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聖人之上(二合一)
一枚碎片靜靜漂浮在半空中。
沒有光芒, 更像是一柄小刀,天道碎片原有的氣息被遮蓋,其中凝聚了無數刀意。
梵海尊者這一刀終究沒有掃過去, 他選擇交出靈魂深處的那枚天道碎片。碎片離體後, 梵海尊者明顯虛弱了許多, 他的目光閃爍了一下, 寒聲道:“你會為今天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杜青光計劃中, 至少要再自爆一具分身, 才有可能脅迫對方就範。
面對如此輕易的妥協, 他感覺到了不對勁。
眼下杜青光沒有功夫去琢磨,天道碎片的氣息做不了假, 擡掌隔空抓住碎片,他身如流星朝另一個方向飛速撤離。
梵海尊者早在取出碎片的剎那,就已經朝梵門而去。
雙方誰也沒有耽擱, 對杜青光來說,無論是被梵門還是羅剎門追上,他都将功虧一篑, 梵海尊者更不必提,以他現在的狀态對上羅剎道君,怕是會身隕道消。
……
一路尋着雪花獅子的氣息而去,粒子世界飛去了一座仙君洞府。
粒子世界已經不是當初完美的雨滴形狀,歷經幾次追殺,幾近扭曲破碎, 杜聖蘭不确定它能不能瞞過仙君耳目。好在進去後,并沒有引發什麽異動。
杜聖蘭松了口氣, 繼續尋找雪花獅子的下落。
後廚。
雪花獅子正在挑選食材, 借它走的仙君因為一絲饕餮血脈, 幾乎搜羅了各種奇特的食材,毫無疑問這裏是廚子的天堂。剛抱起一顆特殊品種的大白菜,雪花獅子突然轉過身,大眼睛鎖定某個方向。
它的感知力超尋,當初顧崖木偷偷給杜聖蘭鍛劍時,也是因為這份感知露餡。
杜聖蘭并未離開粒子世界,他身上有傷,外面仙界的靈壓容易造成二次傷害。一條牛腿從中伸出,乍一看就像是空氣裏長出來的,十分吓人。
雪花獅子卻是主動湊近,它在這條牛腿上,感知到了冥都的氣息。
杜聖蘭打開粒子世界,熟悉的聲音傳出:“進來。”
雪花獅子不帶遲疑鑽了進來。
杜聖蘭長發披散,有些狼狽地靠在銀龍身上,見到它嘴角扯出一抹笑容。
雪花獅子一愣,突然跳出粒子世界,再回來時抱着一些食材和藥罐,在粒子世界開始生火煮藥。
杜聖蘭笑容凝固。
雪花獅子:“給你熬湯,滋補。”
即便它再三強調自己會控制住,只是尋常熬湯,杜聖蘭依舊無法在這方面給予多少信任。不動聲色按了按銀龍的身子,低聲道:“你去。”
顧崖木變回人形,接替了煮湯的活計,杜聖蘭招了招手,換雪花獅子過來充當靠枕。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之後羅剎門和梵門很可能要爆發一場大戰,界壁附近會有越來越多的人看守。他們如今手握一片天道碎片,得先安全下界。
不出意外,界壁附近多出了數位仙人,都是剛剛接到通知趕過來的梵門弟子。
“這是怎麽了?我看到好多精英弟子受命,正在趕往另外一處。”
正說着,耳側突然擦過一陣奇怪的氣流,他警惕回過身,只看到空空一片。
穿過界壁夾縫,真正離開界壁時,衆人心頭方才一松。杜聖蘭從粒子世界中走出,讓血雷先回到塔樓休養,他則先領着雪花獅子去見陰犬。
父子重逢沒有什麽感人至深的畫面。陰犬僅僅是靠近嗅了嗅,确定小陰犬沒受傷,并未多說兩句話。
杜聖蘭:“我需要幾個實力強的人,在界壁口守着。”正巧九奴也在,他一并道出杜青光手上有天道碎片的事情:“無論成敗,杜青光必定重傷,只要能攔住,我們可以坐收漁翁之利。”
說到最後幾個字時,杜聖蘭眉頭皺了一下。
九奴看出他不太樂觀,似乎沒抱幾成希望。
杜聖蘭如實說道:“如果我是杜青光,這個時候就不出來。”
塔樓,冥都……這些都是繞不開的關卡,那還不如待在上界,兩大勢力開戰,更容易找到喘息之機。
看他才舒展的眉頭再度皺起,九奴岔開話題:“大和尚來了。”
五蘊和尚來了已有一段時間。
手腕上纏着佛珠,他正站在血色石碑下擡頭觀望,每個來到冥都的大能者,都對這石碑産生過興趣,會多看兩眼。
杜聖蘭尚未走近時,就叫了一聲‘大師’。
上次在魔淵消耗了部分功德金光,杜聖蘭終于沒有那麽刺眼,不過也好不到哪裏去,五蘊和尚和他說話時,甚少直視。
杜聖蘭邀其去人面樹冠小坐,親自泡了壺茶。
五蘊和尚不像尋常和尚說話缥缈,就事說事:“貧僧近來率弟子在外歷練,昨夜金禪寺有人闖入,被重傷後逃跑。”
“偷東西?”
