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小廢物(1)
第15章 小廢物 (1)
他的視線微黏, 徘徊得如此露骨,妄圖将她剝剔得幹淨,燙過皮骨, 洞穿她的思想。
代薇感到無比腿軟。
該做什麽, 怎麽證明,當然再明确不過。
大腦斷連, 她開始變得語無倫次:“可現在是白天——”
腰身在下一秒被牢牢圈緊, 易圳低頭吻住她,唇舌揉碎她的廢話。
他總算願意品嘗。
接納了她費盡心思的求和, 為她精心修飾的憐弱美賦予主題。
舌尖勾惹她,追逐她, 細數她的甜,急迫又狠戾, 逼她在窒息邊緣體會詭異的歡愉感。會有滿足,但不夠。
很久以後,他們在呼吸交染中停下來。
“為什麽來找我。”他啞着聲線,像叛神的低語審訊,令人無所遁形。
連衣外衫抵不住黏稠的親吻, 悄然褪落在地。
她也搖搖欲墜,帶着喘, 沒了骨頭般虛軟地偎向男人,手指緊緊攥皺他的衛衣。
仿佛這樣,便可以捉牢愈漸離散的神智。
代薇努力平息了下,紅唇輕嚅,悶悶道:
“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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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情話。
易圳拉下目光, 從她的眼睛轉移到她的唇上, 意味不明地引誘說:
“不怕麽?”
“怕你再也不喜歡我了。”
另一句情話。
尾音落定, 代薇來不及反應,整個人被易圳彎腰扛起,走進裏間,摔扔在整潔柔軟的床褥中。
他其實有把控好力度。
是她身上那件睡裙太短薄,經不起這樣大幅度的動作。
代薇縮蜷在床頭。
淺橘吊帶滑脫半邊肩骨,裙擺随慣性掀卷,向上堆疊,堪堪掩過纖細的腰臀,似遮非遮。
裙邊刺繡精致的白色蕾絲,針腳繁複,縫入清純。
白蕾絲下匿藏陰影。诠釋清純的反義詞,是純欲,堕落,是活色生香的深淵。
墜扯他一觸即潰的抑制力。
她永遠不懂防備。
只會無辜地望着他,望着他單膝抵在床尾。
伸手桎梏她的腳踝,加重握力,将她從床頭直接拖拽到床中央,迫使她迷茫地萎頓。
代薇驚駭地小聲低呼,但沒反抗。
還是順從地望着他,望着他微滾喉結,眸色被玷污,在她眼前一點點倒懸暗影,一寸寸逼近。
“我是問,你不怕我麽?”他在掙紮,并希望她也能有同樣的自覺。
動作卻是矛盾。
指腹撫蹭在女人細瘦的腳腕,微微打圈,觸碰她小腿內側的皮肉,手感滑軟。
他的指溫冰冷,可探索中飽含耐性與真摯。
兩種背離的體感不斷吻合,交織些許癢意,激得她不停瑟顫,想逃離他的掌控。
但更想目睹他失控。
會很有趣吧。
代薇挺身親了他一下,聲音似籠中的鳥兒在退怯,眼神卻如邀寵的貓兒在迎合:
“看來你還是不相信我。”
“我該相信什麽?”他仍然克制。
“明明早就說過了。”而她只想扯他入深淵——
“我好喜歡你……”
是這樣嗎?
你此刻的任人宰割與我的掙紮是一樣的嗎?
都是因為喜歡嗎?
