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鍋子裏面的湯咕嘟咕嘟地滾着,泛起了一小朵一小朵的奶白色花朵,冬菇、丸子、木耳等等在裏頭浮浮沉沉,散發出獨特而又和諧的味道。

甄承祐的話音落下,定太妃的手上一抖,兩只筷子啪嗒一聲落在了桌子上。

掉了筷子,要被打。”安兒稚氣的童音大聲道。待到說完,他這才發現是自己娘親,苦惱地皺起了眉,伸出自己的手:“娘,安兒替您被打。”

“安兒乖,不打,以後娘會注意的。快吃吧。”定太妃看到面前那白白胖胖的小手,心軟得一塌糊塗,連忙一把握住,放回到碗邊。

安撫好安兒,定太妃擡起眼來,對上甄承祐的視線時,她眼裏閃過一絲慌亂,連忙低下頭來避開他的視線,撿起那雙筷子遞給一旁的宮女,用手帕沾了沾唇角:“你們退下吧。”

宮女們無聲退下後,定太妃這才放下了手:“其實也不是什麽秘聞,就是宮規要求嫔位以上才能撫養子女。據說當時靜貴人的身份不夠。來來來,吃菜吃菜。”

甄承祐重新拿起了筷子,然而卻沒有動,轉頭又問道:“靜貴人,進宮之時就是貴人嗎?”

定太妃一怔,倒是沒料到他會問這個,仔細想了想:“我入宮時,靜姐姐已經去了。但我當時隐隐聽說,她入宮應當就是貴人。”

當時先皇一個子嗣都沒有,靜貴人一個正經采選入宮的女子,懷了身孕後居然沒有升位份,甚至在去了之後,也只封了婕妤,太嫔這個谥號還是自己即位後示意禮部上折子,然而當時太後和鄭家勢大,自己不想太惹眼,只追封了嫔。但之前種種,這可太不符合常理了。

除此外,不符合常理的,還有一件事。甄承祐握緊了筷子,眸光微凝,嗓子眼兒都有些幹澀:“如今宮中有婕妤,美人,才人等等,并沒見到貴人這一份位,靜貴人,怎麽會封貴人呢?”

随着甄承祐的這番話,定太妃仿佛陷入了回憶:“之前我入宮的時候,已經沒有貴人這個份位了。聽其他人說,靜貴人是個很溫和善良的人,她的住處怕是這宮裏貓兒最多的地方了。平日裏待我們也溫和,從來沒有為難過別人。許也是這樣,先皇才賜了靜這個封號吧。後頭她生了皇長子,身體卻不好起來,沒多久就去了。聽聞先皇太過悲傷,故撤了貴人這個份位,改立了才人和美人。”

乾元殿的暖閣裏,賈筱筱阖上了折子,一邊揉着自己的後頸,一邊看向了窗外。

日頭已經西斜了,光線也黯淡下來,外頭一片紅彤彤的晚霞,一切似乎都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紗,看不真切。

賈筱筱走到了窗邊,将窗格子推開了些,探頭往外看去。

乾元殿前的廣場上,只有侍衛們還在原地站着,并沒有任何一個人出現。他們怎麽去了那麽久?對了,定太妃許久未見到安兒,定是留了他吃飯。

賈筱筱想開了,自己坐在了桌子邊。今兒個叫了半個鍋子半個燒烤的那個爐子,她正好吃個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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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嫩多汁還帶着雪花紋樣的牛肉,薄如蟬翼的羊肉,還有牢牢裹着金針菇的肥牛卷,還有一長條用各種調料腌制過的排骨,在烤盤上發出滋滋的響聲。賈筱筱夾起一塊牛肉,蘸了一點兒調料,一口咬下去,鮮得她眼睛都眯了起來:“來人,将那梨花釀拿一壺來。”

美食美酒在手,瞬間什麽皇帝什麽蘭嫔什麽前朝争鬥後宮傾軋都抛在了腦後,賈筱筱的眼中只剩下了兩個字:快樂!

而此時,甄承祐正牽着安兒緩緩走在宮道上。燦爛的夕陽不知疲倦地将最後的光芒投照下來,讓平日裏巍峨冰冷的宮牆似乎也多了幾分柔和,就連禦花園裏尚未發芽的枯枝也添了幾絲俏皮。

甄承祐卻沒有什麽心情管這個,滿心都在琢磨方才定太妃所說的事情。

自打他記事起,他就在當時的皇後,也就是現在的太後宮中長大。一直到他五歲之前,他都以為自己是太後的親生子,直到,五歲的那一日生辰。

那一日他像平時一樣,中午用過午膳之後,母後就讓奶嬷嬷把自己帶下去歇晌午覺了,說是等自己醒來,父皇會來給自己過生辰,晚膳會做自己喜歡吃的東西。

一聽到父皇專門會來給自己過生辰,小小的甄承祐可開心了,興奮得一中午都沒睡着,翻身朝裏,數着帳子上的小貓小狗,心裏卻在想着晚上自己想要吃的東西,還想着要将前兒背的書給父皇聽,還有才學的那套拳,也要打給父皇看。

就在小甄承祐滿心開心的時候,外頭忽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甄承祐一下子閉上了眼睛,假裝睡得很熟的樣子。

那人并沒有走得太近,似乎就隔着屏風看了一眼,低聲道:“大皇子可睡熟了?前兒個你那個花樣子倒是巧,走出去拿來我瞧瞧。”

兩個壓低的女聲就在外間交談起來。小甄承祐聽了一會兒,就在意識逐漸迷糊的時候,忽然聽見外頭一個聲音道:“對了,大皇子今日生辰,那位可是松了口?”

