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014/樓梯間

陸瓒好像被太陽曬困了,他眯着眼睛,喃喃的像是在說夢話。

江白榆聽見他話中內容,微微蜷起了手指。

四目相對,江白榆那雙淺色眸子藏在薄薄鏡片下,掩住了他大半情緒,只能看見窗簾淡藍色的陰影在他眼底翻湧。

而陸瓒發梢眼睫眸底全是窗外淺金色的陽光,他深色眼瞳被光映得通透,即便眼睫的陰影落下也不會令其暗淡半分。

那一刻,時間和畫面一同被定格,沒關緊的窗戶被風帶開一點,悄悄溜進來的晨風帶着好聞的草木清新味道。

有別班的朗讀聲從窗外飄來,遠遠的,聽着有些模糊。過了一會兒,教室裏嘈雜的聲音安靜下來,很快換上了文言文必背篇目齊讀。

這朗讀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的,陸瓒沒注意,他只知道,在他還沒反應過來耳邊為什麽突然響起文言文的時候,就先有幾道響動蓋過了它。

“砰砰砰——”

金屬制的講桌被敲得砰砰響,陸瓒一個激靈,從桌上坐了起來。

但因為在桌上趴得太久,他的臉頰和桌面貼合良好,這樣突然起身,臉桌分離的痛弄得他五官亂皺,再加上他之前揉亂的頭發,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十分搞怪。

語文老師原本已經板起臉想要訓他,但看他這樣子,到底還是沒繃住,笑出了聲:

“陸瓒,你昨晚上是去偷垃圾了嗎?怎麽邋遢成這樣了?”

語文老師是個身材瘦小的中年女人,她戴着一副黑框眼鏡,看起來十分嚴厲,一班同學親切地叫她周總。

她耳朵上別着一個擴音器,本人不需要出太多聲,腰上的小音箱就能把她的聲音伴着電流雜音傳得很遠。

也多虧了這玩意,在周緣吐槽這麽一句之後,全班同學都停止了朗讀,齊刷刷将目光投向邋遢的陸瓒。

陸瓒在幾十道目光淩.遲下紅了耳尖,連忙擡手順好自己的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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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語文早讀就在這睡覺,原本今天上課還想誇誇你,現在看來,功過相抵,誇獎也不必了。”

“我……”

陸瓒原本想辯解,說自己沒睡覺,但話在嘴邊打了個轉又被他咽了回去。

沒睡覺在幹嘛?跟江白榆深情對視比誰先笑出來誰是豬?

這比他晚上不睡覺出去偷垃圾還要更離譜,所以,為了不被嘲笑,陸瓒忍了。

他看了江白榆一眼,默默掩埋了事情的真相,轉而看向周緣:

“別啊周總,誇我什麽,讓我聽個響呗。”

周緣撇撇嘴,從教案裏拿了一份試卷出來:

“你沒發現你開學考的語文卷子沒發下來嗎?”

她頓了頓,揚揚眉:

“我這正好有一份全年級作文最高分,但它的主人不叫陸瓒,我看看啊,他叫……”

周緣動作誇張地把卷子翻到正面,她看着姓名那一欄,一字一頓铿锵有力地念道:

“B、擊、王、贊。”

周緣樂了:

“喲,還是個帶字母的外國友人。”

“……”陸瓒乍一耳朵還沒聽出來不對,後來他在同學的爆笑中自己品味一番,反應過來後,只想挖個洞立刻馬上鑽進去避難。

“你看看你這兩筆字,咋了,偏旁和字根離婚分家啦?擊字抛棄了雙耳旁和大寫B喜結良緣?”

周緣的語氣自帶陰陽怪氣加成,帶得一班教室裏的笑聲要掀翻屋頂。

陸瓒真在這地方待不下去了,好在為了不影響別人班早讀,周緣很快穩下班級秩序,正式跨過批評環節,開始誇獎:

“都別笑了啊,B擊同學這字确實爛了點,但他的作文,好到語文組幾個老師看過之後都沒舍得把他這筆爛字的卷面分扣完。所以,在他們心慈手軟之下,咱們陸瓒作文分險險壓過隔壁文科小霸王寧渲,榮獲全年級最高。”

“哇——”

這話一出,剛才的爆笑變成了驚嘆。

陸瓒腰杆子又直了。

“他的作文會印出來貼在走廊公告欄優秀作文區,一會兒都去看看學學。陸瓒你也別驕傲,前面閱讀扣那麽多分我都沒說你,還有,多練字!下課到我辦公室來一趟,給你挑本字帖。”

“得嘞!”

