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晚春的風撫過大地, 槐樹枝葉輕輕搖曳。槐花紛落,如雪般灑在暮色四合的小院裏。

院落中的少女唇色微紅,似不堪辣椒的摧殘, 素來冷漠的臉上此刻表情生動。她小|嘴微張,吐着舌|頭,“嘶嘶”吐着氣的同時, 一只手還在扇着。

君無殊被莜莜生動的表情逗樂了。好看的眼微微彎起,運轉起靈力, 将面前還帶着溫熱的桂花梅子湯弄涼,遞到莜莜面前,“喝些這個,會舒服些。”

頓了下又道:“吃不來麻辣便吃清湯的吧。”

“不!”

似是怕男人不許她吃辣鍋一般,少女急急放下手, 伸手撈一筷鴨腸,放到面前吹了幾下便塞進了嘴裏。

“辣, 但好吃。”

這是記憶中的味道,讓她有種莫名的安心。

好似已吃過上百成千次, 她喜歡麻辣的滋味。

君無殊看着她孩子氣的一面,不知怎的,竟有點排斥自己是她師尊這個身份了。如果自己跟她同輩,許自己就不用這樣端着, 也不用僞裝, 不用總擔心自己師尊的形象在她心中破滅吧?

這樣想想,竟有些羨慕長風與王钊。

莜莜似乎很怕他會禁止她吃麻辣鍋,她下筷的速度明顯快了。細密的汗珠從她光潔的額頭沁出, 嘴唇也因此變得有些紅腫。

君無殊拿起帕子, 微微離開石椅, 身子前傾,擦去她頭上的汗珠。

莜莜擡起頭,微微開啓的唇占據了君無殊的視線。君無殊不自覺地盯上了那唇。她的唇形很好看,是菱形的。平日不說話時,她總輕抿着嘴,顯得頗為冷淡。

而此刻,平日略顯冷淡的唇因辣椒而變得顏色昳麗。她黑白分明的眼裏似帶着迷茫,好似不明白自己的舉動。他喉頭不自覺地滾動了下。她這模樣讓他有種心悸的感覺,甚至腦海在一瞬間還閃過了“她的唇現在是不是也很辣”的想法。

“吃慢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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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垂下眼,迅速坐回位置。

“師尊不跟你搶,也不會不許你吃。瞧你,汗都出來了。”

他說完便覺有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總覺自己在掩飾什麽。

莜莜擡手摸了下自己的額頭。絲帕溫柔的觸感似還停留在那,一股草木清香萦繞在鼻尖,似是師尊絲帕上的味道。

只是……

這味道為何和富貴身上散發出來的味道那麽像?

她低頭,放下筷子,将富貴從袖子裏拉了出來,放在鼻子下聞了聞。

君無殊一見,心裏一跳。

感覺不妙的同時,看着徒弟抓着他分出來的化身放在鼻子下聞來聞去時,心不受控地跳着。

化身是他,五官相通。當呼吸落在小蛇身上時,他亦感覺到了那略帶暖意的呼氣。

許了靈酒喝多了,他忽覺有些燥熱。擔心着莜莜發現真相的同時,又有點希望被她這樣對待。

他母親是木靈根修士,且自帶草木體香。也正是這點,她才會落入自己那個渣爹手裏。而他,完美地繼承了母親的體質。雖如今修為高深,已能掩蓋味道,但他能騙過天下所有人卻瞞不過莜莜。

本來他也不知莜莜有這本事。還是君不謝跟他說的。他這才知道,原來徒弟聞得到他掩蓋起來的味道。

要露陷了?

不不不,那樣師尊的形象就毀了!

他忍着本性,克制着自己的脾氣是為了什麽?就是想留給她最完美師尊的形象。要是徒弟知道自己卑鄙到化出化身待在她身邊窺探她的一舉一動……

君無殊覺得眼前開始發黑了。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白的抗拒在心裏蒸騰着。他不受控制地猛一拍桌子,見徒弟驚訝地擡頭,他忙哈哈笑,“徒兒,你把富貴都帶來了啊?呵……這小蛇倒有造化,竟惹你如此喜歡,時時刻刻都帶身上。”

莜莜蹙眉。

師尊的反應怎麽有些怪怪的?

“陰陽怪氣”四個字閃過腦海,她的眼睛變得明亮了起來。

“師尊,您不喜歡富貴嗎?”

“啊?”

尚未意識到自己态度怪異的君無殊愣了下,随即連連否認,“怎麽會?就是覺得徒兒你對這蛇有點過于看重了……”

否認了……

可語氣卻酸了起來。

莜莜敏銳地察覺到了這點。身子略略前傾,探究着地問道:“你不喜歡我跟富貴親近?”

君無殊的臉頓時變紅!

好似一只被踩到了尾巴的貓一樣,忍不住呵斥道:“荒唐!師尊豈是那種霸道的人?你這般看為師,太讓為師傷心了。為師豈是那種小心眼的人?”