易圳當然記得。
他沒有忘記幾天前她別有用心的試探,那樣越界,那樣輕賤他的驕傲。
氣氛漲湧,腥膻的潮熱已然如此濃烈。
易圳掀起黑睫,後撤一點,深深地凝視着她。
她總帶來獵奇感。
當他陰郁苛刻,她便是畏縮的,怯懦的,乖巧的。
當他被動縱容,她又是誠懇的,直白的,放肆的。
她表述情感的方式十分飽滿,明确地說想念,坦率地說喜歡。他必須承認自己甘之如饴,他就是很享受。
“代薇。”
易圳撈起她的身子,往上帶離了些,堅定不移地将她困鎖住,
“你已經,錯過太多逃離的機會。”
剛才說“立刻證明”,
是吓她的。
現在,
想毀壞她,
是真的。
代薇聽得見他的聲音。但大腦被混沌侵吞,肢體末梢迷失在他的指根,唯有本能地抵近。
“什麽……”
他最後說了什麽。
她好濁亂,沒辦法精準接收,也沒可能構建話術與邏輯。
易圳并不着急。
嘴唇游移在她的眼尾,掠奪或者安撫。
他像難辨善惡的引路人。唇齒些微施力,雕琢碎小的瘀痕傷,粉飾她皙白又漂亮的脖頸,點綴惡劣。
血液泵博焦灼的熱度,燥升致盲感。
代薇感覺意識被攪濕,理智被腐蝕,除了依附,除了跟随,她做不了任何事情。
無花果的氣味在他指尖焚燒,燒得她神經細脆。也會羞怩地推阻兩下,掩蓋更深層次地嗚咽,情緒變得極其不穩定。
代薇太嬌氣了。
易圳不得不有所收斂,将進展延遲得更為舒緩。但舒緩的另一面是痛苦。
“易圳……”她忍不住叫他,制造一些小動作,乞求他拆解,
“老公……”
很要命。
“這麽會求饒。”
易圳停下來,過分磁啞的字音崩落在她耳邊,将她浸泡,令她崩潰。
他低聲笑她:“小廢物。”
窗外晚暮早已枯敗。
月色覺醒,往返在雲霧中。風雪以盛大的姿态奔赴柏林,像宇宙消亡時砰然炸裂的灰燼,潦倒鋪滿整座庭院。
這是第一支春。于午夜是,于他們是。
雪花濕霭破碎地盛放。
她也是。
代薇癱軟地陷入天鵝絨被裏,努力摘取一些僅存的清醒,發覺身側抽去溫存,剩卻涼意。
準備洗澡的易圳,倏然又從浴室內走出來。
他虛眯着眼,瞥見無力裹埋在被子裏的女人,語調仍有不晰徹的頹靡啞音:
“要一起?”
“要的要的!要~”
險些閉眼入睡的代薇聽到這話,猛地擡了眼皮,強打精神爬起,披起小浴巾赤着腳,噠噠地往他身上撲。
易圳在蒸蒙的彌霧裏回抱她,反手半掩上浴室的門,兩人的輕語随着水汽竊竊淌溢出縫隙。
“圳寶,我們講和了對不對?”
“以後你生氣就直接告訴我好不好?開心就說開心,想我就說想我,吃醋就說吃醋好不好?”
“薇薇能有什麽壞心思呢,薇薇只是想——”
“是不是不累?”男人問。
“……我累,我沒用,我是小廢物嗚嗚嗚老公別啊……”
……
天剛蒙蒙亮,易圳把代薇叫醒,讓她收拾東西準備回家。
代薇迷糊着眼,哼着不成調的歌刷牙洗臉,心情沒有因為可以離開而多出一些愉悅。
只要在他身邊,她好像每天都是這樣樂樂呵呵。
“小易~人家一個人收拾好累的呀,你幫幫我嘛。”
她的行李多到令人發指。
為了偷懶,她賴在易圳身上黏糊來磨蹭去,就是不肯自己動手,扒都扒不開的那種。
“不想收拾就等管家來。”
易圳半推半就容忍着她胡鬧,手中還在整理自己為數不多的個人物品。
代薇知道,他不喜歡別人碰他的東西。可他越是不喜,她就越想動一動挑戰的小心思,以此為樂。
易圳對她的壞心思毫無察覺。
一如往常動作簡練地套上黑外衣,順手抽過木櫃上的鴨舌帽,對鏡扣正。
他對外形沒有多餘興趣,只确認衣冠端正後便不再詳視。
轉身時,被猛地撲過來的女人撞了個措手不及。
下意識托穩她的身子,易圳将人兜在懷裏,有意稍勢向後仰了仰頭,免得帽檐磕碰到她。
然而難得體貼的動作卻給了女人可趁之機,她擁身而上,對準他微擡的下颌尖,毫不吝惜地賞給他一口親親。
男人高出她許多。
大概是嫌這樣抱的姿勢不舒服,代薇從他身上滑蹭下來,将他按坐在沙發上,又一次爬上去,樹袋熊一樣坐上他的雙腿。
易圳亦步亦趨,跟着她游走的動作。
似乎想要抓住她的手,但他又明顯在放水,放任她作亂不休。
顯然,代薇就是那種恃寵而驕的女人。
借他無限度的驕縱,輕易摘走他剛剛戴好的帽子,還得意地在手中揚甩。
她的手法不講輕重。
連帶他的發型都弄得淩亂,一撮碎發翹起,竟在他平素淡漠的氣質裏添入兩分古怪的矜俏。
“幹嘛老用帽子遮住臉嘛,白瞎一副好皮囊。”小壞蛋擡手上去,幹脆把他的頭發揉得更亂。
“那不然?”
