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024/情書
我?什麽身份, 還幹涉你交朋友?
這話落在陸瓒耳裏,讓他有片刻的茫然。
他擡着眼直勾勾看着江白榆, 連人行道?前路有個小坑都沒發現, 差點一腳踩空,整個人都踉跄了?一下。好在在他摔倒之前,江白榆眼疾手快撈了?他一把,這才讓他不至于在北川夜晚熱鬧的人行道?上來個大馬趴。
被旁邊人拉着站穩之後, 陸瓒才似乎回過神?來。
他沖江白榆笑?了?一下: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做什麽事, 當?然要優先考慮你的心情。不過你之前是不是也跟我?一樣誤會他們了??蘇硯和方一鳴人還挺好的吧。”
陸瓒頓了?頓, 又補充一句玩笑?話:
“別不開?心, 小江, 我?有了?別的朋友也不會冷落你。”
“……”
江白榆像是有點無語:
“誰在乎這。”
陸瓒沒忍住笑?了?兩聲, 過了?一會兒, 又問?:
“對了?江白榆, 你今天看見蘇硯為什麽一點都不驚訝?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平時的狀态和在學校裏不太一樣?”
“嗯。”江白榆應了?一聲:
“以前遇見過。”
江白榆以前偶然遇見過蘇硯和方一鳴他們待在一起?,那時候他就知?道?這位理科第二和平時表現出來的形象其實相差甚遠。但每個人都有秘密, 江白榆也不關?心這位并?不相熟的同班同學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所?以一直沒有在意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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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蘇硯一直沒有什麽交集,直到上次在雜物間, 陸瓒看到窗外的蘇硯給方一鳴給了?點零錢, 誤以為是勒索,一副準備沖上去讨說法的樣子。
江白榆知?道?內情,他讓陸瓒別多管閑事, 并?不是否定他的熱心腸, 而是知?道?這只是個誤會。
但他也不知?道?怎麽跟陸瓒解釋,恰好那天他們又鬧了?點不開?心, 江白榆索性閉嘴不談,只在下午放學時自己找到蘇硯,跟他簡單聊了?兩句,蘇硯也答應他,以後會注意一點,以避免類似的誤會。
“哦,怪不得。”陸瓒點點頭,又突然話鋒一轉,問?:
“你今天下午為什麽會出現在小公園的籃球場?是不是聽說我?赴了?方一鳴的約,擔心我?受欺負,所?以才找過去?”
“想?多了?,恰好路過。”
“路過?帶着樂奇和渲姐一起?路過?”
“……”
“得了?吧,你就是擔心我?。”
“……少自作多情。”
似乎是被追問?得煩了?,江白榆加快腳步往前走,那速度生風,仿佛慢下來一步,身後就有怪物把他吞進肚裏去。
陸瓒見了?,連忙小跑着跟上去。他見好就收,沒再繼續笑?話江白榆,只乖乖跟着他往一中校門口?的公交車站走。
北川公車的夏季營業時間很長,到這個點了?也還有車坐。
陸瓒和江白榆肩并?肩坐在車站的座椅上,他伸直腿,因為喝了?點酒,腦袋被風一吹就有些暈乎乎。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見身前是馬路上掠過的車流,而身後是散發着冷色燈光的廣告牌。
整個世界都是流動的,好像只有他們兩個跟車站一起?靜止在原地?。
到了?後來,被燈光填滿公交車緩緩停靠,他們這才彙入流動的世界。
十七路公交車經過不少學校,主要就是為學生服務,到了?這個點已經鮮有乘客,比如這輛車就只有陸瓒和江白榆兩個人。
江白榆坐的還是和上次一樣的右手邊靠窗的座位,陸瓒找過去的時候,江白榆正低頭整理耳機。
坐車時坐在後排靠窗的座位、路上用耳機聽歌似乎都是江白榆的習慣,就像現在,他取開?折好的耳機線,很自然地?帶上一邊。
陸瓒看着他的動作,就在他要戴另一邊的時候,陸瓒沒忍住開?口?道?:
“江白榆。”
“?”
“你在聽什麽歌啊?”
陸瓒從上次開?始就一直在好奇,只不過那次他們剛認識,他不好意思問?。現在不一樣了?,他們熟了?很多,所?以逮着機會就想?求個解惑。
或者,也可?以再多要求一點。
這樣想?着,陸瓒試探着問?:
“給我?也聽聽呗?”