五蘊和尚搖頭:“偷人。”
“……”
“先前玉面刀的兩位妻子關在寺內,昨夜闖入者搶走了一個。”
杜聖蘭不動聲色喝了口茶,是他想複雜了,真的只是單純偷人。
當日混戰,孫氏姐妹落入了金禪寺手中,杜青光則帶走了刀侍,後來陰犬搜索玉面刀的記憶,杜聖蘭才終于知道杜青光為何選擇刀侍。
孫氏姐妹是極陰之體,女子仙根移植到男子體內,本身容易陰陽相沖。相較之下,刀侍要更為合适。
金禪寺從孫氏姐妹口中初步對上界有了了解,後來下界的仙人漸多,這對姐妹花不剩多少價值,礙于冒然放出會多兩個敵人,她們便一直被困在寺中。
價值降低,看守上也不像從前那般嚴密。
杜聖蘭幾乎是下意識想到某個人,緩緩吐出一個名字:“裴琉焰。”
除了裴琉焰,其他人沒有這麽做的理由。
五蘊和尚來找他也是因為這點,不久前裴琉焰親口承認天生道體能補天,也公布了二人的母子關系。
“杜青光施主移植仙根,這位裴施主怕是在打類似的主意。”
說罷五蘊和尚不免多看了杜聖蘭兩眼。父母和子女本質都是獨立的個體,一方惡一方善乃常事,但如此極端的特例,世所罕見。
杜聖蘭抿了下唇,嘆道:“多謝大師相告。”
五蘊和尚搖頭,輕聲道:“有因,才有果。”
裴琉焰擅闖金禪寺,沒有證據金禪寺無法直接和裴家對上,告知杜聖蘭,是為了讓他早做準備,無論裴琉焰目的如何,杜聖蘭少不得都會阻撓一二。
在這點上,雙方的目的一致。該說的已然說完,五蘊和尚站起身,準備離開。
杜聖蘭忽道:“有件事我一直不解,以大師的實力,早就該飛升才對。”
界壁一開,杜青光和竹墨先後成仙,其餘有能力者,無一不是為了成仙用盡手段,他自己也不能免俗。唯獨五蘊和尚,似乎根本沒有成仙之意。
“佛門人,更容易走火入魔。”
禪學奧妙無窮,鑽研得越精,反亦深陷其中。五蘊和尚搓着佛珠:“所以成仙前,貧僧會先立下宏願。”
如此,無論走哪條道,都是為了更加接近宏願本身,于道心有益。
杜聖蘭聽明白了,更清楚宏願不可輕立,五蘊和尚自然會無比謹慎。
兩人說話的時候,門突然被牛角頂開,牧童騎牛進來:“大師,下一步準備去哪裏?”
杜聖蘭眼一眯,這麽有禮貌,八成沒好事。
五蘊和尚對牧童沒幾分了解,淡笑不語。
牧童來到杜聖蘭身邊,壓低聲音說:“佛門聖地,佛祖保佑,你可以嘗試在那裏補天。”
手上的天道碎片,絕對是個燙手山芋,杜聖蘭也想要盡快處理了,如果能先将這碎片送上天,再好不過,問題在于怎麽補?