他其實一直都會認真聽她講話,有營養的沒營養的都是。
現在,他逐漸開始順應她的語言和思維邏輯,往下想象。只是實在想不出更舒适的穿戴風格了。
“那當然是……”
代薇嘿嘿一笑,取下起床時随手盤挽在腦後的大發夾,別在他耳骨偏上的位置。
她永遠喜歡那些白花花亮閃閃的東西。
大號金屬發夾選用玫瑰金打底,鑲滿水鑽的浮誇款式,浮誇到易圳的顏值都險些鎮不住,代薇這般牛馬審美。
“小時候奶奶經常給我買漂亮頭花,她說人的精氣神要從頭開始,是不是超級有哲理!”
她笑顏明媚,氣勢十足拍在男人寬薄的肩頭,沒有束縛的長發自然垂墜下來,滲染絲絲縷縷的慵懶。
雙手抱胸,仔細地左右端詳兩眼,代薇對自己的傑作滿意極了:
“風情少年,不錯不錯!”
對他的誇贊是“風情”。殊不知在他眼裏,她才是風情美學的動态補幀。
代薇從來與“不惹塵埃”這類清高詞彙無關。
她美得鮮活,張揚,明豔開合。
她對自己有絕對清晰的把握,什麽角度最勾人眼,什麽神态最惹人憐,且絕不肯掩藏自己的美貌。
“圳寶你看,這個耳墜也很漂亮吧,上面嵌的是一對帕拉伊巴碧玺。”
代薇興奮地掏出家底,在他光潔的耳墜上比劃。
墜身藍綠分外通透,銀紋複古細刻,瞬間将男人拖襯得幽谧又清貴,頗有中古世紀皇室伯爵的紳士與病态。
“這裏這裏!我還收了條有意思的吊墜,名字叫‘約瓦果仁’。是去昆士蘭旅游買的爍石歐泊,黑色彩面,跟你這身簡直絕配!”
等不及放下耳墜,急吼吼地把黑革配繩往他脖子上一套。
果然點睛之筆!
她開始臭屁哄哄地在心裏誇耀自己眼光毒辣,真是位優秀的設計從業者。
“啊對了!我之前還特意給你挑了件首飾,是塊天然無燒的濃彩絲絨藍寶石胸針,特別好看!只不過目前,它還在盧塞恩做質檢證書罷了。”
只不過……它是刷你的卡買的罷了。
易圳沉默地注視着她,也不表明高興還是不高興。
他想,或許他已經不願去計較她的真與假了。
她想要珠寶、鮮花、豪車和美酒可以,想要在他這裏得到事業資源也可以,她想要什麽都可以。
誰讓她很早就擁有了等價的籌碼。
——他的心。
既然他心甘又情願。
既然他也感覺美好。
便不必追究美好因何而來,不必糾結美好的期限在哪裏,不必苛責美好的本質到底是什麽。
就這樣吧,先讓美好存在。
代薇未曾覺察男人的深思,雙手捧住他的臉,氣息越漸貼近。
咫尺之距,易圳在短短不到三十年的人生裏,第二次靠視覺嘗懂甜的滋味。
如他握過的指尖流岚,純澈無妨有邪。
緊密構成一個她,不犀利,也不偏争。
與光同塵。
“好像還缺點什麽……”粉嫩鼻尖将觸未觸,蹭碰他皮膚上的細小絨毛。
他在聽她說話,也在聽她的呼吸。
“到底還缺什麽呢?”