“……”
江白榆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只是默默戴上了?靠近陸瓒的那只耳機。
陸瓒以為這是拒絕的意思,但很快,江白榆取下耳機的另一邊,伸手遞給他。
陸瓒愣了?一下,而後送給他一個笑?容,高高興興從他手裏接過。
那時他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江白榆的手指骨節,即便相觸只有短暫的一瞬,但陸瓒還是感覺到了?他手上微涼的溫度。
那溫度讓陸瓒略微有些出神?,他笑?容淡了?些,乖乖戴上耳機。
那時,車子在短暫停靠後重新發動,車身晃悠一下,慢慢起?步往前行去。
而陸瓒聽見耳機裏傳來一道?細微且短促的電流聲,後來,前奏緩緩響起?,吉他弦音的節奏很溫柔,片刻,明朗少年音加入,唱出的卻是溫柔舒緩的旋律。
明媚少年帶着點酸澀憂愁味的心事,明明是矛盾的情緒,給人的感覺卻并?不突兀。
這段曲子好像藏着北川夏天的風、綠蔭裏包裹的蟬鳴,還有令人懷念的少年時光。
這熟悉的旋律讓陸瓒睜大了?眼睛,沒忍住問?:
“江白榆,你也喜歡夏子澈的歌?這是他的《情書》吧?”
這首曲子讓陸瓒想?到點以前的事情,他笑?着同江白榆分?享道?:
“我?以前有段時間也特喜歡他,對,是初中的時候,有一年我?進了?廣播站,翻來覆去放他的歌,意見箱裏全是投訴我?的,說我?強行安利,站長還把我?罵了?一頓。還有還有,後來初三畢業晚會我?還勇敢報名上臺唱過他的歌來着,結果調子都跑到姥姥家了?,後來被朋友嘲笑?好久,一聚餐就把當?時拍的視頻拿出來當?電子榨菜……”
陸瓒說着,自己先笑?了?,整個車廂裏都是他的聲音。
那時候的他沉浸在自己年少輕狂時做過的糗事裏,沒注意到身邊人的視線。
江白榆也沒打擾他,他只是微微垂眼看他笑?,等他講完了?,才語氣淡淡問?:
“所?以現在不喜歡?”
聽見這個問?題,陸瓒想?了?想?,認真答:
“還好吧,人的口?味是會變的,哪有人會一直一直喜歡某樣東西啊,那也太沒意思了?,畢竟再好聽的歌也會膩。不過,話雖然這樣說,現在回過頭再聽他的歌也還是好聽,這前奏一響,我?就好像還是幾年前那個中二陸瓒。可?能這就是音樂的魅力吧,真奇妙啊,有時候連我?都忘記的東西,它卻還幫我?記得。”
陸瓒無比感慨,江白榆并?沒有接話。
他只是輕輕抿了?抿唇,垂下眼,默默将視線挪向了?窗外。
江白榆的歌單裏似乎只有夏子澈一個人,有陸瓒以前喜歡的幾首經典,也有他沒聽過的新歌,夏子澈的風格這幾年一直沒怎麽變,依舊是北川夏天的那個少年。
這些曲子跟了?他們一路,只是還沒等最後一首歌聽完,車就已經到站了?。
陸瓒幾步跳下公交車,他看看空蕩蕩的車站,覺得自己一個人等在這實在沒意思,于是問?轉頭問?身邊的人:
“江白榆,你家離這遠嗎?反正車來還早,我?送你一段呗,我?想?把這歌聽完。”
聽見這話,江白榆下意識看了?眼離這不遠處的那條小巷。
他并?沒有多猶豫,手指一勾,耳機就連着線從陸瓒那裏掉落下來。
“想?聽自己聽。”
江白榆拒絕了?陸瓒繼續一起?聽歌,也是拒絕了?他送自己的提議。
他瞥了?他一眼,聲音沒多大起?伏,只淡淡道?:
“走了?。”
對于他的拒絕,陸瓒沒有多在意,畢竟他原本就沒想?着江白榆能答應。
他只認認真真和江白榆告了?別,然後乖乖站在路邊等車。
江白榆的指腹在耳機光滑的表面上蹭過,又在轉身時将它挂在了?耳朵上。
吉他弦聲和少年嗓音在那一瞬間變得清晰,幹淨的曲風把世界的喧嚣全部?隔擋在外。
江白榆走在路燈下,在即将步入巷子時,他回頭看了?一眼。
車還沒來,陸瓒正站在路邊,低頭像是在踢石子。頭頂暖黃的路燈照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聚在他腳下,變成小小的一團。
見他自己跟自己也能玩得那麽開?心,江白榆默默收回了?視線,獨自步入了?小巷中。
這是他走過無數遍的巷子,因為常年背光,這裏連空氣中都帶着點不太好聞的潮濕泥土味。
這味道?和耳機裏輕快的夏天旋律相差甚遠,江白榆快步在小巷裏穿行,等他到自家樓下的時候,耳機裏的歌也恰好結束。
