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釀酒
不過日子自此之後便要好過了許多,譚七彩将自己整日關在院中,搗鼓她的釀酒器械。竹青将她的這些寶貝全部帶來可真是幫了她大忙,自此之後,除了晚上一起吃飯的時間之外,她幾乎都泡在自己小小的釀酒室裏頭,不問世事。
她的三個丫鬟則十分輕松,每天打掃完衛生便可以随意行動了,因為她們的主子一大早便已經不見蹤影,不是在釀酒,就是在準備去釀酒的路上。只是偶爾她們會被要求出去采購一些新鮮的水果或者是幹貨,還有中藥之類亂七八糟的東西,采購完多餘的錢都歸她們所有。
這樣的好差事一時間在七皇子府裏傳開了,丫鬟小厮們沒事兒就喜歡在二夫人的釀酒室附近轉悠,偶爾也會被安排一些差事,賺上一點小錢。
但是不久之後司空雲得知了此事,專程為她安排了購置釀酒材料的人,從此以後釀酒室附近又恢複了門可羅雀的狀态。
譚七彩每日躲着不出門,譚展顏也找不到機會下手,每天心焦氣躁,卻也沒法發洩,惱火得很,沒事兒在府裏四處轉悠,經常無意或者有意地路過譚七彩的釀酒室,有時候剛好碰到譚七彩出門來拿材料,一副蓬頭垢面的樣子,一身都是還未發酵完全的酒味,看到譚展顏時倒是非常開心地打招呼,然後忙忙碌碌地消失不見,倒是讓譚展顏十分尴尬。
這段時間府中流傳着二夫人也不再受寵,每日沉迷釀酒的傳聞,但是不久之後整個七皇子府都吃上了二夫人釀的酒,與此同時,幾乎所有人都被這奇異的酒味折服了,他們還從來沒有喝過這麽好喝的酒,流言不攻自破,二夫人又因為不擺架子親和力強,人氣直線上升。
這一切變化譚七彩都不知道,只是走在路上時常會有小丫鬟開心地跟她行禮,眼神中帶着崇拜,時不時還有膽大的丫頭跟她讨酒喝,她也都一一應允了,送給她們幾小壇,反正每天都在釀酒,現在釀好了的酒整個房間都放不下了,送給她們一些也好。
不過這之後來讨酒的人也越來越多,譚七彩怕他們喝醉了耽誤事,不敢再多送,他們見二夫人這麽好說話,也便都不怕了,少量多次,譚七彩這兒又一躍成為最受歡迎的地方。
一日,天朗氣清,譚七彩抱着釀好的一壇酒正準備回房,一開門差點撞在了一個人的身上,她急退幾步,以為是來讨酒的小厮,微笑道:“小心點。”
擡頭一看,卻是一張熟悉的冷臉,是許久不見的司空雲。
“怎麽是你?”譚七彩的态度來了個三百六十度大轉彎,“好久不見,殿下怎麽有空過來?”
“又重操舊業了?”司空雲端起手肘看着她,眼中帶着探究的神色,“這麽重的酒壇子,你抱得動?”
“嗯。”譚七彩點了點頭,見他一時是不打算離開了,便将酒壇子輕輕地放在地上,雙手叉腰地看着他,“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之前是怎麽生活的。”
“那為何現在有了錦衣玉食的生活,還要這樣過日子?”司空雲抓起她沾上了酒液的髒兮兮的袖子,滿臉的嫌棄,“這不是自找苦吃嗎?”
“話可不能這麽說,釀酒是我的樂趣。”譚七彩義正詞嚴地傳播着正能量,“人啊,總要有那麽一兩個興趣或夢想,我這樣過着日子很開心啊,又能安心研究不同種類的酒,又能幫你的忙,而且還有源源不斷的研究資金。”
司空雲眯着眼睛看着她,沉默着,似乎在仔細思考她所說的那幾個詞究竟是什麽意思。
譚七彩趕緊打圓場:“我只是随便說說而已,你不用放心上。”
“既然你這麽說了,那麽我更要放在心上了。”司空雲卻是樂得跟她唱反調,“不過你在實現你的樂趣的同時,卻給我七皇子府帶來了不好的影響。”
“不好的影響?”譚七彩心裏一咯噔,覺得有些不妙,又怕他是誇大其詞,于是警惕地問,“什麽影響?”