若人類泛濫的貪欲,能借以心腔脈搏的強度傳遞,那麽此刻,她的無憂真稚,必遭扼殺。
對男人竭力的忍耐毫不自知。
代薇探長身子抓過自己的絨布鏡盒,掏出日常工作習慣性佩戴的光學眼鏡,大致比劃一下,小心架在易圳的鼻梁上。
嘴裏嘟囔:
“你呀,皮膚白眼睛亮,平時又板着表情,誰見了不害怕呀?”
說起這副眼鏡,還是中學時期就心儀已久的羅敦司得經典冷咖款。當時攢了兩年的壓歲錢,也不足以支付它三千多塊的價格。
後來,回望時間奔湧後殘遺的痕跡,是什麽原因放棄了對這副眼鏡的執着呢?
“別擔心,眼鏡沒度數,只有一些抗藍光功能。”
見易圳不适地動手想去摘下,代薇立馬回神摁住,制止他的行動,
“感覺…圳寶現在可乖了呢!”
他被圈在女子嬌弱軀體和沙發靠背之間,水蜜桃的香甜輕飄,又沉甸甸地将他浸泡。
壓榨他的理性。
易圳淡淡撩眸,将她眼底的期待看得清楚分明,便沒有任何反對地放棄抵抗,只默默取下了耳後的發夾。
如果不是偶然在街尾店面瞥見,她不會買回這段記憶。
如果,不曾與易圳糾纏交集至此,也就不會滋生不應有的癡心妄想。
她本不該強求的。
代薇高興的話,易圳可以容許她鬧騰一天,但撷風嶼為他們特遣的直升機已經抵達,離開的時間到了。
獨自被困時,代薇曾向他短信訴求,半開玩笑地說出空降船票之類的話
既然敢說,就多少有把握他會想辦法救她。
不過他會義無反顧地追随而來,不論根本原因是否在她,總歸還是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連回去的交通工具,都從真正意義上實現了“空降”。
麥道MD520N無尾槳直升機降抵空廣地面。
一位男性駕駛員,一位經受特訓的男性管理員,就是來接他們回家的全部陣容。
易圳徒然改變了主意。
他選擇親自動手,替懶惰的女人飛快收拾好行李,用力蓋合箱子,“嘩”地拉死拉鏈。
關緊裏面數量不少的女性私用物品。
“诶?诶!小易等等我呀……”
看着突然迅速行動起來的男人,代薇目瞪狗呆。
對方一手提着雙肩包,一手拎着她的行李箱,默不吭聲地往外走。
怎麽了這是?