他隐隐有個念頭,考慮要不要嘗試一下。
牧童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麽,不斷慫恿。
知道對方求死心切,杜聖蘭忍不住問:“如果補完以後,你還沒死……”
牧童的雙目倏地陰森下來。
杜聖蘭沒再刺激他,牧童是和天道碎片做得交易,假使碎片重新回歸天道,是有一半概率迎來想要的解脫。
上界會發生什麽,杜聖蘭插不上手,倒不如抓住這段時間先解決碎片的事情。
“我去找幹娘一趟,你和大師解釋一下來龍去脈。”
裴琉焰如今在哪裏尚不可知,也許是裴家,也許捉了孫氏姐妹藏身到一處隐蔽的地方。他得提醒一下九奴近來不要外出走動。
九奴正在院中小心澆花,蔫蔫的花苞被她澆過後,花瓣當場掉了兩片。蒼白的手指幾次想要掐死這不知好歹的花,最後硬是忍住了。聽到腳步聲,九奴一回頭,見是杜聖蘭,面上重新浮現出笑容。
杜聖蘭同樣一笑,彎腰拾起兩片花瓣扔進土裏,說出來意:“裴琉焰抓了玉面刀的一位妻子。”
九奴笑容淡了幾分,看出來很重視這件事,沉默良久,喃喃自語:“我的心魔啊,看來她想要移植仙骨。”
這世上沒有人比九奴更了解裴琉焰,她幾乎立刻就想明白了背後的用意。這是擔心天生媚骨的路有盡頭,打起了其他主意。
杜聖蘭提醒:“情報網未必能順利找到裴琉焰的線索,在此之前,您還是留在冥都妥當。”
九奴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回到躺椅上,仰頭望天不知在琢磨什麽。
沒去打擾她,杜聖蘭離開時幫忙帶上了院門。
人面樹冠裏,牧童還在事無巨細地和五蘊和尚說着天道碎片的事情:“佛門聖地,它在那裏會變得虛弱,更好操控。”
手鼓前後發動過數次獸潮,造了累累殺孽,佛門正好克它。
“……天道碎片不願意回去補天,便想用獸潮減少修士和妖獸的數量,好恢複一些天地靈氣。”
“碎片歸位一枚,天地間的靈氣會恢複不少。”
牧童一口氣說了不少,篤定五蘊和尚不會拒絕,僅僅是借塊地皮罷了,金禪寺也不需要出力,何況此舉确實有利于蒼生。
五蘊和尚沉思片刻,點了下頭。
在牧童迫不及待地催促下,一炷香後,除了被接回來的雪花獅子暫時留在了冥都,先前上界的幾人坐上了五蘊和尚的蓮花法器,趕往金禪寺。
這裏到金禪寺相隔百萬裏,顧崖木打坐調息,老黃牛一言不發跟在牧童身邊,良久,牧童拍了拍它的背,雙方都有些沉默。
春日盛景,下方世界一片美好。
四季交替牧童已經看了無數遍,早就感覺不到美好。他每日都要忍受自己發爛的靈魂,這和證道得來的永生不同,牧童的狀态更像是樹上挂着的幹屍,一直卡在生死交界的瞬間。
傷春悲秋的氣息萦繞在空氣中,顧崖木睜眼道:“未必能死得……”