“不知從何時開始,全府的人都是滿身酒味,不論是男是女,每日晚上沒事便聚衆喝酒,府裏頭的風氣一落千丈,這一切都是什麽引起的,你應該清楚得很吧。”司空雲低頭緊緊盯着譚七彩,給她一種沉重的壓迫感。
她撫了撫自己被汗水沾濕的頭發,有些尴尬。
“确實……我是送給他們一些酒來着,但是只給他們一點,我也是怕他們喝醉誤事……”
“他們确實沒有喝醉。”司空雲臉上現出危險的笑容,“但是整個府中酒氣沖天,一個個都是酒鬼一樣的狀态,你覺得合适嗎?”
“不……不合适。”譚七彩趕緊搖了搖頭,做忏悔狀,“我錯了。”
“光認錯你覺得夠嗎?”司空雲繼續步步逼近。
“不夠……當然不夠。”譚七彩自知理虧,只得讓步。
“那你該怎麽補救?”
“我……”譚七彩細細想了想,回答說,“那我以後少釀一點好了。”
“這樣吧。”司空雲對她的回答一點都不滿意,“以後你只準在每天的下午釀酒,其他時間,你必須像一個真正的夫人,而不是這一副狼狽的樣子,好像我司空雲只是娶回了一個酒娘。”
譚七彩想了想,覺得一個下午的時間也差不多,現在已經上了正軌,也不用整天整天地待在這裏,研究配方的事情,在房間裏也可以完成的。
于是她欣然同意,覺得事情也算是兩全其美。司空雲見她答應得這麽爽快,倒是有些驚訝,卻見她開心地笑着說:“對了,有個東西要送你。”
話音剛落她便鑽進了小酒室,過了一陣子之後抱着一個小酒壇子鑽了出來。
“這是我新釀的苦艾酒,用了全新的釀造方法,自創的哦,你可以嘗嘗看,味道更香醇了一些,不知道你喜不喜歡。”說完之後譚七彩将酒壇子放在了他的手中,一副獻寶的樣子。
司空雲端詳着手中的酒壇子,并不大,但是樣子倒是挺精致,看得出來花了些心思。
他打開蓋子,一股醇香濃厚的酒味撲鼻而來,一下子便把他的饞蟲給勾了出來,他不動聲色地咽了口唾沫,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将蓋子重新蓋上,嘴角卻忍不住挂上了笑意:“回去嘗嘗。”
“嗯。”譚七彩見他似乎很喜歡,也開心了起來,看來釀酒的經費不用愁了。
當天晚膳,司空雲面前的酒果然就是那壇苦艾,譚七彩見他喝了一杯又一杯,知道他果然愛喝。
譚展顏一看便知那壇酒是譚七彩釀的,見她一臉喜色,心中着實不舒服,酸溜溜地說:“妹妹,聽聞你近日在釀酒?”
“是啊,姐姐也聽說了?”譚七彩笑道,“姐姐可想嘗嘗,我那兒有養生的好酒,過會兒叫人送過來?”