怎麽忽然這麽着急,連她都丢下了。
這可不行啊。
他的一思一想,都必須在她預知可控的範圍內才可以啊。
因為急切想要了解緣由,代薇第一時間就跟着追了上去。
可男人的背影如此矜傲,冷硬得令人無從下手,她只好伸出食指,勾上他左手腕間略顯寬松的表帶。
才引來他緩滞的身形。
浮光躲退在後。
易圳略微偏頭,一隙光怯懦溜過,擦亮冷咖色玻璃鏡邊,卻無從矯飾他的眉眼。
短薄羽絨外衣套在他身上,暗郁截流。黑睫漠然低斂時,遮彌着幾分萎頹在眸底,像一捧将熄欲熄的烏江月,倒挂虛靡,映水冷涼。
他本以為、本應該獨自隐藏的,性情中的最陰郁,一同在昨夜被她逐一剝露,封消印解。
他被滿足。
仍不滿足,不平息,不盡興,他還索求更多,想緊握更多,關于她的更多。
心魔勾陳病态,如枯繭,欲死又抽絲。
所以他改變了主意。
她的貼身私物、她的生活點滴、她的柔軟與歡喜、恐懼與痛苦,只能是完整的,只能是完整的屬于他的。他見不得旁人觸碰,甚至連目光停落都不可以。
誠然他是這般自私又陰鹜。
一旦嘗過甜頭,便一定會縱情追獵,既然得到過美好,就必須要偏執。
寡欲的冥靈終究,落俗了。
仿佛是給悉心圈養的蝶束縛獨家捕網。
易圳卸下手表,金屬機制的表鏈透着他的冷香,攀纏上女人纖白的腕骨。
卡扣,歸置。
情人之間的小親昵,标記侵占欲,介持在讨好與攻陷的臨界點。
合适也不合适。
是時候給他一些反饋了。
代薇反握住他的手,仰頭與他對視,眼神從詫異轉變為自如,轉變地駕輕就熟。
何況被她強行架上眼鏡的男人,現在看起來那麽乖。
視覺上的溫順,足夠讓她舒心了。
“老公……”
舒心到情願給予配合,表達淪陷,
雙臂摟住男人勁瘦的腰身,靠在他後背,她極其擅長傾吐愛慕:
“再抱一會兒吧,今天回去以後,我就要專注婚禮的工作了。”
還可以将字詞說得動聽:“他們要結婚了,我好高興,那…我們呢?”
我們?
我們怎麽會有好結果。
明知無果還偏要追問,這樣才顯得執迷。
易圳僵直了下身子,低眸凝着她交纏在自己腰際的雙手,微抿唇線,良久後問她:
“你希望呢?”
你希望我們該如何呢。
代薇摟緊他,鼻尖蹭磨他的背脊線,偷偷深嗅無花果的淡涼香味。
她的回答,當然還是說盡情話:
“我只希望你開心。”
*
婚禮倒計時十天。
代薇全身心投入前夕的準備工作中。
每天有無數的設計細節和布場安排等待她敲定、調整、确認。
手機24小時待機,對講機和設計圖紙絕不離手,時刻奔波在瑪格麗塔家與婚禮古堡兩點一線,所有部門人員跟随着她高速運轉。
法特莊園素來節奏緩慢。
但在她和她的團隊忙碌氛圍的熏染下,就連一衆傭仆的行事效率都明顯提高。
從業以來,代薇經手大小上百場婚禮。
這個數量在同行業內算不上優越。
尤其對依靠質量和口碑取勝的她來說,想将易家這筆規模龐大的單子完整吞入腹中,無疑是一段漫長艱巨的消化過程。
代薇絕對重視。
白天跟手下團隊不停地開會。
分析效果圖、分析影像視頻、推敲司儀臺本、檢查定制道具、盤點鮮花、甜點以及晚宴菜品,然後一遍遍反複規劃婚禮當天的行程。
晚上也不回易圳那裏睡覺。整夜整夜駐紮在現場,緊盯着搭建人員布景,以最快的速度解決随時可能出現的意外狀況。
只有實在困得不行,才會趴在折疊床上眯一會兒。
期間瑪格麗塔和易淏來過三五次。
起初是來看場地,到後面瑪格麗塔都開始心疼,想拉着代薇去偷懶休息。
可代薇忙到根本顧不上他倆,每次不是蹲在柱腳跟手下确認賓客名單,就是站在扶梯的高處指導工人切割泡沫浮雕。
直到終于有一回被瑪格麗塔逮住。
看到代薇雙眼通紅,嗓子啞得不像話,臉色熬得比易圳還白兩個度,直接上手就往外拽她:
“你不睡覺哪行啊,這麽老些人都擱這兒呢怕啥,別墨跡,趕緊跟我去休息!”
