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016/雜物間

“陸瓒,你真不錯。”

江白榆說這話時聲調沒什麽起伏,他放下餐盤,坐到張樂奇旁邊的空位上,拿着筷子安靜吃東西,沒再看陸瓒。

他看起來和平時沒什麽兩樣,還是冷着臉,還是不說話,還是看起來兇巴巴不好靠近。

一切都很和諧,但陸瓒看着他,心裏只有兩個字:

完蛋。

陸瓒人都傻了,一時連自己剛咬住的丸子都忘了嚼。

江白榆剛才那話絕對不是誇他的意思,尤其前面還帶了一句“完成任務”的反問。

這代表,他們剛才聊的天,江白榆說不定都聽到了。

雖然剛才張樂奇沒有明說,但江白榆那樣聰明,多半已經猜到了,陸瓒那樣努力想和他做朋友,其實只是因為這是于妙交給他的任務。

問題、和他同組做黑板報、當同桌、纏着他一起坐公交車……原本很尋常的事情,如果加上一個“任務”的前提,就全變成了虛僞的精心策劃。

熱情靠近的人其實是因為別人的一句話才來到他身邊,友情變成了同情和施舍,像江白榆那樣驕傲的人,大概是無法理解、也是絕對不會接受的。

陸瓒心情有些糟糕。

他承認自己靠近江白榆的目的确實不純,但那不是因為于妙說的話,而是因為他喜歡他。

可這話又不能說出口。

陸瓒不想讓江白榆誤會,他心裏堵得慌,飯都不想繼續吃。

他是個憋不住話的人,有什麽事情都想第一時間說清楚。雖然他不能告訴江白榆自己喜歡他,但他至少想讓江白榆知道,自己靠近他不是因為什麽任務,他從頭到腳都真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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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想着,陸瓒也不管這場合人多不多了。

他默默把嘴裏的丸子嚼完,在心裏措好詞,才擡眼看向斜對面的人:

“江白榆,我……”

但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江白榆冷聲打斷:

“吃飯。”

他的聲音其實沒帶什麽情緒,語氣也和平時一般無二,但陸瓒就是覺得他在生氣。

就像是早晨好不容易磨平一點點的尖角又生出了刺,刺尖對準陸瓒,無聲地逼迫着他離自己遠一些。

陸瓒後半句話啞在了嗓子裏。

午休時間,食堂裏人擠人,熱鬧得不像樣,走過路過全是人,确實不适合說點掏心窩子的小話。

陸瓒抓着筷子的手用了點力,筷尖下沉,陷進了柔軟的米粒裏。

餐桌上一時沒人開口,江白榆是沒話,陸瓒是沒讓說,張樂奇雖然看不懂現在這氣氛,但他知道自己閉嘴就完了,所以一直往嘴裏塞飯,不吱聲。

最後還是寧渲排完隊回來,把餐盤放在陸瓒旁邊,坐下時挨個看看桌上人:

“幹嘛呢,氣氛這麽凝重?”

陸瓒愣了一下,随後沖她笑笑,随口玩笑道:

“也沒有很凝重吧,可能是缺你。這不是把你等來了嗎,來聊兩句?”

“喲,真會說話,江白榆聽了都得被你哄迷糊。"

寧渲樂呵呵道。

“……”

真受不了!這姐怎麽還哪壺不開提哪壺的!

陸瓒有點抓狂,他幹巴巴笑了兩聲,痛苦地默默閉上眼。

寧渲的到來果然讓氣氛緩和許多,她和張樂奇話都不少,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聊着,陸瓒偶爾接幾句,只有江白榆從頭到尾沒吭聲,顯然,這是常态,寧渲早就習慣了。

她喝了口蛋花湯,嘆了口氣,滿足道:

“唉,多虧認識了你倆這好朋友,才能讓我在吃飯的時候說說話。你們都不知道,以前跟江白榆一起吃飯的時候,我像個唱獨角戲的小醜,他理都不帶理我,就我一個人說得嗨。這不,剛離得老遠,我一眼瞅見你倆旁邊有空位,趕緊讓他過來占位。怎麽說?以後當個飯搭子怎麽樣?就當解救我。”

說完,寧渲頓了頓,又開玩笑似的補充一句:

“反正陸瓒你跟江白榆是同桌,還能增進增進感情。”

“……”

陸瓒差點被嗆到:

“行,行啊……”

他抽張紙擦擦嘴角,以掩飾自己的狼狽,擡眼時,卻見斜對面的人突然站起了身。

陸瓒愣了一下,寧渲也有點意外:

“你要走?我還沒吃完!”

“我捂你嘴不讓你吃?”

江白榆日常嘲諷,而後語氣稍緩補充一句:

“還有事,先走了。”

“能有什麽事?”寧渲不解,下一秒,又見自己身邊的人也站了起來:

“你也走?”