“不用勞煩了,我不愛喝酒,只是擔心妹妹此舉敗壞了府中的風氣,惹得外邊的人說閑話。”譚展顏說話依然是那個味道,譚七彩現在倒也習慣了。
“姐姐不必擔心,妹妹在民間流落了一陣子,倒是習慣了過這樣的生活,原本閑話就多,也不怕再來一些。”
“我倒是不怕你身上的閑話,而是怕你連累了這一整個皇子府。”譚展顏一點也不客氣。
譚七彩聽她說得這麽直接,倒還真的沒什麽話可說,尴尬地笑了笑之後悶頭吃飯,這一仗算是譚展顏贏了。
譚展顏見她悶聲吃飯沒有回話,冷哼一聲見好就收,一時間無話,餐桌上火藥味十足,只有司空雲依然十分自在地喝酒吃飯,好似根本沒有聽到她們的唇槍舌劍。
吃完之後,司空雲抹了抹嘴,張口朝着譚七彩說:“一會兒去你那兒。”
說完之後什麽也沒再說,直接邁着大步離開了,留下譚七彩愣在那裏,她感覺到譚展顏針刺般的眼神,渾身又開始不自在起來。
她站起身來朝着譚展顏行了個禮,轉身正要離開,卻聽見背後傳來一陣杯子碎裂的聲音,她猛地轉身,卻見譚展顏将杯子砸在了地上,上好的杯子碎了一地。
她冷冷地看了譚七彩一眼,拂袖離去。
司空雲的那句話顯然是引起了譚展顏的醋意,好端端的一餐飯又弄得不歡而散。譚七彩讓人收拾了那些殘碎的杯子之後,不情不願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一開門,已經有一個礙眼的背影端正地站在桌前。
“你是故意的。”譚七彩關上門,皺着眉頭看着他。
司空雲轉過臉來看着她,笑而不語。
“你為什麽這麽做?”譚七彩十分不解,他這是要把譚展顏的怒火全部轉移到自己的身上嗎?他明明知道自己跟譚展顏的關系不佳,卻偏偏故意這樣,明顯就是另有所圖,“這樣做對你有什麽好處?”
司空雲還是饒有興致地看着她,依然沉默不語。
這樣的态度讓譚七彩十分不滿:“請你回答我。”
“我若是不想說呢?”司空雲見她有些耐不住性子了,便幹脆這樣回答她,一副完全不想解釋的樣子,讓譚七彩找不到地方下手。
“你是不是特希望看着我和她對着幹?”譚七彩十分不解,覺得如果真是這樣,那麽他的這種行為真的有些不可理喻。
“如果我說是,你會不會這樣去做?”司空雲微笑着看着她,眼中頗有深意,譚七彩卻不明白。
“不會。”譚七彩瞪了他一眼,“你是變态嗎?好端端的為什麽要挑起事端?”
“我自有我的理由……變态是何意?”司空雲對于譚七彩話中所要表達的真正含義一點興趣也沒有,反倒是對從她嘴中蹦出的新鮮詞彙更加感興趣一些。
“這個……幾句話也解釋不清,啊,我忘記給花花喂吃的了。”譚七彩想了一想,覺得不好解釋,一面急忙轉移了話題,一面再次警告自己以後說話要小心一點才行,否則實在是非常容易惹人懷疑。
她趕緊抱起正好從她身邊經過的那只松鼠,然後給它喂起了松子,司空雲見她支支吾吾也不深究,也樂得她放棄了之前的疑問,于是坐在床邊看着她抱着松鼠喂食。
“它叫花花?”司空雲挑了挑眉。
“嗯。”譚七彩點了點頭,摸了摸它的腦袋,花花配合地蹭了蹭她的手,弄得她癢癢的直想笑。
“果然,什麽樣的主人養什麽樣的寵物,這樣的名字也确實像是你想出來的。”
“這名字不是我給它取的。”譚七彩急忙反駁道,“這是它原本的主人想出來的名字。”
“原本的主人?是誰?”司空雲像是對此很感興趣,站起身幾步走上前來,想要摸摸花花的腦袋,卻被花花十分靈巧地躲過,然後快速蹦上譚七彩的肩膀,兩只前爪上還抓着從譚七彩手中搶來的松子。
“你吓着它了。”譚七彩見花花一臉的警惕,仿佛是害怕司空雲會從它的手中将食物搶走似的,瞪大眼睛看着他,十分不滿他的靠近。
“是誰?”司空雲緊接着問。
“是竹青送我的。”
“二哥的貼身侍衛?”司空雲緊緊地皺起了眉頭,警惕地看着那只一心吃松子的小動物,然後冷不丁地一把抓住它的尾巴,将它頭朝下地拎了起來,一只靈巧的動物反應再怎麽快也及不上自小習武的司空雲,在司空雲的手中它吱吱地尖叫着,松子掉了一地。
譚七彩趕緊撲上去想将它救下來,但是自己也被司空雲的另一只手給抓住了,一時也掙脫不了,就像是另一只被抓住的花花。
“你幹什麽,你快放了它,這樣它會很疼的。”譚七彩用手救不行只能出口相勸,但是司空雲就如同沒聽見一般,十分無情地将花花拎得高高的,仔細看着它的身上,好像要從它的身上找出什麽東西一樣。
“你幹什麽啊,你快放開它!”譚七彩見花花張大了嘴死命掙紮,一副十分痛苦的樣子,心急如焚,憑一己之力卻救不下來,實在是讓她十分焦躁。
過了片刻,司空雲像是沒有找到什麽,便将松鼠遞給了譚七彩,她趕緊将它抱回懷裏,花花卻是被吓得驚叫一聲,直接跳出了窗戶,不知道蹦到哪兒去了。
“花花!”譚七彩趴在窗口叫了一會兒它的名字,卻不見它回來,心中焦急萬分,打開房門就想出去找,卻被司空雲一把拉住。
“你幹什麽?”譚七彩氣憤地瞪了他一眼,“你太過分了!”