結果代薇笑了笑,還沒等跟她說上話,轉頭就被手底下的人叫走了。
小姑易勉之也來過一次。
代薇全程陪同講解,從迎賓到晚宴一一詳細地彙報整場流程。
對方自然也體貼地提醒她注意休息,甚至邀請她一同去做個SPA緩解疲憊,但還是被代薇禮貌婉拒了。
——婚禮倒計時三天。
體諒到手下團隊接連苦熬,代薇在這晚提前放他們回去休息。
現場的彩燈做了色彩适配。舊燈鏈已經拆除,新燈鏈還未完全安裝,只有臨時熾燈孤零零地垂吊着。
特別定制的各式設計材料,成組堆放在場內,等待明天即可完工。
主場光線稀疏,所有人都歇工了。
她成為沒有情緒的小世界裏,唯一恒溫的存在。
代薇捧着平板和設計冊,席地而坐,身旁紙袋裏裝着冷透幹癟的漢堡,還有一杯跑了氣的可樂。
僅有的兩樣食物,也還是司儀老高他們白天看她可憐,忙到腳不沾地沒空吃飯,自發幫她多訂的一份小套餐。
坐姿緩解了腿腳酸脹,饑餓感變得尤為凸顯。
也顧不上好不好吃,左手抓過漢堡就狂啃。
右手更忙,拎着筆飛快在速寫紙上調整方案,只有偶爾咬到包裝紙,才舍得分神去剝開一點。
三兩下幹完一個漢堡,竟然感覺沒有吃飽,轉手端起可樂一口氣吸到底,才滿足地打出一個飽嗝。
最近每天都泡在苦澀發酸的美式裏提神,偶爾換成甜度超高的可樂,簡直幸福感飙升。
雖然失去碳酸氣體的可樂,和糖水也沒有區別。
每到婚禮前夕,工作強度就能到了必須壓縮睡覺時間的地步,代薇已經習以為常,也樂在其中。
全身心投入,不必理會外物。
但沒了□□對大腦的刺激,吃飽喝足的代薇很容易發困。
何況這些天連軸轉,幾乎沒個停。
拍拍腦袋試圖讓自己清醒,用力眨兩下眼,她重新把注意力彙聚在自己的本子上。
這次卻沒能撐太久。
視線很快開始模糊,眼皮也泛沉無比,筆尖斜歪,于紙頁劃出扭曲延長的鉛線。
又在筆痕末端的截點處,滑入熟睡。
易圳是在此刻,悄無聲息地走進來。
男人身形本融沐在風寰欲墜的昏影中,走得近些,便從森冷裏剝離,綽綽落入柔韌的橘黃波光。
站定在她跟前,他将自己完全暴露。
在浮雜無章的世态裏。
在聖輝下。
婚禮最重要的儀式在禮堂進行,這裏被布置成第一現場。
她的工作重心是什麽,日常工作地點在哪裏,其實不必聽管家的彙報,他也很容易猜到。
可他沒有猜到,再見時,她竟這樣的力倦神疲。
漢堡的包裝盒及油紙,分別散落在雙腿兩側,空的透明飲料杯滾落一旁,裝的應該是可樂吧。
女子唇角還沾着點沙拉醬。
——明明她從不喜歡廉價甜膩的醬汁。
蹲下身來,望向幾天沒有認真凝視過的小臉,易圳忽然發現,想念是一件極其摧人意志的事。
她甚至不必睜眼,不用清醒,不需要任何舉動,只要在他眼前。
堅固的銅牆鐵網自會沙土化。
而他,堪不住一擊,就潰不成軍。
“瘦了。”
在沒人知道的地方,他用盡前所未有的溫柔,低聲嗔怨她不會照顧自己。
試圖為她擦拭嘴角的指尖,在快要觸及時又驀地滞住。不知她夢見了什麽,細眉緊蹙,皺了皺小鼻子。
易圳看着她好一會兒,最終輕勾薄唇,緩緩收回動作。
看樣子睡得很不安穩,卻怎麽樣也醒不來,她太累了。
還是不要吵醒她了吧。
倒計時五小時。
對接好現場每個地點的相應事項,代薇自己訂購的衣物配飾和化妝品,還存放在地下卧房裏。
于是最後督場彩排完畢,她在淩晨三點多抽出時間,回了一趟易圳那裏。
直奔自己房間洗臉洗澡,收拾妝容。
為了配合鏡頭,婚禮要求西裝禮服出席,包括全體工作人員。
但身為總督導,代薇需要時刻穿梭全場。
高跟與長款禮裙顯然太不方便。所以她事先選了一件西裝連體短裙,短裙下藏有打底內襯,既方便來回奔走,也不會影響畫面美感。
西裝裙一直來不及試穿,所幸十分合身。
複古腰封勒束,簡單佩戴了幾樣飾品,換好黑色長襪和平底皮鞋,還不忘外套一件超大款的白色羽絨服。
她沒有更多精力去注意,注意房間內的擺設,和她離開時沒有兩樣,雜亂但不髒污。
就好像,她的生活起居一直在這裏,并無變動。
怎麽可能呢?
