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香軒閣聽戲事件(上)
“好,唱得好!”衆人大聲喝彩。臺上那名一身白衣的女子唱罷一句,甩起長長的水袖,仿佛幻化成一條條白練交織不斷飛舞穿梭在眼前。
“好!”身邊的那拉氏由衷地也發出一聲贊嘆,矗立在不遠處的多铎更是看得雙眼發直,手掌黏在了一處好像忘了鼓掌。
國粹?年小蝶仔細聆聽耳邊傳來陣陣铿锵有力的二胡京鼓的伴奏聲,辨別那叫謝小雲的名旦婉轉如泣如訴的唱腔與唱詞,始終無法茍同周圍其他人的看法。人類的欣賞空間更大程度上還是取決于他們所屬的時代,心頭這樣想着,少女只好暗自哼起《千年等一回》的曲調來打發時間。
“好看麽?”偏偏有人樂得合不攏嘴。
小蝶對着那拉氏禮貌地微笑、點頭、低聲附和。心裏卻恨不得快點離開。
“我就說你會喜歡嘛!妹妹,你看,可給我說着了吧。四爺還非說你不會喜歡這股子熱鬧呢。”這位正室用手絹掩住露出的乳黃色門牙,開心不已得從桌上遞了一個蜜桔給側福晉鈕钴祿氏。
漂亮的側福晉忙不疊地巴結,“誰說不是呢,晚上回去,可要好好笑話他喽。”
看着正說話女人鬓角微微下垂的幾縷發絲輕輕浮動在她白皙修長的脖子周圍,小蝶忽然覺得她女人味十足。女人只有這樣才會讨男人喜歡吧。不知怎的忽然想到了年羹堯又想到了胤禛,臉頰悄悄升起一朵紅雲。
臺上的白蛇暫時退場,少女才想呼吸一口安靜地空氣,卻又見一個披着袈裟和尚模樣的人慢吞吞地登場,依依啊啊地開唱。心中正不耐,卻聽鈕钴祿氏讨好地從背後椅子上湊到耳邊說:“這法海是謝小雲妹妹扮的,年紀雖小,可唱腔卻正。”
應了一聲,小蝶實在感到無趣,簡單枯燥的娛樂方式簡直令人就要窒息。借口更衣帶着丫環春香從豪華的二樓包廂內退出,來到香軒閣臨街的露天窗口處透氣,明媚的十月天的白日,正是京城最舒服的時間,既不像夏日酷暑難耐,也不似短暫的春天昙花一現,更不似即将到來的冬季天地冰寒,呼,長長地吸了一口新鮮空氣。斜身半坐在憑欄長椅邊,支起下巴,眨着眼看向窗外。
過了集市的日子,地處京城最最繁華的王府井大街地段,仍然是商家雲集,人流交織。縱橫交錯的馬路邊一排林立的店鋪,有平房也有二三層“高樓”的,或紅或綠或藍屋頂的琉璃瓦片映照在陽光下閃現出五彩的光芒。除了不急不忙閑逛的老人,進進出出購買物品的婦人婆子,還有三兩個蹲在路邊穿着打補丁的大衣服,頭頂朝天辮玩石子的髒兮兮的小孩兒。
“吹糖人喽!五文錢一個!”一個背着擔子的小販走進了視線,立即,他所挑擔子裏那些花花綠綠的糖人吸引了孩子的注意,一股腦兒地圍了上去。
“去去去,要吃找大人要錢去!別在這兒瞎湊。沒錢就不行!”沒耐性的小販擡手剛趕開孩子,一個驕橫含混的聲音忽然傳來,“錢?錢?爺有的就是錢,爺窮的就剩下錢了,誰說錢……錢那個不行……嗯?錢哪個地方不行了?”
原來是個醉鬼!小蝶揪着絲帕想笑,卻被身後春香一拉,“我們快回去吧,別叫福晉等急了。”因為冬雪被打傷不能出門,才由這位瘦小的丫頭代替。
“看看又何妨?”少女俏臉一板,卻見春香瞅着樓下那醉鬼臉色變了,“你認得麽?”