“我只是檢查一下它身上有什麽貓膩。”司空雲見她一臉激動的樣子,态度還是稍微和緩了一些。
“它只是一個動物而已,身上能有什麽貓膩!”譚七彩還是一肚子火,直接就想出門去找,可司空雲卻總也不放手,反而将房間的門關了起來,堵住了門口。
“天已經黑透了,那麽一只松鼠,你怎麽找?”
“晚上這麽冷,它睡在外面會冷。”譚七彩使勁地将他推開,他卻像是一尊雕塑,怎麽也推不開。
“外面這麽冷,你穿這麽少,出去不一樣會着了風寒?”司空雲将她的手臂一把抓住,然後塞回了座位上,譚七彩起身還想說些什麽,又被司空雲摁了回去,“我讓人去找便是,你給我好好在這兒坐着。”
譚七彩見他目光堅定,一副不容她多說的樣子,最後也作罷,她估摸着花花應該是被吓着了,會跑回竹青那邊也說不定。
“那還是算了吧,也不用麻煩其他人了,花花它那麽聰明,過一會兒應該會回來的。”譚七彩皺着眉頭自我安慰道,“若是明日早晨還不回來,那麽明天我再出去找。”
司空雲不置可否,但也沒有跨出門去喊人,而是在譚七彩的身邊慢慢坐下,不再說話。
“你跟二皇子有私怨?”譚七彩冷不丁地換了話題,司空雲眼神一冷,轉臉看着她,似乎不知道她為何會突然提到這個。
“為何這麽問?”
“你難道不是因為這個才對花花一個小動物有那麽大的戒心?之前沒有提到這個的時候,你對花花并沒有這麽大的意見,也沒有如此無禮過。”譚七彩推斷道,“但是當我說是竹青之後,你的反應立刻就不同起來。”
“僅僅因為這個?”司空雲倒是一點也不意外,倒像是對她的想法很感興趣。
“當然,蘭妃之前還告訴過我一些事情,還有從你們平日裏見面的情景推斷出來。”
“母妃?”司空雲倒是沒有想到這個緣由,十分意外,“她都說了些什麽?”
“她只是說了一些你們小時候的事情而已。”譚七彩不知道把這件事告訴司空雲是不是合适,于是很小心地透露出一點消息給他,看看他的反應再決定說還是不說。
“說了哪些事?”司空雲微微皺眉,似乎有些不滿。
譚七彩見他态度還算平和,所以考慮了一下之後,還是将蘭妃之前告訴自己的事情轉述給了司空雲,反正他們兩個現在基本上已經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所以還是實話實說為好。
不過說話的方式當然是中立再中立,不敢帶入半分的個人情緒,怕他因此而心存芥蒂,因此傷害到蘭妃就弄巧成拙了。
簡略地敘述完之後,譚七彩稍微瞄了瞄他,想看看他聽完是什麽狀态,卻正好撞上了他的眼神。
“她是這麽說的?”司空雲挑眉看着她。
“是的,千真萬确。”譚七彩趕緊發誓,“不敢有半句虛言。”
“只怕被你美化了許多吧。”司空雲目光柔和了些,心情倒是比之前好了許多,這可真是出乎譚七彩的意料,她還以為聽到這些傷心舊事他會難過,或者至少會皺皺眉頭什麽的,見他這樣,實在是有些意外。
他注意到譚七彩的表情,笑了笑:“你以為我會傷心?”
