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貴人
“他說……不是，他沒說，但他……”辛瑤一時想和盤托出她是龍，但想到安穩的家庭馬上會陷入混亂，她又于心不忍。
況且，弟弟還那麽小，這事不到萬不得已，還可以再拖一拖。
于是她轉而問：“啞巴究竟怎麽來我家的？他肯定不是你們路上撿的。”
父親又深吸一口氣，卻一時不知怎麽解釋，默默地踱步到了窗邊，抽出一支煙點燃，與忐忑不安的母親交換了眼神。
良久，他語重心長地告知：“這個很複雜……瑤瑤，其實你不是我們親生的。”
辛瑤：“我知道。”
“……”父親再次瞳孔地震：“你怎麽知道的!”
“我自己想通的。”
她長得和父母一點都不像。她五歲的時候聽到親戚說，她是父母領養的。
她小時候很愚鈍，親戚可以肆無忌憚地在她面前開玩笑。但她的記憶力在五歲那年有了突飛猛進，她記住了“領養”這個詞，并在十歲時明白了其中的含義。
父親無奈地笑了，心理負擔一下子小了不少。
“你現在很聰明，”他繼續說，“你是貴人送給我們的，和你手上那個镯子一起。”
辛瑤擡起左手，看手腕上的金屬手環。
這是她從小就戴着的長命環，母親曾經說，這是她出生時，一位在外星工作的遠房親戚送給她的外星科技。銀色手環上刻着精致細小的花紋，随着她長大，手環花紋會有變化，并逐漸變大，始終與她的手腕大小相扣合。
“五年後，也就是你五歲時，貴人又把啞巴送給了我們。”
所以母親像疼愛孩子一樣照顧啞巴，父親始終縱容這個神出鬼沒的幫工，沒挑過他任何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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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瑤艱難地咽下唾沫：“買賣人口犯法嗎？”
“胡說，貴人是送的。”父親忽然覺得“送”這個字眼不好，連忙補充，“他看我們家心誠，才讓我們領養你的，啞巴也和我們是一家人。”
“所以，貴人是誰？”
父親又望向窗外：“他不肯說他是誰。他長得和我們不太一樣，可能是外星人。”
“妥了。”辛瑤回房間。
她是一條龍，毋庸置疑了。
窗外夕陽西下，天空泛起金黃，田地裏的機械轟鳴聲已經消失，此刻的綠星總是安靜的。
綠星被聯邦收編已經一百二十三年。
在這一百多年裏，聯邦傳授了綠星技術，讓綠星從原始行星進化為二等行星；六十年前，聯邦又封鎖了綠星的技術，讓綠星永遠維持二等行星的文明。
綠星成為聯邦的資源庫，綠星人将世代耕作，為高等星球提供高級糧食。
綠星的平靜來自于聯邦的庇佑與其在聯邦中低微的存在感。這種平靜十分脆弱。一旦高等行星對綠星有任何微小動作，綠星就會掀起後果不堪設想的驚天駭浪。
辛瑤靜下心背考點。
到了飯點，向來聒噪的小年一門心思扒拉白飯，餐桌上的氣氛很壓抑。他們吃了很久，啞巴還沒回來，但沒人主動開口問他去哪兒埋東西了——想必埋得很遠，他們都心照不宣地想跳過這件事。
她複習到十點，聽到遠方傳來“啪”的一聲微弱脆響，過了五秒，她又聽到“啪啪”兩聲，不像是哪戶人家突發奇想放煙花。
她到大廳裏問母親：“啞巴回來了嗎？”
“還沒有。”
她到門口穿鞋：“我去看看。”
母親阻攔：“別去了，警戒很嚴，這麽晚了，該洗洗睡了。”
“馬上回來。”辛瑤跑出門。
莊園外，幾個人正連夜趕工，在泥路上鋪一層大棚專用的白色塑料薄膜，生怕明天有來賓從這條路上走過，讓泥土髒了他們的鞋底。
她飛快地從薄膜上踩過，從這條小路蹿到另一條小路。
鋪膜的人呼喊：“小孩幹什麽呢！”
辛瑤速度飛快，循着聲音來源，十五分鐘後沖入小樹林裏喊：“啞巴？你在嗎？”
樹林裏蕩漾着一層層溫熱的氣浪，前方土地坑坑窪窪一片焦黑，靠近焦土邊緣的樹木還在燃燒，幹枯的枝幹頂端跳躍着明黃色的火焰。
有兩個鋪路工在這裏被擋住去路，見了滿身挂滿枯枝敗葉的辛瑤，不知怎麽會有小孩冒出來，兇狠地呵斥：“你來幹什麽！”
辛瑤縱身越過坑窪地面，在一塊滾燙的岩石上落腳後再向前跳出，快速穿越這片危險區，沖入樹林更深處。
幾束紅光在樹林中掃蕩，所經之處樹木被齊齊斬斷。