“奴婢怎會識得九爺?”回答得不打自招。
看看小丫頭臉色,想想冬雪,小蝶一下子明白過來,盯着眼前這個只有十三四歲女孩子因為害怕而顫抖的肩膀,心中生出無限同情,“你先回廂房,我再看一會兒就來。”
春香顯然沒料到少女如此細心的體恤,感激得就要給她跪倒,卻被扶住,“小姐……這人可怕得緊,你……你還是随我一同進去吧。”
“他是什麽三頭六臂的九爺?我倒要瞧瞧。”對着正伏在馬背上嘔吐的胤禟作了個鬼臉,轉臉安慰春香,“沒事,他離我那麽老遠,還在樓下,你放心好了。”打發走小丫頭,重新趴在窗邊再看,胤禟後邊的七八個衣衫光鮮的随從已經急匆匆地圍了上來,又是擦臉又是拭嘴忙成一鍋粥,惹得一旁吹糖人的小販伸長了脖子瞪着眼看,幾個被驅散的孩子也跑過來看熱鬧。
“爺,爺,咱們回了。”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人頂着一個西瓜皮小帽和油光光的長辮子輕聲伏在胤禟耳邊禀報。
依舊趴在馬背上的醉漢支吾一聲,忽然鬧開,“什麽回?回什麽?打哪兒回?又回哪兒去啊?”
“哎喲,我的爺,您當真是喝高了?您不是一向千杯不醉的麽?這怎麽才和八爺喝了一小會兒功夫,就成了這樣了?嗨,您倒快是給個話呀,今兒福晉可說了,過兩天就是您母妃的壽辰,她還在家裏等着您一塊兒挑選壽禮呢。”
“挑什麽禮?給她銀子叫她自己去挑!每年不過場面上砸銀子的事,五千一萬的,只要她到賬房報個數,随她!”醉漢閉着眼,嘴裏兀自大叫大嚷。
“這人,倒不知是真醉還是假醉了。”小蝶看着搖頭輕嘆。身後傳來春香的叫喚:“福晉叫你呢,快來。”
不大的聲音卻叫樓下的胤禟聽見,朝左右侍從比劃道:“去,給我把樓上方才說話的那兩個女人給我揪下來!”
左右侍從看看樓前大匾上鎏金的三個大字,發怵地像是被釘子釘住半天不動,醉漢着惱一瞪眼,“怎麽,我的話是放屁?”
“九爺,九爺……我的九爺……您好好歇着,咱們快回去吧,別鬧了。”管家走到馬前想要來摞缰繩,卻是被胤禟突然伸出的腳踢飛好遠。
小蝶被着急的春香拉着有些看不過眼,心想要是在現代醉酒駕駛,好歹也要被刑罰。這些皇親貴胄——“當真可惡。”
“誰?誰在說話?”胤禟臉孔上一雙一直眯着的細長的眼睛突然睜開,對着香軒閣小蝶的方向大罵,“有種下來和爺說話,別鬼鬼祟祟藏頭露尾的!來人,給我揪下來!”
小蝶被吓了一跳,一顆心撲通撲通地仿佛就要跳出胸腔,閃身和春香躲到了露臺門板後邊,有些苦笑地對小丫頭道:“這人以前就是這般鬧的?”
春香細細的眉毛一擰,飛快地搖搖頭,垂下眼,低着頭,絞着手心的衣裙,眼角兩滴淚珠啪嗒落下。
“他還欺負過你?”少女睜大了眼睛,老天,春香還是個孩子!
小丫頭臉上的淚水瞬間連成了長線,撲哧撲哧地順着臉頰流下,弄濕了小蝶湊過來的絲帕,驚恐的雙眼才正眼對視了一下,立即垂下,再不敢擡頭,嘴裏已經嗚咽,“沒……沒有……九爺對奴婢很好……很……好……真的是很好……”一邊極力否認,一邊失聲痛哭。
小蝶仿佛喉嚨也被什麽堵住了似地,胸膛一口惡氣往上湧,正要發作,卻見胤禟帶着三個高大結實的跟班咚咚上樓站到了她們面前。
“是你!”胤禟眯起眼鄙夷地瞧了一眼幾乎要擠在門縫裏的小丫頭,注意力轉向一身樸素衣衫的年小蝶,朝春香不幹不淨地說道:“這又是哪個門子的姑娘?你的小姐妹麽?介紹給爺認識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