她幾乎小半個月沒有回來住過,電子産品積灰是決不可避免的。
如果不是有人在維持,怎麽會絲塵不染?
臨出門前,代薇仔細檢查了一遍大號背包。
類似子母扣、雙面膠、創可貼這種應付現場突發狀況的物品,一樣不能落,準備齊全方可萬無一失。
關于城堡主人。
雖然她很想去見一面,但即便是直系親屬、重要嘉賓,也不需要起得這麽早。
還是……不去打擾了吧。
抱着這樣的想法,她最後确認儀表得體,便帶上門退離房間。
轉身而上,從地下升降梯走出,上一秒才惦念過的男人,竟然——
竟然遠遠出現在回廊盡頭。
若非他光霧纏身。
若非他孤冷成調,遙似隕墜凡俗的碎涼星子,清消遺立。
若非如此。
代薇一定不會留意到,夜半時刻,黑洞洞的壹號堡還有人在陪她一起清醒。
今夜,法特莊園璀璨長明。
一同為二少爺的婚禮全程守備,哪裏都布滿奢昂華麗的背景板,哪裏都會有緊張活躍的人群。
唯獨他這裏,不會。
他的管家與仆人都是為她準備的。
只要她一天沒有回來,他們就持續處于閑散的休假狀态。
“易圳?”代薇興奮地向前小跑兩步,
“是你嗎!怎麽起得這麽早,現在才四點呀~”
感受到她的雀躍欣快,男人停頓步伐,在晦黯燈色裏淡淡回望她。
那一眼的光影游戈,混朦驅散,她見證了阿爾卑斯山脈終年不化的皚雪。
在萬萬人的國境橫亘穿行,綿延千裏。
峰巒累仞镌刻,以蒼冷作骨,以永生冰封隔絕信徒的腳步。
“回來了?”他今天格外平和溫儒。
一字山平海移,于她心頭消融。
他聖潔憐憫的表象,是她在恍惚不敢上前的原因,靠近的勇氣被倏然軟禁。
令她虔誠發夢到不能自已,至今仍在山腳瞻仰:
“是啊,終于回來了……”
句子的釋義,和她蕭條祈望的眸光一樣,不夠明朗。
“什麽表情,不走?”
