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喜悅的,悲傷的

好悲傷啊。

好悲傷啊。

明明心裏這麽悲傷,為什麽他卻哭不出來呢?

灰發的人造人指尖無措地在眼窩邊緣滑動,但無論他如何細細搜索每一寸皮膚,他都找不到任何濕潤的痕跡,掌心下只有幹燥一片。

夏佐一直堅信着,只要認真學習,只要一點時間,他就能學會感情,他就能學會酸甜苦辣鹹喜怒憂思悲,就能……和一般的人類別無二致。

然而過去了這麽多年,他依然是只能執行他人命令的非人類。

他到底在堅持什麽?他堅持的成為人……真的有這種可能性存在嗎?

夏佐感覺自己走出研究所的意義,還有這近四年的時光,全部都被博士的那一聲命令給否決掉了。

他顫抖着把手從自己的臉上離開,問:“九州,為什麽我不會哭?”

九州,為什麽我不是人類?

鄀九州聽明白了夏佐的這句潛臺詞,哨兵沉默地抓住他的手,不讓他繼續尋找自己的眼淚。

哨兵說不出口的是,雖然夏佐沒有流淚,但他所珍愛地那雙碧綠眼眸中,總是會跳躍的小小生機已經消失不見,碧青的湖水被厚厚冰層覆蓋,看不到冰層之下流動的溫暖湖水。

一片死寂,是……那樣的哀傷。

如果真的是沒有感情的人造人,根本不會流露出這樣哀傷的表情,更別提,讓這哀傷有如此的渲染力,哀傷的冰寒蔓延到鄀九州的心裏,讓他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但是,鄀九州知道,如果他只是把他看到的說出來,被狠狠打擊的夏佐也不會相信。

陷入低潮的小白臉确實難得一見啦,不過他一點也不喜歡。

聯邦的詭谲政局和看不清的未來被哨兵抛在身後,他用力抓住夏佐的雙手,半晌,俯下身體。

在夏佐迷茫的眼神中,他深深地吻了下去。

這個吻,和夏佐從前接吻的經歷完全不同。

第一次和鄀九州的接吻是在機場前的大街上,昏暗的小巷入口,用交錯的人流做背景,與其說那是吻,不如說那只是鄀九州洩憤心情而咬了他一口。

第二次是在演唱會的包廂中,在清越歌聲的伴奏下,黑發哨兵道明的感情無比炙熱,如同熊熊燃燒耀眼的熔漿。

第三次,第四次……如果算下來,這是他和鄀九州的第五個吻。

明明相隔沒有幾天,但夏佐覺得距離他和鄀九州上次接吻已經過去了很久,久到相隔了一條人生之河。

以致唇舌交纏的觸覺都陌生起來。

比起從前鄀九州激烈,或者說有點急的動作,今天鄀九州的動作輕緩又溫柔,一點一點,好似柔軟的羽毛輕輕掃過。

溫柔得夏佐忍不住沉溺下去,就像抓住了唯一一根救命的稻草。

“你不會哭,只是還沒有學到這裏罷了,”鄀九州收回舌頭,改為細碎親吻夏佐的唇角,“我也不想你學會,小白臉,哭有什麽好的,多笑笑不行嗎?”

不知道該怎麽說話,試圖用他一貫插诨打科唬弄過去的鄀九州擡起頭看到夏佐更加悲傷的眼神。

鄀九州:“……”

他頓了頓,手撐在夏佐身體兩側,思考措辭。

哨兵臉上褪去了輕浮的神色,很認真的說:“我是真的這樣希望,夏佐,我教你什麽是愛,仇恨我去替你報,我告訴你什麽是喜悅,悲傷你不用知道,但是……”

“……但是,我并不希望你替我做這樣的決定。”夏佐接着他的話,說。

“是的。”

鄀九州應道,他摸出那只夏佑給他的試劑瓶,一口飲下其中的藥水,再次吻下去。

這一次的吻是清涼的,從鄀九州口中渡過來的液體就像冰過的薄荷水一樣,從夏佐的咽喉一直冰涼到胃裏,又在胃裏變成一團火焰,反過來燃燒到腦中。

然而這燃燒的火焰也是無比清涼。

鄀九州在他耳邊輕輕說:“和我建立永久連結吧,夏佐。”

我不是向導,夏佐原本想要回答這一句,但話從口裏說出的時候,變成了一個單字。

“……好。”

昏暗的空腔中,鄀九州脫掉了兩人的衣服。

在艦蟲的空腔中做這種事情似乎怪怪的,不過光.裸的夏佐躺在自己身下時,鄀九州覺得不能管那麽多了。

連接建立的過程無比漫長,更別提兩個人在這方面都新手得不能再新手,鄀九州倒是和小弟們一起聚衆圍觀過小黃片,在喜歡上夏佐後又去找了些男男的片子來看,但有些事情,真的不是光靠看就能學會的。

至于夏佐,因為絕大部分人的覺醒期是在小學到初中一段時間,所以教授如何建立連結的科普課是高中課程,并且不需要考試,聯邦教育部發行的正規性教育書籍也在李朝歌寄給他的一堆教材中,夏佐看完了,也就放在一邊了。