“嗯。”譚七彩見他看出來了,便誠實地點了點頭。
“我不會因為這些小事難過。”司空雲平靜地說,“但是我卻很高興你能夠站在我這邊。”
“啊?”譚七彩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說這話是何意。站在他這邊,她剛剛只是将蘭妃的話稍微柔化了一些,不好意思在他的面前直接說出來而已,難道這樣就算是站在他這一邊了嗎?
但是司空雲很顯然就是這麽認為了,他一把将譚七彩拽進了懷裏,問道:“你覺得這件事的真相應該是怎麽樣?”
“真相?”譚七彩擡起頭來看着他,心中一咯噔,難道真的另有隐情?
“什麽樣的真相?”她關切地問道。
司空雲見她依然這樣一臉疑問,便知道她并沒有猜出什麽所以然來,話鋒一轉:“都已經過去了,算了,不提了。”
原本都要說出口的東西又猛然收了回來,這讓譚七彩渾身難受,之後她又追問了好久,司空雲卻是一個字也不說,最後逼得緊了,司空雲直接脫掉了衣裳,優雅地靠在床邊朝着譚七彩說道:“時候不早了,趕緊睡吧。”
譚七彩無可奈何,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得作罷。
司空雲不願開口,譚七彩也不願多問,只見他脫了衣裳十分自然地躺在床上,閉上了眼睛,譚七彩還沒想起來要将他趕出去,他就已經呼吸平穩地在床上睡着了。
“每次都是這樣,你能不能睡到自己屋裏去?”
司空雲不答話,卻轉了個身子背對着譚七彩。
“你……”譚七彩被氣得說不出話來,但是又對他這樣厚顏無恥的行為無可奈何。不過他翻過身之後,本來就不小的床被他空出了很大一塊地方,足夠留出安全距離了,譚七彩試探地坐上了床,見他沒有任何的反應。
只好這樣将就一晚了,外面秋風呼呼地吹着,時不時有落葉的嘩嘩聲響起,譚七彩不想再感染風寒,只好認命地睡在了司空雲的旁邊。
一夜就這樣過去了,平靜無話。第二天一大清早,譚七彩醒過來的時候,床上卻只剩下了她一個人,還有一只窩成一團的小松鼠。
“花花,你回來了!”譚七彩開心地将它抱了起來,花花睡眼惺忪地看了她一眼,又懶洋洋地睡了過去。
司空雲似乎已經走了,譚七彩換上幹淨的衣裳,自己梳洗打扮得差不多的時候,聽到門外傳來敲門聲。
“夫人,您起了嗎?”是葉子的聲音。譚七彩趕緊開了門,見她手中端着一盤豐盛的早膳,直誇她來得真是時候。“算着時間,估摸着差不多了,便過來了。”葉子已經不像第一次見面時那麽生分了,跟譚七彩相處了一段時間之後,也了解了她的為人,知道她與一般主子不同,待人十分和善,對待她也盡心了不少,“你怎麽又這麽梳頭發?”
葉子瞄到她的腦袋,微笑的表情立刻換作了一臉的嫌棄。譚七彩轉過身來照了照鏡子,發覺自己随意盤的頭發沒有固定好,已經全部散開,看上去跟剛睡醒沒兩樣。
“以後讓我來幫你吧。”葉子一面說着一面将譚七彩摁到梳妝臺前坐好,然後開始拾掇她的頭發。
“不用,你教我就好了,以後我自己來就可以。”
“那怎麽行。”沒想到葉子果斷地回絕了她的話,“我們三個自從過來服侍你之後,整天都閑着沒事,這些原本就是我們應該為你做的。”
“可是這些我都不需要啊。”譚七彩從鏡子裏看着她,“這些首飾我戴着也沒用,幹活兒的時候不方便,弄丢了豈不是可惜?”
