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遇刺

适夜,李成遇與桑蘭相談甚晚。帳外寒風呼嘯,二人意興闌珊,便各自去睡了。然二人輾轉反側,不知不覺,東方已然泛白。

桑蘭起身,卻早已不見李成遇的身影。她心中一凜,登時便知他是故意甩開自己,此行一去,必是兇多吉少。桑蘭在帳前踱來踱去,愁眉不展,不知如何是好。

卻說李成遇已至興慶府,他避過侍衛,混在百姓之中。這裏的百姓大多受過李德明的恩惠,紛紛下跪默哀,更有掩面痛哭者。成片的大雪落在行人的衣襟上,融化不掉,只消抖抖身子,便順着衣角滑下去,而這方又有白雪皚皚堆在帽上了。此刻當真有惟有北風號怒天上來之勢。

李成遇終于再次見到了李元昊。李元昊身披白色貂裘,身姿挺拔,劍眉英目,面色憔悴卻掩不住與生俱來的神采飛揚,仿佛仍是多年以前,那個能夠為弟弟遮風擋雨的大哥。李成遇本以為自己會憤怒,會痛恨,甚至會不顧大局,沖上去與他大打出手,卻不料竟沒有一絲感覺。他自嘲的想:是麻木了麽?連恨的勇氣都被這六年的漂泊生活磨得幹幹淨淨了。片刻的思緒很快被打斷,一身孝衣的李元昊背後,便是一棕紅色棺木,在紛飛的大雪之中,散發着一種神聖而不可侵犯的色彩,就如同父王仍雙目炯炯地伫立于此,凝望着這一手打下的大好河山。猶記得父王有力的大手握着他的小手,射出第一支箭,越過草原,穿過蒼空,那日竟是晴空萬裏。思緒如飛雪淩亂不堪,是否真的曾有那樣的一幕,亦或是少年的夢境,他此刻卻已記不起了。

李成遇默默地跟着人群移動,每一步都似千石沉重,漫天的飛雪湮沒了冥紙,将天地映成一片凄慘的蒼白。李元昊的身影仿佛模糊了,寒風吹得眼睛泛酸,他已經看不到眼前的世界。

“成遇,這海東青便賞賜于你。”

“成遇,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二弟,是狼,快走!”

這蹉跎歲月,帶走了父親的疼愛,母親的生命,甚至是那僅餘的兄弟之情,而今,他還剩下甚麽呢?天地一色,一切都已不複存在。

雪漸停了,人漸散了。終于只留下他一個孤寂的身影。李成遇緩緩跪下,膝下是透骨的冰涼。

“父王,孩兒有些話想要跟您說。也許您還恨我,但是,已經過去這麽多年,終于有這樣一個機會,我可以告訴您這些話。三弟的事,跟我無關,我知道您不會相信,所以這是我最後一次這樣說。其實這些年來,盡管我恨大哥陷害,恨您不明是非,但我心裏還是很內疚,畢竟三弟是因我而死。這六年以來,我到過很多地方,經歷過許多事,好像突然間重新認識了自己。我曾經以為永遠也不會原諒您,但我發現真的很想陪在您的身邊,就像母妃在的時候,那種家的感覺,我永遠也不會忘記,其實我……”他聽見雪融化的聲音,看見雪地上黑色的陰影,他卻淡淡的笑了,接着說道:“我真的很愛您。”

然後是陰冷的笑聲:“哼,受死罷!”

該來的始終要來,躲也躲不掉。

劍影伴着飛雪,挑起數不盡的凄涼。他忽然覺得心在流血,不知是低估了李元昊,還是高估了自己,這一次,他真的招架不住了。

劍刺來的那一刻,他默默地想,他這一生最遺憾的事,大概就是死在大哥的手上。

卻聽天際傳來一聲嘶鳴,李成遇猛然睜開雙眼,只見劍已落地,那黑衣殺手捂住右眼滾在地上,雪染成了紅色。李成遇心中一駭,擡眼間一只蒼鷹在空中一陣盤旋,便轉身向北飛去,李成遇心下明了,随即跟去。

“撒木河!”一紅衣女子喜聲喚道。

李成遇一驚,面前的女子赫然便是桑蘭,“這是你的鷹?”

桑蘭點頭應道,“是。它叫撒木河,我曾經與您提過。此事暫且不談,二世子,您受了傷,還是進來上點藥罷!”言罷,又望向撒木河,撒木河一陣鳴叫,仿佛在與她訴說着什麽,桑蘭低聲嘆道:“只怕那些人不會放過你,你暫且離開這裏,越遠越好,待風波平息,再回來看我。”撒木河盤旋了一陣,才依依不舍地飛去。桑蘭微微揮手,複喚道:“萬事小心!”直到撒木河消失在渺遠的天際。

桑蘭簡單地為李成遇處理了傷勢後,天色已有些許暗了。

李成遇道:“我看得出,撒木河對你很重要。你我都該知道,李元昊瑕疵必報,他手下的暗衛更是狠辣異常,我擔心撒木河将有一劫。”桑蘭答道:“撒木河十分勇猛,多年來護我周全,便是李元昊亦奈何不得他。”

“但是……”李成遇一嘆,卻說不出了。

“是的,他老了。”桑蘭垂下眼簾,低聲道,“他是我父親留給我唯一的禮物。我父親死後,他随我四處漂泊,這草原荒野猛獸最多,若非撒木河,我又豈能活到今日?更莫提與二世子結識一場了。這些年來,他勇猛矯健大不如前,我都看在眼裏,只盼他自由自在的度過餘生,莫再于我有甚麽牽挂……”她望向遠方,眼裏透出一種莫可名狀的深情,悠悠地說道:“撒木河,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轉而又道,“二世子的恩德,桑蘭從未敢忘。只可惜我一人之力有限,惟請撒木河相助,二世子不必在意。”

李成遇不禁黯然道:“當年的恩惠于我來說根本只是舉手之勞,你又何必總是挂在心上?為我如此,大可不必。我實在是愧疚難當。”

桑蘭卻搖頭道,“桑蘭此舉,絕非報恩如此簡單。說句好笑的話,盡管與二世子相識多年,相處的日子卻并不長久,但在桑蘭心裏,早已将二世子當做生死之交,此中情誼,想必您定有一番體會。試問又如何能置二世子生死于不顧呢?”

李成遇忽然明白了甚麽叫做至交,原來這世上真的有一種情意比親情更值得信任。曾經的他亦預想不到會走到今天這種不再相信親情的地步,那麽他日又會否連這種情誼也失去呢?李成遇不禁一笑,原來自己也是這樣卑鄙。猜疑、妒忌、仇恨本來就是人性的劣根,他又憑甚麽自以為光明磊落的去指責他人的卑劣呢?未曾擁有時便渴望得到,得到了又怕失去,這不知不覺間,人的劣根便漸漸表現了出來。其實人的本性都是一樣的,只不過有的人将醜惡展現了出來,有的人只是埋藏在心裏,而這世上多數人則屬于第二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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