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劍尊, 莫誤會。”

曲應江緩緩道:“今日在場的還有許多雲海試煉者,他們恐早已将此事外傳。不過,劍尊, 如今跟往日不同了,且曲師妹能得您和無影宗庇護,想來是不會受委屈的。若有人非議師妹身世, 我飛雲宗亦可出面制止……”

“呵……”

君無殊冷笑了下,“曲師侄, 你或許不介意,可世人癡愚,昨日與今日又有何不同?我曾以為,我只要足夠強,那些雜音就會消失。可本尊哪怕已貴為劍尊, 可天下人對我的嘲笑變少了嗎?是,無人敢在我面前說了, 但藏在心底的偏見是不會消失的。無論我殺多少魔,斬多少妖, 異類就是異類。”

他搖搖頭,“外人如何對本尊,本尊不在意。但莜莜還小,如何能承受這些非議?”

他說着就看向了莜莜。本以為她會很傷心, 可哪裏曉得莜莜卻盯着油雞腿, 見自己看過來,便問道:“師尊,你不喜歡油雞腿嗎?”

君無殊怔了下, 眉眼霎時柔和了起來, “喜歡, 怎麽不喜歡?”

從莜莜手裏接過油雞腿,望着徒弟期待的眼神,君無殊不知為何,忽生出一股怪異的感覺。

她可能知道自己爹的名字,知道自己爹是被魔族害死的。但她顯然不知自己的身體是怎麽回事。現在真相大白,知道自己被種了魔種,她就一點不擔心嗎?

再想想,又開心了起來。

徒弟莫不是跟他一樣?是個心大開朗的?

心大才好。

貪嗔癡最易引發魔種,如果徒兒心胸足夠寬闊,再配上丹藥,只要能撐到渡劫飛升,天雷就能将魔種淨化,屆時徒兒就能好了。

至于壽命的問題?

君無殊覺得自己不用太擔心了。

師祖于五百年前隕落,那時師祖母就有孕在身了。所以,徒弟應該不止十八了。只是不知何原因,她好似不記得自己的年齡……

Advertisement

對,就是這樣!

想到莜莜那日莫名其妙的行為,還問自己是不是叫張嘴,也許就是想起啥了呢?

越分析,越覺是這個道理。陰郁稍稍在心間散去了一點,變得明朗了起來。

沒什麽大不了的,如果莜莜真堕魔了,自己殺進魔域也要将她撈出來,綁回來,天天念淨魔咒給她聽。念個幾百幾千年,他就不信他不能感動天道,賜福于莜莜!

思路打開,心情瞬間大好。尤其是看他吃了雞腿後,徒弟那開心的樣子。

莜莜很關心自己,自己可不能頹廢,自己可是師尊,不能不堅強。

見君無殊似心情明朗,曲應江也未再提剛剛的事。一行人,吃吃喝喝,待雲臻掌門回來後,才又将話題引到了莜莜身上。

身為飛雲宗的掌門,雲臻自是有本事的。他摸了摸莜莜的脈搏,閉眼感受了一番後,道:“曲前輩與肖前輩手段高明,老道不及萬分之一啊。”

“雲臻掌門,此話怎講?”

君無殊眼裏有了期待。他不是醫修,也不是丹修,推測就只能是唯心的。但要是雲臻道人能給出的結論與他差不多 ,那真就是天大的喜事了。

“劍尊稍安勿躁。”

雲臻摸着胡須,“魔種落入小友下丹田,但曲前輩技高一籌,将魔種封印在丹田內……老道雖不知他用何物封印的,但亦能感覺到此物的聖潔,具有淨化克制魔種之效。”

“也就說,魔種被封印在曲師妹丹田中其實是在被淨化?”

曲應江大駭。

曲無諱的故事聽了很多,但這一刻他才意識到自己跟這位傳奇人物的差距。

居然以自己女兒的身體為淨化容器,在體內淨化魔種的同時,還能讓她繼續修煉,這種事是怎麽做到的?

宛若天塹鴻溝,永不可逾越。

這就是曲無諱。

一個被無數人非議卻也被無數人敬仰的存在。

“呵。”

雲臻笑了起來,“天意呀。若曲小友無朱桦樹族血脈,怕也是不成的。”

君無殊反應過來了,“您是說,莜莜這樣應是無事了嗎?”

“嗯。”

雲臻點頭,“按理說是這樣。其實,你們掌門與宓恬亦是此中高手,且小友容貌酷肖道友,應早知其中緣由了吧。”

果然!!!

那幾個老的第一眼見到莜莜時,便知莜莜是誰了,難怪個個都想把莜莜拉過去!