“話不是這麽說,你好歹也打扮一下,你是七皇子的側妃,最近穿得連我們都不如,外人若是看到了可不好。”葉子好言相勸,苦口婆心,卻把譚七彩說得笑了起來:“放心吧,他不會讓我這樣見到外人的……好了,不用梳了,我只是去院子裏逛逛,又不是要去赴宴。”
葉子的一雙巧手一會兒便把譚七彩的頭發侍弄得服服帖帖,還在她的耳朵上挂上了小巧精致的翡翠耳墜,那個樣式還挺別致,被刻成了小小的扇形,不過只有一只了。
“怎麽搞的,另一只去哪兒了?”葉子皺着眉頭在首飾盒裏頭東翻西找,幾乎把裏面的東西翻了個底朝天,還是沒找到。
“算了吧,這樣就夠了。”譚七彩将那只耳墜取了下來,放回首飾盒,“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出去轉轉,一會兒就回來。”
“哎,等等!”葉子還想給她抹點胭脂,可她早已經跑得不見蹤影,見此狀況葉子深深地嘆了口氣,“可真是,怎麽跟個孩子似的。”
另外一只耳環為什麽會不見,只有譚七彩自己才知道。她也是剛剛才想起,自己剛來府裏的某一天,遇到的那位可憐的女孩子,秋蓮,首飾盒裏不見的首飾,應該都是她自己從盒子裏面抓出來給她的,也不知道她現在有沒有過得好一點,似乎後來便再也沒有見過她了。
剛剛想到這件事,忽然就萌發出了想要去看看她的念頭,反正只有下午可以去釀酒,一上午的時間,就四處去逛逛好了。
一路上遇上了不少熟悉的人,他們都是之前跟自己讨過酒喝的,有些依然記得名字,但是有些卻只記得臉,一旦遇到跟自己打招呼的,她都會順便問一問秋蓮的事情,但是十有八九會說不知道,這讓譚七彩非常奇怪。
難道因為性格比較腼腆,不怎麽跟人接觸的關系嗎?譚七彩仔細回想了一下之前秋蓮與自己的對話,回憶起她似乎是在膳房中工作,于是她直接問路前往膳房。
膳房中香氣彌漫,早上殘餘的各色糕點和正在準備的午膳散發着誘人的香氣,她站在門口觀望了一會兒,發現都是些陌生的面孔。
“二夫人,您怎麽到這兒來了?”好些人認出了譚七彩,趕緊丢下手中的活兒迎上來行禮。
“你們可認識一個叫秋蓮的姑娘?”譚七彩趕緊問道,他們卻面面相觑,熱情的笑臉變得有些尴尬,好像是在糾結着要不要說出來。
“她怎麽了?”譚七彩皺着眉頭,心中略覺不妙,之前見她就一副受欺負的樣子,她那麽可憐的一個小姑娘,可別遇到什麽不測了。
“怎麽了怎麽了,一大群人圍在這兒,還幹不幹活了……哎呀,二夫人,您怎麽來這兒啦?”
譚七彩聞聲轉過頭來,猜測是膳房管事的人回來了,可是轉眼一看,首先映入眼簾的并不是管事女人的臉,而是她耳朵上挂着的與她的氣質并不符的翡翠耳墜,小巧而精致的扇形,而且只有單只。
譚七彩心裏一個咯噔,脫口而出道:“你的耳墜是哪兒來的?”
那管事年齡少說也有三十了,看上去精明幹練,在府裏摸爬滾打多年,也明事理,這種時候當然不會随便亂說話,于是形式化地笑了笑說:“二夫人,這副耳墜是相公送的,只可惜奴婢太粗心了,不小心弄丢了一只。”
“哦?還挺漂亮的,多少銀子買的?”譚七彩笑着問她。
“二夫人謬贊了,那家夥哪有什麽銀子,假貨而已,在小販兒那裏買的,只要幾個銅板。”
譚七彩心中冷笑,這明擺着就是在騙人。
“我給你一錠銀子,你讓你相公給我捎一副可好?”