書中,關于永久連結的概念及如何建立,只有薄薄一頁紙,兩面。

建立過程的描述是兩行。

1,哨兵向導雙方在同時高.潮中精神領域高度共鳴。

2,共鳴之後相互連通,永久連結建立完畢。

大概編書者覺得一切都在不言中。

也确實是,過程中的痛苦或歡愉,是無法用言語說明的。

夏佐的精神領域在藥物作用下緩慢修複,然而在覺醒之前,他的精神領域依然是胚胎,後頸的神經終端在破碎前爆發出最後的精神力,在和空氣的摩擦中産生橙黃色光子,化作虛無的火焰和風暴在兩人的身軀上燃燒。

幾乎不需要緩沖,他們相互感應到對方。

百分百的相合度,天生一對的同義詞。

兩個精神領域完美重疊在一起,以相同的頻率共振着,一瞬間仿佛有樂團在夏佐耳邊演奏者篇章恢弘的交響樂,黑暗中點點星光炸開,照亮了整片天空。

溫暖檸檬黃色的,金水星一般的天空。

夏佐站在自己的世界裏,他身後是那個已經被永久淹沒在碧森星衛星的風沙中的舊米斯特研究所,空無一人,他穿着試驗品做實驗穿的白袍,赤腳站在地上。

他身前,是黃金般的汪洋。

金色的海水如海嘯般撲過來,高大的巨浪卻在接觸他的前一刻打了一個旋,溫柔地纏繞在他腳邊。

那樣小心翼翼,那樣不知所措,那樣迫不及待,那樣的……溫柔又憐憫。

被海水包圍的夏佐感應到了鄀九州,鄀九州的身體,鄀九州想法,鄀九州的……愛意。

洶湧無比,将他淹沒,不能呼吸。

現實中,鄀九州身體有節奏的起伏,他擡起上半身,把夏佐的手抵在的自己的胸口。

眼前全部是眩暈的白光,看不清東西的夏佐手指收攏,身上人滾熱的汗水順着他的指尖一路滑落,低落在他身上,和他的汗水相互交融。

手心下,是無比鮮明有節奏跳動的心髒。

一時間連體內律動的熱源帶給人酸軟的感覺也被忽略了過去,夏佐恍然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節奏和手心下的跳動是如此默契,如同是一個人。

高.潮來臨。

兩個人在意識中合為一體,從此再也沒有不能向對方袒露的秘密。

鄀九州輕輕吻了一下夏佐的額頭,曾經的烙印發着光,光芒擴散,把兩個人包裹進去。

“夏佐,這就是愛啊。”在連結要完成的最後一刻,鄀九州在他耳邊說。

聽完的夏佐沉默着,他扯下鄀九州的頭,吻了上去。

***

在另一個空腔中,夏佑摔掉手中的卵果。

雖然并沒有親眼看到,但是另一個空腔中兩人精神領域的變化可是瞞不過他啊。

養了這麽多年的弟弟,這才幾年就送給別人了!

“佑佑不要生氣!不要生氣!”

小不點把滾遠的卵果撿回來,用自己的裙角擦了擦,再遞給夏佑。

夏佑:“……”

這個時候再接過去好像有點尴尬。

尴尬沒有一秒,肚子想起來的夏佑毫不猶豫又把卵果接了回去。

遞給他的卵果是深紫色的,有西瓜大小,咬一口甜粉甜粉,卵果表面被小不點擦得亮晶晶的,可以倒映出人的影子來。

夏佑有看到過在基地中執勤的兵蟲吃過這東西,似乎是蟲族的零食,既然叫卵果……夏佑表示他一點也不想知道這東西是怎麽出産的。

吃完的夏佑感覺還是很餓。

他此刻正全身泡在一個水池子裏,不過水池子裏不是水,而是某種接近人體溫的粘稠又沉重的液體,金黃色如同蜂蜜,有淡淡的甜香味。

依然不想知道這液體是什麽東西的夏佑進入水池子沒有幾分鐘,就看到身體表面的焦屑脫落,露出下面鮮紅的肌肉,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沒有多久就覆蓋了燒傷的一半。

甚至他胸口被鄀九州一刀切開取炸彈導致的細長傷痕,也迅速的恢複了。

脫掉自己裙子和內褲,絲毫沒有男女大防觀念的小不點歡呼一聲,也跳進水池中。

她游了幾圈,開始緩慢地靠近夏佑。

在她想要觸摸一下人造人新長出來的粉嫩皮膚時,她的手被夏佑抓住了。

夏佑用力,直接把這小女孩提出水面。

“哈哈哈!”以為是在玩耍的小不點大笑出聲。

夏佑眼角抽搐幾下,他發現自己面對這個小家夥根本無法嚴肅起來,只能調整面部表情,竭力以最威嚴的嗓音問:“你是什麽?”

小不點依然嘻嘻哈哈,“我是小不點啊~”

“我說認真的!”按捺住又想找個什麽東西揍一頓的手癢,夏佑深呼吸幾口氣,“你是什麽!說!”

小不點眨了眨眼。

她的眼睛很大,水汪汪一片,在水池中浸濕的頭發貼着她的額角臉頰,讓她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你以為扮可憐就能躲過去嗎?!”夏佑大吼,一邊吼一邊搖晃被他提着小女孩。

“佑佑……”

“說不說!”

“我、我叫阿納善阿噶,”小不點頓了頓,垂下眼簾,說,“我是蟲族的……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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