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chapter 019
聖誕之前的那個周末,林遲死纏爛打地拽着淮音出了門。雖說已是下午時分,但對于作息日夜颠倒的淮音,以及與他同醒同睡的雲寶來說,仍算是起得很早。
因此被林遲強行拽出被窩的一大一小,全程一臉不爽。
起床氣嚴重的淮音一改往日風格,一路上都在教育林遲:“聖誕節?有什麽意義?還記得你是中國人麽兒子?”
“還記得麽爸爸?”雲寶随聲附和。有了聲援的淮音更加得意:“中國人嘛,重視下春節元宵中秋清明就好了,聖誕什麽的,還不如讓我睡個好覺!”
“外公說得對!”
看着這一大一小一唱一和,林遲簡直無奈至極,他望着淮音那張無時無刻不在散發着“早起不夠睡”怨念的美人臉,生生氣笑了:“你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舊思想了?要與時俱進!還有,除了今天之外,哪天你沒能好好睡?”
淮音索性轉頭不看林遲,坐在他肩頭的雲寶看了看淮音,又看了看林遲,微微歪着頭想了想,似乎是覺得外公的氣場更足一些,他緊跟着将頭一甩,擺出了跟淮音同樣的姿勢。
林遲好笑地摸了摸雲寶的腦袋,眼珠子轉了轉,湊到淮音身邊撒嬌:“爸爸,我們都走到這了,就去逛逛嘛,你都多久沒有陪我逛街了~”
這招可是林遲對付淮音的壓箱秘笈——他被淮音撿走的時候已經記事,雖說認可淮音的養父身份,卻鮮少喊他爸爸。所以一旦他撒嬌喊爸爸,淮音就什麽都依了他。
對了,撒嬌不僅對付淮音有奇效,對付樓祈效果也不差。畢竟這兩人不管嘴硬不硬,都容易對他心軟。
果不其然,聽到林遲這麽說,淮音頓時面露猶豫,對于早起出門這件事,也不是那麽抗拒了。林遲趁熱打鐵:“每次看到別人的爸爸陪他們逛街,我都羨慕得不得了,我知道你撫養我已經很辛苦了,我不該那麽早把你叫起來,可是我還是想跟爸爸一起逛一次街……”
說着,林遲低下頭,泫然若泣:“算了,我們回去吧。”
淮音立馬緊張了,他一把攔住轉身欲走的林遲:“都到這了,爸爸肯定是要跟小遲逛街的呀。”
“爸爸不是不願意麽?”
“誰說的!爸爸可喜歡跟小遲一起逛街了。”淮音睜着眼睛說瞎話。
由于淮音的配合,之後的過程變得異常順利,林遲采購了一些日常用品,又選了幾份聖誕禮物。其實過不過節、過什麽節都不重要,不過是圖個喜慶,畢竟這世上苦難的事情那麽多,人總要學會找理由讓自己更開心一些。
不過,林遲費盡心思把淮音弄出來,可不光是為了逛個街——K市有一條著名的商業街,叫做陽春路,陽春路上,有一家十分特別的店,叫做鬼食。顧名思義,這家店做出的食物鬼也能吃。
林遲是從丹青口中得知這家店的,趁着這次出來,林遲準備帶着淮音去一次。
與此同時,鬼食的豪華包廂中,胡秘書笑意盈盈地送走了客戶,轉頭看向沈先生:“主人,跟冥界這單能簽下來的話,複活夫人的幾率又增加了吧?”
“嗯。”男人面無表情,但熟悉他的胡秘書知道,沈先生現在的心情好得不得了。亡妻對他的影響巨大,能夠輕易左右他的情緒,也不知是福是禍。
沈先生帶着秘書離開鬼食時,一輛出租車停在鬼食門口,正好擋住了他們的車。随後,沈先生看到那個他心心念念了一個世紀的人,正一臉無奈地從車裏出來。
那一瞬間,錯愕、驚喜、難以置信糅雜在沈先生那張俊臉上,淮音還活在世上?!
可還沒等沈靖寒過去相認,就見副駕上下來一個長相清秀的男孩,他湊到淮音身邊說了什麽,淮音笑着點了點頭,男孩高興地蹦起來抱了淮音一下。
目睹了這一幕的沈先生簡直怒火中燒——老子一個世紀沒抱到的媳婦,竟然被人随随便便給抱了!!
一瞬間,滔天殺意洶湧而至。
就在沈先生準備沖出去手刃了膽敢勾搭他媳婦的野男人之時,胡秘書及時阻止了他。
“主人,請冷靜!這位真的是夫人麽?就算是,您這樣還沒搞清楚狀況就貿然沖出去,不怕當年的悲劇重演嗎?!”
被胡秘書的話刺激得冷靜下來,沈先生沉着臉:“查!給我查清楚!”