“這……”那女人一下子怔住了,沒有想到譚七彩會不按照常理出牌,“這有點……”
“怎麽?”譚七彩冷笑了笑,“買不到了是吧,你還要撒謊到什麽時候?”
那女人知道自己的謊話已經全部敗露,知道事情不妙,趕緊跪下來磕頭,不停地賠罪。
膳房的人都不敢再看自己上司的熱鬧,趕緊各歸各位,重新開始忙碌起來。譚七彩覺得在大家面前不給這個管事的面子似乎也不太好,便讓她跟着自己來到了一個偏僻處,單獨地問清楚。
“我再給你最後的一個機會,告訴我這個耳墜到底是從哪來的?”譚七彩警告她,“若是不說實話……”
譚七彩拖長了語調,故意讓她緊張,但是實際上她并不知道應該用什麽來威脅她,只得這樣裝裝樣子,好在這個女人是個識相的,她趕緊麻利地把自己耳朵上的墜子取了下來,雙手遞給譚七彩,小心翼翼地說道:“奴婢馬上就說,二夫人,您息怒啊。”
“快點說。”譚七彩也不知道自己能裝多久,只好學着譚展顏的兇樣子,逼迫她快點說出來。
“是……是夫人送給奴婢的。”那女人看了看四周無人,用只有譚七彩能聽到的聲音小聲說道,像是怕被人聽見。
“姐姐?”譚七彩皺了皺眉,“怎麽會這樣?”
“奴婢也不知啊,只聽聞是我們膳房裏的秋蓮偷了東西,被抓到了,夫人不打算再要那些首飾,所以分給我們了。二夫人就饒了奴婢吧,奴婢知錯了,是夫人讓我們不許說出去的。”那女人趕緊解釋,撇清關系。
“那秋蓮呢?”譚七彩比較關心的是這個問題,那些首飾明明是自己送給她的,為什麽會被說成是偷的!這其中一定有問題。
“秋蓮那丫頭早就被關進柴房裏去了,說是要給她個教訓……二夫人,不關奴婢的事啊……”那女人不停地求情,譚七彩卻一心都在秋蓮的身上,眉頭皺得緊緊的。
“行了,沒你的事了。”譚七彩擺擺手放她走,那女人像得了便宜似的趕緊提了裙子就跑,卻被譚七彩猛地叫住,“等等!”
“啊……”那女人哭喪着臉,“二夫人您怎麽……”
“不是,柴房在哪?”譚七彩無奈地問。
最後譚七彩被引到了柴房門口,趁着譚七彩研究門鎖的當口兒,那女人趕緊溜掉了,生怕會發生什麽事情又牽扯到她的頭上,待譚七彩打不開鎖想要找她的時候,卻已經不見她的人。
她無奈地嘆了口氣,望着門上的那把大鐵鎖,只好四處找其他可以進去的地方。
四周也沒有任何人,她叫了幾聲“來人啊”,卻沒有人理她。
譚七彩繞着柴房走了好幾圈,最後終于找到了一扇窗戶,木頭做的,木頭已經有些老化,看上去一點也禁不起摧殘,她無奈,只好從這裏着手,從地上搬起一塊裝飾用的形狀奇特的大石頭,朝着裏面喊:“有人嗎?窗戶下面有人嗎?”