在牧童瘋狂的目光直刺而來前,杜聖蘭拍了拍顧崖木的胳膊,低聲道:“冷水我已經潑過了。”
還是不要去刺激他為好。
顧崖木并不關心牧童如何,更上心稍後補天的事情:“我會和你一起。”
憑借杜聖蘭一人之力控制不了天道碎片,說不定還會被反客為主,弄成了天生道體。
杜聖蘭颔首,眺望遠處道:“不知世間究竟還有多少散落的天道碎片。”
如果成千上萬,那還是毀滅吧。
……
黃昏下的金禪寺,被暈染出淡淡的金光。
尚在半空中,便能聽見下方傳來的厚重敲鐘聲,這一刻,靈魂仿佛都得到了洗滌。這種寧靜老黃牛是享受不到的,它如今是冥都生靈,對佛門有着天然的抗拒。
比老黃牛更抗拒的是天道碎片,一直瘋狂想要逃脫,可惜有牧童的陣法和顧崖木的結界做雙重阻擋,哪怕碎片拼了命去撞擊結界,歸根結底都是在做無用功。
杜聖蘭本來還想勾勾手指,諷刺一下幾次妄圖打造天生道體的碎片,但當目光觸及到不遠處的古剎,未說出口的話重新吞回肚中。
金禪寺的一切都顯得十分莊重,法器落地後,這種歲月沉澱下的禪意更是讓人不敢造次。
大樹下清掃落葉的小和尚雙手合十見禮,五蘊和尚領他們去了最高的那座古剎。
“上一任住持坐化後留下的舍利子,如今就在這古剎裏,此間天地蘊含的禪意是最濃郁的地方。”
他不說,衆人也能感覺得到,天道碎片一到這裏,掙紮變得尤為強烈。
杜聖蘭并未立刻做什麽,從上界回來後,他滿身的血污都未來得及清洗。做一些大事前,特別是涉及天地,沐浴焚香這種必要的儀式少不了。
金禪寺有大陸最好的香,至于靈池就在後山,五蘊和尚讓人備下了一套幹淨的僧衣。
不到蟬活動的季節,未踏上石階,卻已經能聽到蟬鳴。
入口處有一只巨大的金蟾雕塑,赤紅色的雙目栩栩如生,金禪寺的靈泉對複原傷勢有好處,杜聖蘭下去後,經脈得到滋養,舒服地喟嘆一聲。
不遠處的樹幹上,顧崖木在那裏幫他護道,杜聖蘭覺得沒這個必要,問:“你不下來?”
纏繞在樹上的銀龍悶聲道:“不必。”
杜聖蘭可是清楚記得争奪雷劫時,對方挨了梵海尊者一刀。
他站起身,光着腳踩在樹枝上,一路走到大樹旁,輕輕拽住正在往上移動的銀龍尾巴,無奈道:“我又不是沒穿衣服。”
半晌,才有聲音回應:“真的?”
“騙你對我有什麽好處?”
顧崖木覺得也是,那只會對自己有好處。
回過頭,杜聖蘭确實穿着單薄的裏衣,發絲上的水還未來得及用真氣烘幹,滴落在腳下。
想起問心玉璧裏看到的畫面,龍角微微一顫。
杜聖蘭好笑,起了幾分逗弄人的心思:“需要我抱你過去嗎?”
銀龍渾身一緊,自覺鑽入了靈池。
一人一龍不是第一次共浴,顧崖木解除封印的那一天,就因為療傷共同泡了寒潭。當時還是惡龍力邀其下寒潭,一度佯裝要粉碎對方的衣服,沒想到現世報來得這麽快。
杜聖蘭好心問:“我幫你看一下傷口?”