陸瓒笑着應下,還下意識轉頭看了一眼江白榆。

讓他意外的是,這一眼還有意外收獲,他似乎捕捉到了江白榆唇角一抹似有若無的弧度。

陸瓒愣了一下,微微擡眸看向了江白榆的眼睛,試圖從中再捕捉一點笑意,但他們之間隔了一小段距離和一副半框眼鏡,陸瓒看不清。

“你剛笑了?”

看不清歸看不清,陸瓒長了嘴,能自己問。

江白榆輕輕抿起唇,沒應聲。

陸瓒窮追不舍:

“我看見了。”

“……”

“真看見了。”

“別煩人。”

“……切。”

陸瓒在語文早讀一戰成名,成名作除了他的新外號,還有他将近滿分的作文。

在早讀連着兩節連堂語文課下課後,以張樂奇為首的一群混蛋就先舞到了陸瓒面前,一口一個“B擊哔叽”笑得開心,不過他們也沒有樂多久,因為江白榆嫌吵,一個眼神就遣散了大片人。

陸瓒看了個新鮮,總覺得江白榆像是武俠小說裏什麽絕世大俠,擡擡眼就能用內功秒殺一大片的那種。

第二波到來的是隔壁二班的寧渲,大概她也在自家老師那裏聽說了陸瓒作文最高分的光榮事跡,因此一下課就跑了過來,說什麽都要見見那個壓自己一分的家夥。

但她沒想到會是陸瓒。

寧渲跟陸瓒見過兩面,第一次是放學做黑板報,另一次是在食堂的兄妹烏龍。

實話說,陸瓒這種長相确實優越到讓人難以忘卻,寧渲記得他,但不知道他的名字。

“原來是你啊,你就是陸瓒?你作文寫的真不錯,這次最高算你幸運,下次我就不讓你了。”

寧渲也不客氣,直接拉着旁邊沒人用的椅子坐到陸瓒身邊,看看他,又看看江白榆,表情一時有點一言難盡:

“喲,你倆同桌啊?憐愛了,孩子要被怼慘了。不過也沒事,平時要是他罵你你就找我,我幫你罵回去。”

“?”江白榆眉梢輕挑,涼涼看了過來:

“你長一張嘴就是為了找事?”

寧渲一點不受威脅,她搞怪地比了個對眼,吐個舌頭,滿是挑釁。

張樂奇一直在旁邊吃瓜,現在看着寧渲這表情,他終于捧腹發出第一聲爆笑。

陸瓒看看寧渲的鬼臉,又看看張樂奇,一時不知誰更好笑一點。

一班教室最後排靠窗的部分難得熱鬧一回,幾個人圍在一起,也不知道到底在笑什麽。他們的笑聲彙入其它喧鬧,一起變成了課間的鮮活。

陸瓒跟着樂了半天,側過臉看向江白榆。

江白榆依舊垂着眼,沒有嫌吵嫌煩,但也沒有理會他們,似乎身邊的歡鬧影響不了他半分,可不知是不是陸瓒的錯覺,他感覺江白榆身上的冷冽似乎淡了很多,整個人都柔和了點。

陸瓒看得有些出神,剛想說什麽,但也是那時,他發現教室裏的鬧聲似乎小了很多。

一開始他還以為是下節課的老師來了,後來又發現不是,因為他聽見一道痞裏痞氣的男聲:

“哎,蘇硯!”

陸瓒愣了一下,回頭看了一眼,就見是個留着刺猬頭的男生,仔細看看,這家夥側邊腦袋上還剃了個閃電出來。

他沒穿全套校服,身上是黑色骷髅短袖和工裝褲,只在外面套了個看起來有點髒的校服外套。他就雙手插兜往那一站,看着就是個吊兒郎當的流氓樣子。

刺猬頭像是并沒有注意到一班同學投來的視線,他只揚揚下巴,晃着腿跟教室裏某個人示意:

“出來!”