沒人回答她,她又叫了幾聲,還是沒人,她終于忍不住,“砰”的一聲将石頭砸在了窗戶上。
破舊的木窗戶應聲掉了下去,譚七彩拍了拍手上的灰塵,不顧形象地從窗戶爬進了屋子裏。
所謂的柴房裏邊根本就沒有什麽柴火,有的只是一些潮濕的稻草和一些年久用壞的工具,在一堆稻草中間,躺着一個不知是睡着還是昏迷的小人兒,譚七彩一眼就認出來,是秋蓮。
看來那女人最後還是沒有騙她,說的都是實話,秋蓮果然被關在了這個地方。
她伸出手指放在她的鼻前,發覺還有呼吸,只是有些微弱,趕緊輕拍她的面頰,将她叫醒。
過了一會兒,秋蓮才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一睜開眼睛便吓了一大跳,驚叫一聲,身體一動,卻像是觸動了身上的什麽傷口,疼得眉頭緊皺,漂亮的眼睛裏立刻盈滿了淚水。
“秋蓮,別怕,是我。”譚七彩握緊了她冰涼的手,卻發現她的手背上都是鞭痕。
譚七彩心中一個咯噔,将她的袖子輕輕往上挽——舊的和新的痕跡混雜在一起,有些血跡已經浸透在衣裳裏,呈現出暗黑色。
“這是誰打的?”譚七彩心疼地看着她,十幾歲的一個女孩兒,卻要受這樣的苦,真是太可憐了。
“夫人……夫人你一定要救救奴婢……”秋蓮看着譚七彩,止不住地哭,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流了下來,豆大的眼淚看得譚七彩心中揪成一團。
“是譚展顏幹的,是不是?”
秋蓮聽到這個名字,吓得一哆嗦。
果然是她,譚七彩氣得咬了咬牙,不知道這個小丫頭到底是怎麽得罪她了,怎麽能忍心下這麽狠的手?
“夫人,現在……現在只有您能救奴婢了。”秋蓮一面哽咽着一面懇求,然後艱難地爬起身來跪下求她,“奴婢不想死……”
“你別擔心,不會有事的,你先起來,然後細細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秋蓮被譚七彩扶了起來,卻還是一直哭,一動便觸到身上的傷口,譚七彩知道那種滋味,痛得鑽心。她回憶起自己剛醒來時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身上的傷痕與這些類似,但是卻沒有明顯的鞭痕,多的是深可見骨的傷口。
想必譚展顏也是恨自己入骨,否則不會這麽殘忍地對待自己。
但是秋蓮又有什麽錯?
“夫人,奴婢對不起您,您上次賞給奴婢的那些金銀首飾,都已經……已經……”秋蓮咬牙站起來,渾身都沒什麽力氣,好在譚七彩力氣大,将她整個人撐了起來。
“你不會是因為這個才被處罰的吧?”
秋蓮淚眼蒙眬地搖搖頭:“都是奴婢的錯,東西沒有放好,被發現了。”
“就是因為這個!”譚七彩一下子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刀紮了似的,滿臉的愧疚,“是我害了你。”
“夫人……”秋蓮眼淚又開始啪嗒啪嗒地往下落。
“你放心,你不會有事的。”譚七彩深吸了一口氣,後悔之意像潮水一樣朝她襲來,都是自己欠考慮,一個小小的丫鬟拿着那麽些貴重的東西,被人發現了肯定會起疑心,如果不知道是自己給的,那麽肯定以為她是偷的,如果知道是自己給的,別人倒還好,若是譚展顏,肯定會借此機會找她出氣。
繞了一個大彎子,秋蓮變成現在這副樣子說到底還是因為自己,譚七彩覺得自己如果再放着她不管那就真的不是人了。
“來,你小心點,我們出去再說。”譚七彩扶着她,門那邊出不去,只能走窗戶,不過憑她現在的狀态,爬窗實在是太難為她了。
看着秋蓮一臉無力的樣子,她打算把她背出去,可是秋蓮滿身的傷口,不适合做任何大幅度的動作,最後造成的結果就是,譚七彩拼了老命一般将秋蓮從窗戶搬了出去,自己則累得滿頭都是汗,衣裳散亂,葉子好不容易給她弄的頭發也散了好些,發絲垂在臉頰邊,狼狽不堪。
“妹妹啊,這又是在玩什麽花樣?”兩人剛吃力地從窗戶爬出來,冷不丁地就聽到了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裏冒出來的譚展顏冷冷的聲音。
譚七彩心一緊,秋蓮則吓得一下子跪在了地上,渾身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