忽又想起宓恬給了莜莜安神靜心的丹藥,君無殊只覺自己整個人都升空了。

大家都知道,就他這個當師尊的不知道。把小師叔收了當徒弟,鬧半天,小醜原是他自己。

君無殊覺得不爽。雖然陰差陽錯的搞錯了輩分,可到底也成了師徒了。師叔、師伯瞞着自己就不應該。自己也是半妖,難道會因為徒兒是半妖有所輕視嗎?這樣嚴重的事都不告訴他,萬一徒弟受了刺激,引發魔種怎麽辦?

不行,還是趕緊回家,外面的世界太危險,莜莜太脆弱了,不能受任何刺激。

想到這裏,他又環伺了下桌上的人。陪坐的人裏,有好幾個都在有意無意地打量莜莜,這一看就不是什麽正經人,定是在打徒弟的主意。

像徒弟這樣漂亮又體貼的姑娘誰不喜歡?但喜歡也不能一直看啊,這色心也太重了。對了,飛雲宗不是還賣那種丹藥嘛……

君無殊打了個激靈,忽然意識到一個以前自己從未意識的問題:哪個正經門派會賣那種丹藥?不行,這飛雲宗太危險了,不能過夜,等下就走。

他不動聲色地點頭,“掌門師伯是說過莜莜丹田被封一事,但卻并未告知莜莜身世。想來是亂了輩分,掌門怕我尴尬。”

“哈哈!”

雲臻大笑,“何四道那老鬼最是促狹,準是憋着什麽壞心思,想看後輩笑話呢。”

不愧是飛雲宗的掌門,一句話,輕飄飄地就将此事接過,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吃了些東西,雲臻便道:“君師侄幫我了宗大忙,本應留你住幾日的。只是魔母再現人世,剛剛老道前去查看,那些秘境大妖無一例外皆堕魔,便是服用我飛雲宗秘藥都無用。老道估摸着,魔域恐怕又培育了新魔母,且手段比以前更厲害。今日這附體魔母應還未徹底完成奪舍,故而戰力下降了一半。若是徹底完成,再加之滅神大陣,這朝雲大陸恐再無寧日了。”

他放下酒盞,拱手道:“故老道今日不能留師侄小住,還望師侄速速回師門,将此事禀告何掌門,期他能出面主持聯盟大會,應對魔域。”

君無殊神色沉重了起來。點了點頭,“雲掌門言之有理。事不遲疑,我這便回去,将此事告之掌門師伯。”

“善!”

***

傳送陣前,曲應江将兩瓶丹藥遞給莜莜,“這是掌門師伯讓我給你的,可克制魔種。用這驅魔丹再加上曲前輩的封印淨化陣,能加速淨化。不然,師妹你很可能要熬到飛升,才能利用天雷之力來徹底淨化魔種了。”

莜莜接過藥,行了一禮,“請師兄代為轉達,謝謝雲掌門贈藥之恩。”

曲應江見莜莜神情肅穆,說話一板一眼的,便想到了自己兒時的玩伴。

姝玉也像曲師妹這樣,總是禮節到位卻又拒人千裏之外,看似笑容溫和卻任誰也無法靠近。這兩人,性子可真像啊。

只可惜姝玉沒有靈根,早已成了白骨。若她還活着會跟曲莜莜成為好友的吧?想到兒時玩伴,眼神就柔和了許多,手不自覺地伸了出來,想揉一揉莜莜的腦袋,就像過去揉姝玉的腦袋一樣。

可手還未挨到莜莜,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就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側頭,見是君無殊,不由怔愣了下。

劍尊的表情着實有些吓人了。冷冰冰的,還夾雜着他看不懂的鄙視。

“曲師侄。”

君無殊抓着曲應江的手,眉眼肅穆,“你比莜莜大幾十歲,該有身為師兄長者的自覺。”

???

饒是曲應江聰慧,可一時半會也是被這話搞得莫名其妙的。怔了好一會兒,目光落到了抓着自己的手上,好看的眉微微蹙了下,随即抽出手,拱手道:“劍尊說的是。是我孟浪了。”

“莜莜,我們走。”

“是,師尊。”

人在傳送陣前消失,曲應江站了久久後,慢慢擡起手,将袖子撩起,見着上面的淤青,不由笑了。

這劍尊怎與話本子裏那些寵女無度的老父親那麽像?看來曲師妹來日若想尋道侶怕是千難萬難。也不知什麽樣的俊傑能入劍尊法眼呢?