“呃,嗯,我也有點事。”

陸瓒原本看江白榆要走,還有點不在狀況,直到江白榆看了他一眼,他這才意識到,對方大概是想跟他單獨聊聊。

所以他也以有事為由提前退場,跟着江白榆遠離了喧鬧的食堂。

那個時候,午餐高峰期還沒過,校園裏也有不少同學在晃悠着散步。

陸瓒路過他們,跟上江白榆,肚子裏的話是一秒鐘都不想多存:

“江白榆……”

“等等。”

江白榆擡眸掃了眼周邊路過的人,微微抿起唇。

他快步穿過學校的林蔭道,路過一片又一片光斑,最終在頭頂聒噪的蟬鳴中走進了教學樓的陰影裏。

江白榆避開了有人經過的地方,最終帶着陸瓒進了高二樓層拐角處的雜物間。

這間雜物間出于廢棄狀态,平時不會落鎖,進去的時候,陸瓒注意到地上掉了很多煙灰和煙頭,還有一些髒水晾幹之後留下的灰色痕跡。

陸瓒想起,今天他看見方一鳴時,那人也是剛從雜物間出來。他聽張樂奇說過,這邊的拐角處平時沒什麽人,就有很多學生看中這點,在課間或者休息時跑過來抽煙。

原本陸瓒是想跟江白榆解釋誤會的,但現在他看見這一地煙頭,突然就想起了蘇硯和方一鳴,連帶着心裏想解釋的事也被他忘去了腦後。

他想先跟江白榆說說蘇硯的事。

他之前沒把這些告訴張樂奇,一是因為這是蘇硯的私事,在背後念叨不太好,但更多的還是覺得張樂奇看起來不太靠譜,而且這家夥像個大漏勺,如果把這事告訴他,大概只需要一個下午的時間,高二全年級就都得知道藝體班的方一鳴霸淩了一班的蘇硯。

這種走向也不是不好,畢竟到時候老師介入,事情會好解決的多。但陸瓒覺得,這種事還是不要鬧得人盡皆知比較好。

他想盡力幫幫蘇硯,但他剛來一中沒幾天,想幫忙也需要一個靠譜的隊友,出于某些原因,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江白榆。

在他這裏,江白榆就是這個學校除了老師以外最值得信任的人。

陸瓒用鞋尖碰碰地上的煙頭,還沒等開口,就聽江白榆問:

“剛要說什麽,現在又不說了?”

思路被打斷,陸瓒微微一怔:

“啊?”

江白榆一雙淺色的眼瞳裏一絲情緒也無,他就那樣直勾勾看着陸瓒,像是試圖穿透他表面的那些情緒和僞裝,直接窺見他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陸瓒暴露在這種目光之下,大腦有一瞬的空白。他想說點什麽,但之前準備的小作文卻像是卡在了嗓子眼裏,關鍵時刻一句話都想不起來。

看着這樣的他,江白榆像是輕輕嘆了一聲。

在他眼裏,陸瓒停頓的那些時間像極了被戳穿後的啞口無言,又或者,在那個所謂“任務”以外,他和自己大概真的沒話說。

他不想再等了,所以先開口道:

“陸瓒。”

聽見自己的名字,陸瓒才回過神。

他想解釋,但江白榆的眼神讓他無法開口。

他很難形容那種感覺,疏離、防備、危險、失望……就像是從小生活在野外、在各種不确定和危險中生活的小動物。

雖然不合時宜,但陸瓒看着這樣的眼神,聯想到了曾經遇見過的一只小野貓。

陸瓒遇見那只野貓的時候,它渾身髒兮兮的,如果有人靠近,它會炸着毛觀察很久才能慢慢确認對方的來意、試着接受別人的善意。陸瓒花了很多耐心靠近它,但有一次,他手裏掉落的手機吓到了小野貓,讓它誤以為他要傷害它。

從那之後,陸瓒之前做的努力全都白費,小野貓重新築起防備,一見到他就炸着毛威脅地沖他呼嚕呼嚕叫,逼急了還會亮出爪子趕他走。

現在的江白榆就像那只炸毛的野貓,雖然物種不同,但他倆眼裏一些相似的情緒,令陸瓒印象深刻。

他們一樣防備地盯着他,也一樣主動将自己的惡劣暴露給他看。

“我說過很多次,別煩人。”

果然,野貓露出了藏在爪鞘裏的尖刺:

“你真的很煩,我不管你是因為什麽靠近我,同情也好,任務也罷,我勸你別再繼續。

“去換個人玩,陸瓒。朋友這種東西你不缺,而我不需要。”

頓了頓,江白榆微微眯起眼睛。

他一手稍稍背在身後,在短暫的停頓時,他輕輕蜷起手指,幾秒後又緩緩松開,修剪整齊的指甲陷進掌心,離開時留下幾道泛白的月牙形痕跡。

他抿起唇,再開口時,嗓音沉了很多:

“我比你目前看見的還要讨厭的多,不想見識,就別再招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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