蘇硯?

陸瓒剛來一班沒多久,但他聽過這個名字。

考試排名這種東西,有一就有二,江白榆在理科班是萬年第一,蘇硯就是那個每次都被他壓一頭的第二。

他是個看起來清瘦安靜的少年,頭發有些長,戴了一副黑框眼鏡,校服穿得規規矩矩,是最符合好學生刻板印象的那類人。他平時話不多,在班級裏的存在感并不強,只有一點很特別——他是個卷王。

即便陸瓒剛來這沒多久,也對這點深有體會。

老師平時布置背一個段落的課文,第二天蘇硯能一字不漏全默寫下來,即便那并不在考試範圍內。老師布置一頁選擇題,他能把那一部分所有題型都做完。老師讓一個單詞抄三遍,他能給你幹出來五遍。

他的生活裏似乎只有學習,可這樣的人,為什麽會跟那種看起來像混混的家夥扯上關系?

陸瓒看着蘇硯默默起身去了後門,被小黑褲帶走,也不知想到了什麽,有點出神。

“卧槽,方一鳴。”

張樂奇在旁邊低呼一句。

“方一鳴?誰?剛那個閃電頭小黑褲?”

陸瓒愣了一下,還想繼續問,但卻注意到身邊的人站起身,從他椅子後面走了過去。

陸瓒腦子一抽,下意識問了一句:

“你去哪?”

江白榆垂眸掃了他一眼,沒應聲,還是張樂奇嘴快:

“下節數學,學霸要去妙姐辦公室搬作業。”

“哦哦,我跟你一起,周總還讓我去拿字帖來着,都笑忘了。先走了啊。”

陸瓒跟其他兩人擺擺手,連忙起身追了上去。

現在正是大課間,走廊裏還挺熱鬧,多的是聚在一起聊天的男孩女孩。

陸瓒穿過他們,跟上了前面的江白榆。

他看看江白榆,又看看旁邊的人,欲言又止般抿抿唇。

從早晨到現在,已經過去早讀加正課三節課兩個課間了,可陸瓒還沒找見跟江白榆說小話的機會。現在好歹是在獨處,但旁邊人太多,他又不好意思開口。

不好意思歸不好意思,陸瓒是個有話憋不住的,什麽困難都阻擋不了他說話。

于是,他和江白榆穿行在走廊人群間,瞅準機會低聲偏頭問了他一句:

“所以江白榆,我能不能和你做朋友?”

“?”江白榆微一挑眉。

陸瓒看着他,以為他沒聽清,于是又問一句:

“我要怎麽才能和你做朋友?”

看他跟特工接頭似的湊過來悄悄說了一句又一句,江白榆只問:

“為什麽?”

“嗯?”

他聲音有點低,陸瓒努力靠近也沒聽清。

而江白榆看着他緊張兮兮的小表情,多少有點無語。

陸瓒沒有注意他這點情緒,他看江白榆面色未動,以為他是不願意再搭理自己。

他剛準備再湊過去說點什麽,結果還沒開口,就被人拎着後領拽走。

“???”

陸瓒以為自己要被校園暴力了,但他沒有掙紮,他只是他瞪大眼睛,茫然地被江白榆拎進旁邊的樓梯間裏。

不同于走廊的熱鬧,靠近教學樓角落的樓梯間清靜又陰涼。

江白榆拎他進去後很快松了手,而陸瓒踉跄兩步,後背貼上了樓梯間冰涼的瓷磚牆面。

冰涼的溫度隔着校服傳到他身上,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因為這溫度,陸瓒輕輕一顫,又往後挪了幾寸。

他下意識擡眼看向江白榆,卻見對方垂着眼盯住他,淺色眸子目光沉沉,氣息無端有些危險。

時間好像過了很久,又好像只過去短短一瞬,陸瓒才聽見江白榆的聲音:

“我問為什麽。”

江白榆聲音很低,他目光從陸瓒的眉眼打量到嘴唇,最後重新望進他的眸子:

“陸瓒,你為什麽一定要跟我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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