“哪能啊。那位費盡千辛萬苦,如今宮裏誰敢在大皇子面前說一句他的生母。當初那些服侍的人,這宮裏哪裏還瞧得見?”另一個聲音道。

第一個聲音感嘆道:“明明是自己十月懷胎生下來的親生子,自己兒子卻都不知道自己這個母親。兒子過壽時,卻連一柱香,一句念叨都不曾有。想想也是無趣。”

另一個聲音連忙道:“慎言!如今皇上就只有這一位皇子,又是記在那位名下,嫡長都占了,往後這天下都是他的,哪裏需你我可憐。”

當時甄承祐沒有解過這味,但後頭琢磨了一番,加之年紀漸長,有許多事還是能露出端倪,也漸漸直到自己不是皇後親子,只是不知生母是誰。十歲過後,他實在忍不住了,悄悄翻了禦書房裏頭關于自己的那一份生平,這才知道自己的生母是靜貴人。

靜貴人,這三個字之前對于他來說只是紙上短短的三個字,今天聽了定太妃的話,他的心中卻頗為動容,仿佛冥冥之中有一條線,想要牽着他去更多了解一點兒。他記得,因着這一回遷宮,先帝後宮的記檔前兒個才翻了出來,他放在哪裏來着?

就在甄承祐絞盡腦汁回想的時候,一個人影攔在了她的面前,嬌滴滴的女聲響了起來:“妾身給蘭嫔娘娘請安,二殿下請安。”

甄承祐只是随意點了一下頭,根本沒看清楚面前的人,滿心都在琢磨自己的事情,下意識想要繞開面前的人。

熟料,他往旁邊挪了一步,那人也緊跟着往旁邊挪了一步,恰恰好擋在了她的面前:“蘭嫔娘娘。”

甄承祐被接連攔了兩次,心裏微惱,擡起眼來,沉靜的目光直視着面前的人,一看,不認識,端起了那股疏離的範兒:“你是……”

面前的林才人滿臉堆上的笑僵在了臉上。看着面前“蘭嫔”身上那一身錦衣,那緞子是她從未見過的流光溢彩,頭上戴着的那支釵上的東珠簡直要閃瞎人的眼睛。林才人快速斂去眼裏的嫉妒不甘,微微笑道:“妾身是如意館的才人林氏。今日聽聞二殿下也随駕去了耕籍禮,想着他年紀還小,恐太過勞累,故而我親自炖了一鍋雞湯。正要送去乾元殿,就聽說二殿下到了延壽宮,就急急忙忙過來了。擾了姐姐,妾身在此請罪了。”

哦?給安兒送湯?甄承祐看了一眼自己旁邊小小的豆丁,一開始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但是後頭聽見林才人一口一個二殿下,這才反應過來居然是真的。甄承祐看了面前的林才人一眼,心裏覺得有些微的異樣。當看見面前的人滿臉笑容地看向旁邊的安兒,一臉關懷備至的模樣,甄承祐心裏覺得更加怪異了,命身後跟着的桃紅接過湯盒子,微微一點頭,牽着安兒就走。

看着兩個人的背影走遠,方才還滿面笑容地林才人終于收起了笑容。如今人人都去燒順婕妤那個熱竈,她如今份位不高,根本搶不過。思來想去,皇上會為了二殿下而下令搜宮,二殿下在他心中的地位可是十分重的。她可不像淑妃那個蠢貨,既然皇上重視二殿下,她也要重視起來,不着痕跡地去迎合皇上喜好。哪怕蘭嫔想在皇上面前給自己上眼藥也不怕,自己就在這道中間遞的,她也不敢随意污蔑,最好引起皇上的興趣!如果能夠把二殿下哄到自己身邊,皇上,一定更會注意到自己的!

甄承祐走過就将林才人抛在了腦後,而是從林才人的話裏“順便”想到了皇上。想起今早積攢一早上的折子,他加快了步伐,卻在靠近乾元殿時又放慢了腳步:方才自己那麽氣呼呼地離開,還帶走了安兒,她,會不會還在等自己用膳?

甄承祐如此想着,路過日常擺膳的暖閣時探頭看了一眼。

這一眼,他就看到了杯盤狼藉的桌子。鼻中傳來滿滿的肉香和酒香,而賈筱筱正仰着脖子喝了一杯,一拍桌子:“好酒!再來一壺,再上一盤牛肉!”

甄承祐差點兒把鼻子氣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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