晚上的筒子樓比剛才他路過的夜市街更加熱鬧,一眼望去,每家每戶都亮着暖色的燈光。因為老?樓隔音不好,電視機的聲音從窗戶縫裏滲出來彙在一起?,時不時摻着不知?誰家男人爽朗的大笑?。
江白榆擡頭看了?一會兒,手上動作很慢地?整着耳機線,等把耳機線規規矩矩綁好放回口?袋裏,他才收回視線,擡步上樓。
樓梯裏的聲控燈壞了?,有一層直接報廢,另一層忽明忽暗地?閃着光。水泥牆上貼着各種開?鎖借.貸的小廣告,塗鴉和腳印也連了?一片又一片。
江白榆腳步聲很輕,他慢慢上着樓梯,又慢悠悠從口?袋裏掏出鑰匙。
鑰匙插.入鎖眼發出很輕的一聲響,在旋轉幾圈後“咔噠”一聲開?了?鎖。
老?舊的門随着被推開?的動作發出一道?呻.吟,門內冷色的燈光也随着這聲音逃了?出來。
進門時,江白榆發現這屋子似乎比自己離開?時幹淨了?一點,至少那些空酒瓶和外賣盒都不見了?。
他擡眼看去,房間裏站着一個穿着破舊夾克衫的中年男人,他生得高瘦,頭發有些長有些亂,下巴上全是亂糟糟的胡茬,輪廓跟江白榆有個六分?像,就算邋遢又滄桑,模樣瞧着也依舊算端正。
家門開?了?又關?,鬧出的動靜不算小,但江漸文沒有一點反應。
他手裏拿着個幹淨的濕毛巾,正低頭認真地?擦拭懷裏的相框。相框裏是個美麗溫婉的年輕女人,只是世界把她變成了?黑白色。
見對方沒搭理自己,江白榆也沒有要理他的意思,他掃了?江漸文一眼,很快收回了?視線。
只是垂眼時,他注意到旁邊的餐桌上還擺着兩盤菜。
那菜并?不豐盛,只有半盤土豆絲,和半盤青菜。
之所?以用“半”來形容,是因為那兩盤菜被人從中間整整齊齊分?開?,半邊已經成了?空盤,另外半邊邊動也沒動。
很明顯,對方連吃頓飯都不想?和他有一星半點的關?系。
江白榆眸光未變,顯然早就習慣了?。
他把鑰匙放在門口?的櫃子上,自己默默換了?鞋,拎着書包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間。
只是,在他開?房間門時,江漸文把手裏的毛巾扔在了?旁邊的桌子上,那動靜有點大,毛巾和桌面碰撞的悶響像是在提醒他什麽。
江白榆動作微微一頓,他沒看對方,只冷聲道?:
“吃過了?。”
房間門一開?一關?,最終将客廳壓抑的氛圍關?在了?外面。
江白榆有點煩躁,他把書包放在一邊,自己坐在椅子上,從口?袋裏摸出手機。
按開?,頁面還停在音樂軟件的自定義歌單頁面,随手劃一下,歌手那欄從頭到尾都是同一個名字。
這些歌被江白榆翻來覆去聽過無數遍,但其實要說起?來,他對它們也不算有多喜歡。
不過,就像是某個人說的,再喜歡也沒有用,人的口?味是會變的,沒有誰能一直一直喜歡某樣東西。
确實,有人都變了?,就他還在原地?打轉。
想?到這,江白榆更煩躁了?些,索性直接将歌單裏的歌全部?選中,準備一鍵清除,眼不見心不煩。
但也是那時,手機上方突然彈出一條消息——來自一個用着橙色蠟筆小太陽頭像的家夥。
江白榆指尖一頓,點進去,頁面切換,聊天框裏躺着一條新信息:
陸瓒:你猜怎麽着,你今晚的歌單真不錯,夏子澈的歌果然聽一百遍都不會膩,所?以我?決定重新當?回他的小粉絲!
陸瓒:[圖片]
江白榆點開?他發的圖片,那是一張截圖,內容是音樂軟件的歌單頁面,圖片裏歌手名也是清一色的夏子澈。
還有最下方的正在播放,歌名只有簡單的兩個字——《情書》。
江白榆緊皺的眉松了?些,他看着聊天界面,停頓很久才随手劃了?個問?號發出去,算作回複。
他重新點回了?音樂軟件,歌單還在全部?選中狀态。
他看了?一眼右下方紅色的垃圾桶圖案,最終還是點了?取消選擇。
歌單避免了?被一鍵清空的命運,安然無恙地?躺回列表裏。
而江白榆随手選了?一首歌,帶好耳機,像是終于放松下來一般,微微仰着頭靠在了?椅背上。
房間裏沒有開?燈,黑壓壓的屋子裏只有桌上的手機還亮着屏。
過了?一會兒,手機屏幕也暗了?下去,但還是能看清屏幕中滾動的歌詞,和慢慢轉着圈的唱片标識。
在手機徹底熄屏前,屏幕裏的唱片旋轉至正向,專輯封面裏只有簡單的兩個手寫字——
“情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