占有欲……

三個陌生的字眼又跌入了腦海。

莜莜想了想,竟覺這三個陌生的字讓她有點愉悅。

“嗯。”

她嘴角彎彎,“是徒兒錯了。師父是世上最好的師尊。”

君無殊偏過頭,輕哼了下,“就知說好話哄騙為師。”

傲嬌。

又是兩個陌生的字眼。

心情越發明朗了起來。她呵呵笑着,拿起酒盞,道:“敬最疼我的師尊。”

君無殊心跳漏了一拍。

快速拿起酒盞,偏着頭跟莜莜随意碰了下,仰頭将酒幹掉後,他忽覺自己有些狼狽。

自己在心虛什麽?

見莜莜将蛇放回了袖子,松了口氣的同時便安慰自己:人不能幹壞事,看,就為這個,自己都慌了。

暮色在推杯換盞中悄悄過去,夜幕籠了下來。

當帶着醉意的兩人走出小巷時,上弦月已垂挂在房屋的一角,帶着明亮的光芒将周邊的黑暗驅散。

修真之人喝多了靈酒一樣會醉。為了掩飾自己的心虛,君無殊拉着莜莜喝了許多酒。

雖有些醉了,可這醉意也讓他忘了自己師尊的身份。他很自然地牽起莜莜的手,“慢點走,別摔了。咱們步行去護城河,散散酒氣後再去放花燈。”

莜莜也有些醉了。而她醉了後,表現更為直接。她反手握住君無殊的手,幾番翻轉後,用手指扣住了他。

她不知十指相扣是什麽意思,但總覺想這樣握住師尊的手。她憑直覺感覺,如果師尊要牽她的手,本就應以如此形态出現,他們該這樣牽着走路。

略點繭子的手指扣住了他。君無殊心裏一緊,一種荒謬的感覺湧上了心頭:她抓的不是自己的手,而是自己的心。

心跳得快了起來。略有些涼意的手指緊緊地扣住他,她的體溫透過指間傳來,讓他的頭越發暈了。

不應該這樣!他們是師徒,不能以十指相扣的方式牽手!僅留的清明讓他松開了手。可他才松開手,對方握着他的手便用力收緊。

“師尊……”

她似醉了,聲調與平常的冷清完全不同。

被辣椒辣紅了唇微微嘟起,似抱怨般,“是你先抓我的手的。你既抓了,便不能放開,不然我會摔倒的。”

說着便用力扣住他的手指,用力晃了下,嘴裏說着他聽不懂的話,“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變。哦,不對,這裏的百年太短了。”

她仰起頭看他。

素來淡漠的眼此刻像将星辰明月都裝了進去,帶着燦爛與希翼,“師尊,你說過的,說要保護我,疼我一輩子的!所以……”

她抓着他的手,舉到兩人面前,“一萬年……不,萬萬年都不能變!”

好似被什麽擊中了一樣,剛有些神思清明的君無殊又頭暈了。而且,暈得更厲害了。

心裏生出十分詭異的愉悅與滿足。明明只是讓他履行諾言罷了。可一句“萬萬年”暴露了徒弟貪心的同時,卻讓他感到無比熨帖。

他喜歡她這份貪心。

他反手扣住她的手指,唇角劃出了一絲弧度。平日對上她便總是溫和的眼此刻染上了貪欲。像是暗夜裏穿行于荒漠的孤狼見到落單的獵物般,漆黑的眼底折射出滿滿的占有與勢在必得。

許他真是醉了。

唯一留下的一絲清明都在告訴他:就一|夜。今夜,沒有師尊,沒有徒弟,有的只是他君無殊和曲莜莜。

長風吹過巷子,卷起兩人的發絲糾|纏在一起。纏纏|繞繞的,一如緊扣的十指。他就這樣牽着她,走出巷子。幽暗在轉角消散,長街的燈火輝煌迎面撲來。

他側頭看她。

她亦側頭看他。

四目相對時,他看見了她眼裏的專注以及路人的倒影。

所有的暧|昧不明在瞬間褪|去。

在這片燈火輝煌裏,路人的側目提醒着他:這不合時宜,他們是師徒。

握在寬大手心裏的小手瞬間變得滾燙了起來。他下意識地想松開,可莜莜卻是回過頭,緊緊握住,喃喃道:“君無殊,我想看月亮。”

他垂下眼,為她這一聲“君無殊”心底翻騰不已。

莜莜緊緊握着君無殊的手。

為什麽?

他總想松開手?她不喜歡他這樣。

是他說的,他要疼她、照顧她一輩子的。

在這世上,除了父母與真鶴,只有他對她的好是毫無功利的。她喜歡這份純粹,他不能總想着松開自己的手,他不能失言。

君無殊深吸了一口氣,伸手攬過她,抛出龍吟劍,抱着她躍上飛劍。

如流星般,他帶着她飛過天際,朝着月亮而去。

底下的燈火輝煌逐漸在視野裏縮小,而天上明月則在眼中一點點放大。

當所有的燈火隐去,他的聲音從頭頂輕輕傳來,“好……”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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