,專注在今天的課堂之上,不再考慮其他的事情。

他在五點五十五分的時候,出現在教室的門口。

這位英俊、內斂、氣質沉穩而冷漠的年輕教授,用自己平靜而深邃的目光望向了教室內吵吵鬧鬧的學生們。

大概隔了十秒,教室就一片沉寂了。

西列斯困擾于自己目光的威懾力居然如此龐大,但是他想到布萊特教授說這是正常的,于是他就放寬心,保持着自己的表情與目光,冷靜地走向講臺。

足夠容納百人的教室,就比上午的專選課教室要寬闊得多。西列斯站在講臺上,看到臺下的密密麻麻的學生,有那麽一瞬間感到些許的語塞。

他最終還是在短時間內冷靜下來,從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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