“是!”
站在鬼食前任由林遲抱住的淮音突然猛地看向沈靖寒所在的方向,方才他感受到一股強烈的殺意撲面而來,又很快消失無蹤。他皺起眉頭,想要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麽,但鬼食的結界做得太好,他所在的位置,根本無法看清鬼食內的事物。
一瞬間淮音突然很不想進去,但看着一臉期待的林遲,他猶豫了一下,最終什麽都沒說。
當天晚上,沈先生收到了一份詳細的資料,他看着資料上笑容腼腆的男孩,頓生一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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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沒有撞上周末,聖誕節學校照常上課,但老師多少能夠理解學生的蠢蠢欲動,上課多以互動為主。
被叫上去做PPT講演的,是一個很漂亮的女生。林遲對她沒有絲毫印象,于是用手捅了捅身邊的陳楓,問道:“這誰啊?”
陳楓驚訝地看了他一眼:“不是吧林遲!咱們班燕翎女神啊!你竟然不認識!?”
“……咱們班有這號人物麽?我怎麽不知道?”
“那必須有啊!你是有多不合群啊!這可是咱們班的風雲人物!”陳楓一臉痛心疾首地看着林遲,把恨鐵不成鋼的哥們形象演繹得淋漓盡致。
林遲白了他一眼,心裏卻仍在疑惑:班裏真的有這樣一個人嗎?他雖說不喜歡集體活動,卻并非對班級漠不關心。他清楚地記得,班裏是沒有這個人的!
多出來一個人并不奇怪,有可能是轉校生,但從陳楓的表現來看,這個燕翎并不是突然到來的,而是“一直存在”的。
剛經歷過學姐那件事的林遲,不免對這種“多出來的人”有些防備。
下課之後,林遲告別了陳楓,獨自順着偏僻的小路往校外走,他答應丹青今天去面館幫忙布置聖誕主題的店面。
突然,身後細碎的腳步聲引起了他的注意——不會吧?青天白日的,還能撞鬼?
林遲加快步伐,身後的腳步也跟着急促起來。就在林遲準備邁開步子狂奔之時,身後突然傳來了女生帶喘的呼喊:“林遲!等一下!”
林遲轉過身去,發現一直跟在自己身後的竟然是……燕翎?!
“有什麽事嗎?”對于這個多出來的女人,林遲并沒有放松警惕,但燕翎的舉動顯然出乎了他的意料。只見燕翎小心翼翼地遞出一個粉紅色的信封:“林、林遲!我……我喜歡你很久了!”
情書?!
這可是林遲有生以來收到的第一封情書!震驚之下他的警惕心都放下了大半,腦子有些發蒙,燕翎将情書遞過來,他也就順手去接了。可他不喜歡她,回過神來正準備斟酌着語句拒絕時,突然聞到信封上傳來一股清香,頓時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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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時,林遲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屋子的陳設有些眼熟,但他腦子裏一片空白。
我是誰?這是哪裏?
林遲努力回想了一下,總算想起了自己的名字——他叫林遲,而這間屋子,是他住了十三年的“家”。
——為什麽會回到這裏?他應該已經不屬于這裏了!
腦袋裏突然閃過了奇怪的念頭,林遲下了床,憑着模糊的記憶走到衛生間,在衛生間牆上鑲嵌的巨大鏡子裏,他看見了自己,年幼的自己。
大約是十三四歲的年紀,不出意外還在念初中。
林遲皺起秀氣的眉頭,他總覺得自己不該是這個年紀,他應該已經長大了,經歷過什麽事情,遇到過什麽人……
或許做了一場很長的夢,才會讓他有這樣的錯覺?
門口突然傳來的響動驚醒了沉思的林遲,他隐隐覺得有些害怕,但還是走出了衛生間。
來人見到他一臉茫然,随即勃然大怒:“你那是什麽表情?!見到你爸回來都不會問候一句麽!真是喪門星!”
是了,這是他的父親,緊接着進門的女人牽着一個比他小些的男孩——是他的媽媽跟弟弟,名字,通通想不起來。
為什麽會這樣?這明明是他的生活,為什麽會那麽陌生?
男人走向廚房,很快又怒氣沖沖地出來:“怎麽沒做飯!養你到底有什麽用!光吃不做的飯桶。”
聽着父親的咒罵,林遲心裏是麻木的,麻木之餘卻也生出了幾絲絕望,他讷讷地說:“爸爸,我忘了……”
——我好像忘了這一切,你不要罵我,我很害怕。
可惜男人根本不肯聽他解釋,冷笑一聲:“忘了?你怎麽不把你自己也給忘了?”他的母親很快過來打圓場:“孩子他爸,別生氣,小遲還小嘛。”
“還小?我在他這個年紀,已經在外面掙錢養家了,他還在家吃白飯!”