她眼尾眉梢傾漏的想念,對他來說很是受用,雖然還沒有被她教好,還不擅長給予回應。
易圳轉身走自己的路,腰脊直挺。
耳朵卻留向後方探聽,步調刻意放緩,連後衣擺輕燕尾設計,都動搖得小心翼翼。
有的人天生,越是在意,越此地無銀。
唯有此刻右臂彎裏,輕柔挽挎的那只溫暖小手,才能填平跳躍的悸動。
“陪我一起走一段吧。”
她追上來勾起他的手,卻沒有叫他的名字。
波斯紋絨毯包容着兩人的腳步聲。
繞過最後一道廊柱,踏下臺階,他們攜手漫行在幽寂的曲折小徑間。
天穹在濃墨裏酣眠,雪花稀微。
哥特石牆拱門外,喧嚷搖撼,掀騰着蜜糖般幸福新婚的喜色。
而拱門內,這裏是不同的世界。
靜默在流瀉。他們并不交談,似乎陌生,但十指緊密絞纏,如此悱恻。風雪滲入他們邁行一致的腳步,捎走了些許聲音。
深黑西裝背影挺括,側旁女子外套潔白。
他的灰色領結與她的灰色腰封,他的優雅矜貴與她的盎然搖曳,他與她,他們的所有都是這樣默契的合襯。
多麽微妙。
無需鮮花或香槟,不必掌聲或歡呼,沒有仰望,不存敬畏,褪卻冷漠和虛僞。
在這裏。
就在只屬于他們的這一分鐘裏,讓黑暗和風雪見證,一顆心對另一顆心的癡迷。
“如果可以,和你慢慢走到永遠,該有多好。”
代薇醉在這番景意裏,音線無盡依戀。
也許境況使然。
男人被她的語句刺激,不由自主怔愣了一下。
“和他”、“永遠”,這類神聖的詞彙,如何不讓他貪心,他怎能不獻出心髒,任她操縱。
路盡頭是石牆拱門。
到了。
該道別了。
代薇突然扯住易圳的手腕,迫使他稍回過身。
她踮起足尖,溫柔地獻上擁吻,為這段名不正言不順的執手共進,畫上句點。
“天亮後是他們的盛世。”
口紅在他唇上蹭花了,暧.昧顫眨在她睫毛末端,透支愛意,
“現在,是屬于我們的儀式。”
她不多做留戀,低頭道一聲“我先走了”,轉身離去。
遺留他在身後,放長目光,将共度餘生的貪想盡數私藏。
他很好懂。
再荒蕪不過沙洲丘漠,一眼收束。
深情是她偶然折射,新奇投映在他全境中心的一場,海市蜃樓。
*
11月30日。
柏林,撷風嶼,法特莊園。
新郎:易淏
新娘:祝沛庭
婚禮主題:《停止符號》
婚禮策劃師:黛露
婚策師附語:
「我這一生的紙醉金迷裏,你是唯一的停止符號。」
八點一刻。
距離賓客入場還剩一段時間,到目前為止,代薇不算太忙。
“大家辛苦了,請确保把每一位賓客引領到正确席位。”
“是。”
“好的黛露。”
“明白,黛露小姐。”
給姑娘們打過氣,代薇立馬離開。
她重新從迎賓區順序走過,進入到婚禮內場,挨個區域進行巡視。
站上制高點,代薇放眼便可縱覽全局,手下團隊與古堡傭仆交叉穿梭在宴場中,畫面和諧。
現場還有一個人跟她一樣,早早入場布控,坐鎮指揮。
是新郎的小姑易勉之。
她在一些事情上切實幫助了代薇,免去許多潛在隐患,一如她經手打理整個莊園內的大小事務,從不出錯。
但她絕不喧賓奪主。
小事井井有條,重要事項一定會先征求代薇的意見,主次分明。
在這方面,代薇十分敬服易勉之的行動能力。
“黛露!我從剛才就一直在找你。”
易勉之也在同一時間看到了代薇,身着長輩禮服,從平素的嚴肅幹練裏分出一些親和感。
她快步走近迎上,主動前傾,在代薇兩頰虛貼作親吻禮。
倒讓代薇有些受寵若驚:“是……是的前輩,您找我有什麽事嗎?”
易勉之被她略顯呆滞的表情逗笑,趕緊拍拍她的肩以示放松:
“別緊張,你和阿圳一樣喊我小姑就行。找你是因為擔心你忙起來顧不上吃早餐,我特意讓後廚給你留了點心,快趁現在去吃一點。”
“好的小姑。”畢竟是一番好心,代薇并不推脫,回答也很誠懇,“正好一會兒巡場到備餐點,我順便——”
“不好意思,請問我該坐在哪裏?……什麽?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