轉身離去。

平淡的日子許要結束,魔母再度現世,平安了幾百年的朝雲大陸怕是又要起風波了。

回到中州,君無殊便立刻帶着莜莜去見了何四道。

何四道屏退衆人,又叫來了宓恬與戚照玉。而莜莜則按照君無殊的意思,只留下了真鶴。

沒一會兒,宓恬和戚照玉便來了。

君無殊将飛雲宗發生的事簡短說了一遍後,道:“掌門師伯,你為何不早點将此事告訴我?來的路上,真鶴已經說了,師祖母已摸到一點關于魔母的事。他們制造魔母需要孕婦,且得是修為極為強大的孕婦……”

君無殊深吸了一口氣,“也就說,當年引師祖去前線這事完全就是魔族的陰謀,而非我們面上看到的人妖兩族面和心不和。當年,傳消息給師祖的人到底是誰?查到今天都沒查出來嗎?”

何四道沉默着,沒有回應君無殊。

宓恬垂下眼,輕聲道:“別人早有謀算,等我們發現端倪時,所有線索都斷了,又如何查?那是我們的師尊,我們如何不想知道真相?若不是真鶴,我們至今都不知魔母是如何培育出來的。”

她說着就看向了真鶴,“所以魔尊親自出手去桃花谷就是因為莜莜是培育魔母的關鍵嗎?”

真鶴一改往日散漫的态度,撲了下翅膀,道:“要培育一顆魔種容易,但想要培育魔母卻是千難萬難。但幾百年前,魔族有人發現,如果将魔種種在孕婦身上,那魔種就會自動吸收腹中胎兒血肉,能培育出更多的魔種。只是如此一來,孕婦也會死。後來,他們抓了很多修士、妖族大能來嘗試。在弄死了無數孕婦後,他們發現,人妖結合所懷的半妖不易弄死母體,如果修士自身修為足夠高,甚至能自己吸收腹中嬰兒,自己變成魔母。”

君無殊眼裏寒光閃過,“所以他們就盯上了師祖與師祖母?”

“這是肖盼推測的。但飛雲宗那秘境老怪是怎麽回事,我不是很清楚。之前只聽說女子可轉化成魔母,沒聽說過男人也可以的。因此,我推測那老怪是被人奪舍的,有魔母的能力,但也不能算魔母。”

“許他們亦知想再造魔母很難。”

沉默半晌的戚照玉道:“但造個半成品去奪舍卻容易。怨氣越大,神魂越不容易輪回,消散。若是半成品也有如此威力,又何必費心培育完整的魔母?無殊用了劍牢都打了七十多招,其他人夠這半成品殺幾回的?”

他目光落到了莜莜身上,“所以他們原本是想将師母培育成新的魔母,但陰差陽錯下,莜莜體內的朱桦樹血脈克制了魔種,他們才沒有得逞?莜莜,師母有跟你提過這事嗎?”

莜莜搖頭,“沒有。娘只說爹爹是被魔族害死的,還說我這把劍是父親給我做的,我必須把青木劍當本命劍用,不許換劍。我根本不知自己丹田被封,也不知自己身懷魔種,母親總喊我吃丹藥,但每次見我沒反應,就很失望。”

莜莜也很迷糊。如果魔種會因人的情緒而被引發,那母親每次的失望是不是因為魔種?而不是自己理解的沒有情緒,她不高興?

“師尊她……”

宓恬顫着聲音問道:“到底是怎麽死的?她是大乘期巅|峰的修士,幾百年過去,應能飛升了,為何會……”

莜莜搖頭,“母親只說她元壽盡了,并未告知我其他。”

“這如何可能?孩子,讓我看看你的封印。”

莜莜上前,宓恬将手放在莜莜腹部上,閉眼感知了好一會兒,再睜眼時,眼裏已蓄滿眼淚。

“師妹,如何?”

何四道的聲音有些發顫,精通各類雜學的他心裏有了猜測,而這猜測讓他難過不已。

“封印是師公的,但是……”

宓恬垂下眼,任由眼淚滴落。

“師尊身上恐也有魔種,只是不知她用了何種手段克制了幾百年。最後無法克制了,應是将一身修為都傳給了莜莜。莜莜,你有印象嗎?你母親可有給你灌頂?”

莜莜歪着頭想了想,搖頭,“師叔,我不記得母親有給我灌……”

話說到一半,腦海忽然閃過母親抱着嬰兒浸泡在一個池子裏的畫面。那池子裏都是綠色的汁液,而母親的手正按在嬰兒的頭頂上。

心尖忽然就飽脹了起來,一絲酸楚從心頭滑過時,她察覺到了面頰上的濕潤……

作者有話說:

大家端午快樂哦!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