“咱們家又不是那麽困難……”母親為難地說。
“不困難!?那你養他啊!你養這個喪門星啊!”
從記事起,林遲就能見鬼,招惹鬼怪的能力很強,在他身邊的人都多多少少會倒黴。首當其沖的自然是他的父母,因此,他們很不喜歡這個兒子,加之後來又有了一個正常的孩子,就更不喜歡他了。
“爸爸媽媽別吵了,我肚子餓了!”被安置在沙發上的小男孩阻止了快要争吵起來的父母。父親聽到弟弟喊餓,立馬挂上了笑臉:“我的小軍肚子餓了啊!孩子他媽還不快去做飯。”
“哎!好,小軍等等,媽媽這就去做飯,做你喜歡吃的。”母親自然很樂意有人解圍,順勢進了廚房。父親抱着弟弟進屋,只留下林遲一個人傻傻地站在門口。
看着一家人其樂融融,而他卻像個外人一樣,林遲心頭堵得慌,摸了摸心口,他喃喃道:“奇怪,我不是應該早就不在乎了嗎?”
當天晚上,母親提着一個空包敲開了他的房門:“小遲,你也看到了,家裏已經養不了你了,你爸爸這樣,我知道你也不好受。幹脆你出去打工吧。”女人猶豫了一下,給他塞了五百塊錢,“走吧,別回來了。你總是招惹那些東西,為了我們一家人好……委屈你了。”
林遲沉默了一會兒,最終點了點頭,他紅着眼睛環顧四周,這個屋子裏面似乎沒有太多值得留戀的東西,他往包裏塞了幾件衣服,準備離開這個并不接納他的“家”。出門的時候,他碰到了弟弟林軍,男孩坐在沙發上,晃着小腿:“喂,你要走了麽?”
“嗯。”
“不會回來了?”
“……嗯。”
林軍從沙發上蹦下來,笑着說:“那敢情好,我這就跟爸爸說,把你的房間跟我的打通,我早就嫌我屋子小了!”
“随便你吧。”
林遲背着包出了門,他的家在一條巷子的最深處,他順着巷道往外走,每一步都沉重無比。
從今天起,他無家可歸了。
林遲年紀小,根本沒人願意給他提供工作。沒有成年也沒有身份證,錢不多,住不起旅館,他在離家不遠處的天橋橋洞裏度過了好幾個夜晚。
更糟糕的是,他的體質極易招鬼,幾乎每個晚上,都會被亡靈追逐,它們叫嚣着要吃掉他,而他只能狼狽躲閃。以前,父母在家裏請了神像驅鬼,只要回到家,那些小鬼就不會再糾纏他,但這一次,連那個不愛他的家,都不會再庇護他了。
母親給的五百塊錢在入不敷出的情況下很快消耗殆盡。他餓着肚子,在飯館的後廚外流連,他年紀小,有時好心的廚師會給他一點東西果腹。他曾回過一次家,他的東西被母親打包好,丢在巷子外的垃圾桶旁邊,他把東西扒拉出來,帶回了他栖身的橋洞。
他曾不止一次想要從天橋上一躍而下,結束這無人期待的一生,但內心深處總有一個聲音在阻止他,告訴他再等等,一定會有一個人來接他回家,給他溫暖的擁抱。
那天晚上,他被一只厲鬼追得滿街亂竄。厲鬼後悔跳樓,想要找個替死鬼,好投胎轉世,于是頂着那張被平底鍋敲過似的臉,緊追不舍……
後來,林遲躲到了寺廟的角落裏,這才甩開了那只厲鬼。
正是長身體的年紀,他卻已經很久沒有飽飽吃過一頓了,幾個小時的瘋狂逃竄,更是讓他的體力完全透支。放松下來之後,只覺渾身疼痛……他忍不住抱着自己的膝蓋放聲大哭,邊哭邊想:那個人怎麽還不來?他馬上就要堅持不下去了!
仿佛聽見他內心的呼喊,一輛他從來沒有見過的豪華轎車在他不遠處停下,從車裏走出一個男人,徑直向他走來。
男人高大俊美,臉部的輪廓像是用刀鋒精細修整過一般,線條流暢,起承轉合恰到好處,挑不出一絲毛病。
林遲下意識地以為,那個來接他的不會是這個男人。他失望地低下頭,下一秒,卻突然被抱進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男人半蹲下身子,将瘦小的他攬入懷中。
“不要哭。”男人的聲音很好聽,磁性的低沉的聲音,一下一下地撞擊在心髒上。這人不嫌棄他髒,這人有個很溫暖的懷抱……有了依靠的林遲将腦袋抵在男人的肩窩上,無聲地哭泣着。
男人低笑了一聲,揉了揉他的腦袋:“不要哭,我叫沈靖寒,從今天起,就是你的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