啞巴的後背突然在辛瑤面前閃現。
遠處一塊岩石上亮起一個紅點。
那是一只銀色蜘蛛趴在樹幹上，體內裝載了殺傷力極強的武器。在檢測到辛瑤出現後，始終在快速移動的蜘蛛突然定格了，似乎關閉了攻擊模式，開啓了觀察記錄模式。
趁着蜘蛛暫停的一瞬間，啞巴扔出斧頭，“铿”地一聲斜劈在石頭上，把蜘蛛砍成兩半。
他緩了一口氣，提着麻袋走過去，把這只蜘蛛的所有零件收進麻袋裏。
麻袋鼓鼓的，響着金屬物件的摩擦聲。
十分令人恐慌。
辛覺得自己要窒息了。
她家藥丸。
她爹得厥過去。
啞巴把食指放在唇前示意她別出聲，領着她往山林深處走。走了十分鐘，他掀開一塊幾百斤重的石頭，把一麻袋的探測器零件倒進泥坑中。
看這體量，至少得有十幾個，差不多把整個綠星的探測器都薅完了。
辛瑤蹲在一塊石頭上，絕望地捂頭。
啞巴搬起巨石，把它原封不動地種回泥坑中，把下方零件砸得粉身碎骨。他氣不喘面色不改地繞着石頭走一圈，智商全面上線，用腳把一些碎石子踢入石頭與地面交接的縫隙中，掩蓋此處被人挪動過的痕跡。
辛瑤見他收拾完了，輕聲說：“我不想被抓走……但我也不想坐牢。”
啞巴向上伸手，示意辛瑤跳下來。
辛瑤再問：“我舉報你，我能少判幾年嗎？”
啞巴高舉雙手，直接把辛瑤抱下來，拍了拍她的後腦，依然洋溢着一股“我會陪你坐牢”的安全感。
“謝謝你。”辛瑤落地，再一眨眼，眼淚從眼角溢出。
她向來沒什麽脾氣，此刻難過的情緒也很平淡。
她馬上擡手擦掉眼淚。啞巴的嘴張開一條縫，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卻有了欲言又止的感覺。
他們走了二十分鐘，啞巴怕她勞累，抱着她跑了十分鐘，随手把她頭發和衣服打理幹淨。
回到家，已經是深夜十一點半，母親還戰戰兢兢地守在門口等她。
辛瑤從啞巴懷裏跳下來：“我看過了，東西埋挺好的。”
“瑤瑤，你沒事吧？”
辛瑤與啞巴對視，啞巴多眨一下左眼，于是辛瑤沒有多說，換了鞋子進屋：“沒事，我洗洗睡了。”
第二日上午，什麽都沒有發生。
辛瑤在房內做習題，客廳的電視裏播放着木塔爾王子拜訪綠星的現場直播。
小年好了傷疤忘了疼，完全不管昨天踢破探測器有多痛心疾首，此刻又歡呼雀躍地前來開辛瑤房門：“姐！電視上有木塔爾王子！外星人和我們長得差不多！長頭發！長得像女人一樣！快來看啊！”
辛瑤：“你讓我靜靜。”
“外星人都來了！有什麽好複習的？”
辛瑤也想知道自己作為一條龍還有什麽好複習的。她無奈道：“也許我很快就沒有複習機會了。”
此時正在逃避現實。
新聞在播放木塔爾星的圖片，主持人長篇累牍地朗誦着木塔爾的風土人情。小年換了個頻道，另一個主持人在節目裏繼續介紹：“——今天下午，裏契王子将在綠星展開自由行，據悉，王子會乘坐越野式K7型號軍車進行觀光，請居民們保持有秩序的生活，不要造成道路擁堵。”
鎮上的廣播“滋滋”了兩聲後正式開啓，鎮長在傳達室大聲喊話：“鎮上各位注意了！今天下午裏契王子的行蹤還沒确定，可能會路過我們鎮，各家各戶沒有事情的人不要外出！不要外出！湊熱鬧的人要是被巡邏隊抓到！罰款二十元！”
廣播的聲音嘈雜又模糊不清。
客廳裏的母親卻突然喊起來：“不要出去！今天不要出去！”
辛瑤停筆。
父親也喊起來：“今天真的不行！把刀給我放下——站住！”
聽着父親越來越聲嘶力竭的聲音，辛瑤猛地拉開房門。
啞巴正提着矛刀要出門，可憐弱小又無助的父親攀在他身後勒住他脖子。啞巴身軀依然筆挺，面色平靜，身體絲毫沒被掰出奇怪的弧度。反倒是父親因為過于用力，憋得滿臉通紅，已經窒息得喘不過氣。
啞巴輕易地轉頭看辛瑤，似乎改變了主意，緩緩把矛刀放下，刀尖磕在地板上。
“別出門了。”辛瑤說。
母親也繼續勸：“啞巴，今天有外星人出行，路上到處都有人巡邏，你這樣出去就是當街行兇，馬上會被抓的……來，坐下來，有什麽事，以後再做。”
啞巴順從地半蹲下來。
父親的雙腳總算落了地，喘着氣揉捏酸痛的胳膊，語重心長地教育他：“你啊人是聰明的，就是要做什麽事，從來不給我們解釋。你好好表示，我們能懂的，只要你有道理，我們肯定幫你一起做。”
父母還當啞巴在第一層。
辛瑤知道，啞巴已經在第五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