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決鬥

風沙凄厲。

李成遇将辭古香葬在了郊外的土坡上,他摩挲着冰冷的墓碑,微微傾身,懷中忽而掉出一顆顆珠子,斷了線的佛珠瞬間灑滿了墳頭。他眼角一酸,險些再落下淚來,哽咽着自言自語道:“它們也願意陪你,如果一直陪着你,那便好了。”他攥緊了手裏的戰書,汗水已然将它浸透,他凝望着冷落的墳頭,承諾道:“如果我能回來,一定帶你回家。”

老人們有一句話:當你悲痛過後,便會獲得新生。那麽他的新生便是手刃仇人。

李元昊見到他的時候,顯然是有幾分詫異,他道:“離午時還有些時候,沒想到你會提早來。”李成遇冷眼看着他,道:“我已經迫不及待了。”李元昊笑道:“但你仍要忍多一時。”他退身坐下石凳上,揮手請李成遇坐下。李成遇依言坐下,平靜的臉上看不出喜悲。他拿出那支從辭古香身上拔出的利箭,箭上鮮血已然凝固,甩手扔向李元昊。李元昊拾起箭,嘆道:“這并非朕的本意,不知是哪個狗奴才學藝不精!”李成遇回道:“不需講了,你我之間只差一場公平決鬥。”李元昊道:“好,你大可放心,今日一戰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之所以這麽做,是要令你輸得心服口服,證明你的确不如朕。”李成遇正待答話,忽聽外面有人大喊,李成遇回頭看去,便見桑蘭被侍衛擋在門外。他緩緩回過頭來,不予理會,而桑蘭卻仍未停止呼喊,更有沖進來的意思。李元昊笑道:“刀槍無眼,朕不敢保證她一定平安無事。”李成遇思索片刻,道:“你說過是一場公平的決鬥,所以在此前我要跟朋友說幾句話是沒問題的罷!”李元昊點頭。李成遇起身又道:“記住你說過的公平!我不喜歡有人偷聽。”李元昊笑,亦點頭。李成遇向門口走去,侍衛們便退了下來。

李成遇面對着桑蘭,只見她雙頰泛紅,想是方才飛奔而來,現下仍喘着粗氣。他悠然一嘆,尚未開口,便聽桑蘭道:“二世子,姊姊說來找你,你沒見着她麽?怎生又回來送死?”李成遇聽她提起辭古香,心中仍是疼痛,只是黯然道:“我見到她了。”桑蘭更是焦急,道:“那又怎麽……難道出事了?哎,都怪我……當時在混亂之中我們看到了您,但姊姊叫我一定要保護孩子,她說要去帶您回來,我實在無法分身,攔不住她……後來我看那些侍衛不多,應該奈何不了二世子,便帶着孩子先行離去了。”李成遇本是滿心傷痛,忽而一驚,忙急聲問道:“你方才說甚麽?甚麽孩子?”桑蘭更是詫異,道:“怎麽姊姊沒有告訴您麽?”他回想起那日辭古香的笑容,她扯着他的衣袖,一面跑,一面說,她有事要跟他說。他的心陡然冰冷。桑蘭繼而道:“姊姊瞞着獄卒,硬是沒有出聲,方才生下了孩子。正好那時候我發現了幾個侍衛帶了一個人來,我覺得事有蹊跷,便跟了上去,豈料被他們發現,打鬥中才得知那人是姊姊的義兄,被李元昊的人用計引到了這裏,我把事情真相告訴了他,于是我倆二人便決定聯手去救姊姊。楊大哥武功高強,所以我們行事很順利,姊姊身子很虛弱,卻一直勸說楊大哥趕緊離開,楊大哥初時不願,但姊姊勸他始終要為國為家着想,他見到無人追來,也唯有叮囑我照顧姊姊便自行離去了。姊姊問起您,我只有如實相告,她聽罷十分焦急。後來我們在不遠處看到您正與人打鬥,她便叫我帶着孩子,自己則奮不顧身地沖了過去。我只好……”桑蘭最後在說着甚麽,他已完全聽不見了,此刻耳邊不斷重複着桑蘭那句“瞞着獄卒,硬是沒有出聲,方才生下了孩子”,他如何想象得到他的妻子是如此堅強,堅強得令他心如刀絞,在那支罪惡的箭飛來的時候,她一定是想說:他們有了孩子。她為他生了個孩子,卻沒機會親口告訴他,怎麽老天殘忍到這個地步,不肯讓她說完這一句話?當他懂得了這一切之後,已失去了還擊的力量,他還能夠挽回些甚麽?桑蘭看着他茫然的雙眼,不禁一陣心酸。李成遇擡起平靜的臉,問道:“是男是女?”聲音不帶一絲波瀾。桑蘭答道:“是女孩。”剎那的恍惚,她仿佛見到李成遇的嘴角動了一下,似是微笑。她忙勸道:“二世子,為孩子着想,回去罷。”李成遇一怔,腳步輕擡,尚未邁出一步,侍衛便從四周圍了上來。他猛得清醒過來,回頭只見李元昊意味深長的笑容,他道:“記住你說過的公平!朕不喜歡有人臨陣退縮。”李成遇苦笑,回過頭來望着桑蘭。桑蘭似乎察覺了甚麽,忙道:“你不想看看他麽?”李成遇眼裏閃過一絲溫柔,答得不假思索:“想。”他搖搖頭,道:“你已經看到,我沒有退路。”桑蘭咬牙道:“不!即便如此,也要拼死一搏!”李成遇仍是搖頭否定,道:“你無需為我做無謂的犧牲。這一戰,我會為了孩子而努力。如果我能夠回來,便能夠親眼見到孩兒,看他長大;如若不然……”他凝望着桑蘭,忽而屈身單膝跪下,拱手道:“便拜托你了。”桑蘭大驚,忙俯身扶起他,而李成遇卻并不打算起身,桑蘭無奈,只有一同跪下,道:“二世子,別這樣,我受不起。”李成遇卻是一笑,遂深深地望着她,道:“我所欠你的,此生是還不清了。來世一定報答你的恩情。”他的決絕,桑蘭看在眼裏,忽然間便紅了眼眶。二人相攙着站起,桑蘭微微點頭,她已鄭重地接下了一個一生的承諾,她已泣不成聲。

桑蘭的背影消失在天地蒼茫之中。李成遇擡頭只見太陽當空,回身道:“是時候了。”李元昊應聲站起,道:“好,開始罷!”

沒有語言,沒有幫手,這是兩個人的決戰。有個開始,有個結束,但願過程莫太漫長。

殺戮總是要伴着血腥,刀光劍影只需決一個勝負。送走了落日,已是遍體鱗傷,血紅的夕陽在無聲間作着默然的哀悼,何須愛恨?最後一擊,他再也無力站起,再也無力拿劍。躺在散落着花瓣的石徑上,眼睛映得下整片天空。

李元昊笑着擦起嘴角的血跡,拭去衣角的灰塵,道:“你知道為甚麽會失敗麽?”他輕蔑的望着地上的李成遇,不由得仰天大笑,“你記不記得你的武功是朕教的?哈!你拿甚麽贏朕?”可惜李成遇已經麻木,他痛苦地想要捂住耳朵,卻連彎曲手指的力量都沒有了,任由鮮血彌漫了雙眼,多想就此長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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