銀龍尾巴不自然地擺動了一下,在某些方面它比雪花獅子還容易害羞。
杜聖蘭不再勉強,唇畔掀起微笑,靠在岸邊閉目養神。
調息不過片刻,池邊有了漣漪,杜聖蘭睜開眼,銀龍變大了一些,龍目多出了幾分嚴肅:“一會兒補天時,情況有任何不對,及時……”
話音未落,餘光瞥見杜聖蘭的視線有意無意落在了自己頭上。
銀龍稍微靠近了一些,送上門來的龍角,杜聖蘭自是沒忍住摸了摸。冰涼還有花紋,堪稱最美的藝術品,稍微過了一下手瘾後,他輕咳一聲回到先前的話題:“我會随機應變。”
未在靈池耽誤太久,杜聖蘭換上整潔的衣服,恢複了往日少年穩重的模樣。
古剎外,擺放着一個大鼎,鼎內盛滿香灰,長年累月堆積,十分厚實。杜聖蘭親手點燃三炷香,插入鼎中。
同一時間,外面的鐘聲比平日多敲了三下。
縷縷霧氣盤旋上升,勾連形成一朵蓮花。此香乃是金禪寺有名的蓮花炷,三根齊燃聚霧成蓮,傳言能辟邪祈福。
杜聖蘭擡頭看天,距離太陽徹底落山只差須臾,今晚天邊的雲彩是火紅色。
他輕吸口氣,對着顧崖木輕輕點了下頭。瞬間,強勁鋒利的龍爪踏空直上,帶着杜聖蘭一路升騰至萬丈,穿過雲霧來到無盡虛空。
杜聖蘭從龍身上下來,漂浮在半空中,放開全部神識去感受這片天地。
界壁破開後,天地間的靈氣變得更為淡薄,如今他已經是大乘期,面對這逐漸衰弱的世界,依舊感覺到有心無力。
沒有着急施展淬體法,杜聖蘭僅僅是放出電流繼續感應天地,從而進入‘天雷合一’的境界。心境穩定後,他試圖看得更加真切,每多往下探望一寸,杜聖蘭的眼睛就愈發酸脹,像是被千根針同時紮着。但他依舊沒有合眼的意思,竭盡全力想要看得更多,看得更遠,直至看到這個世界的本質。
杜聖蘭想要知道,自己面前這個深淵,究竟殘缺到什麽程度。
眼角開始微微開裂,銀藍色的血積聚在眼窩,守在一邊的銀龍正要叫醒他,卻見杜聖蘭雙目失神,忽而喃喃:“看到了……”
深淵中有一個巨大的開口,中間有暗光勾勒出紋路。
很像是地圖,殘缺的每一片都有它原始的輪廓。
一,二……視線被血液模糊,杜聖蘭朦胧地看到只有四片這樣的缺口,直至雙目徹底模糊,他不得不狠狠閉了閉眼,擦去眼角的血污。再次看時,只能看到萬物,先前那些隐蔽的紋路,卻是徹底消失不見。
杜聖蘭牢牢将剛剛那一幕記在腦海,調動真氣,指尖出現電流。這不是他第一次嘗試對着天道施展《天雷淬體》,不同的是,這一次他不是單純的依靠個人之力。
銀龍控制住天道碎片,杜聖蘭那柔和且不帶有一絲攻擊力的電流此刻像是蜘蛛的絲,從各個角度纏繞住碎片,用力将它朝那片深淵的缺口拖拽。
在銀龍的視角裏,碎片正在逐漸消失,起先是一個口子,緊接着面積開始逐漸增大。
杜聖蘭的鬓角不斷有冷汗淌落,碎片被拖入深淵,顧崖木的結界便在一點點失效,仿佛臨死猛獸反咬,碎片不顧一切想要沒入杜聖蘭體內。
耳邊刮來狂嘯的大風,杜聖蘭沒有浪費真氣去阻止碎片,幾乎将所有力量灌注到淬體法的施展中。
眼看那碎片就要順着深淵爬到口子,碎片本身都開始變得亢奮時,突然被一股神秘的力道向下拉扯。
杜聖蘭殘存血跡的眼睛有了亮光:賭對了!
天道再殘缺,天道意志仍舊存在,面對被丢進來的遺失碎片,怎麽可能任由它再度逃跑。
杜聖蘭将他那相對于整個世界杯水車薪的淬體力量,全部以碎片為中心進行填補,試圖重新将它塞進缺口當中。這是一場漫長的拉鋸戰,碎片還在不死心地想要上沖,兩股力量碰撞在一起,不知過了多久,杜聖蘭幾乎脫力,完全是在機械性地填灌。
星空中發出轟隆一聲,杜聖蘭突感一步從山崖上墜下,猛地清醒過來。
脫離了天雷合一的境界,面前看不到什麽深淵,身後是巨龍,身前是雲霧。
杜聖蘭有些不确定:“……補上了?”
真氣枯竭,先前有一瞬間他的意識幾乎模糊,記不清最後到底發生了什麽。
舔了下幹澀的唇瓣,杜聖蘭環顧左右,成不成功應該很快就會有答案。上次施展淬體法,得了個天生聖人的稱號,這一次如果成功,天道肯定也會給出相應的獎勵。
等了片刻,左右兩邊看不到有什麽祥雲異象,正當杜聖蘭蹙起眉頭,暗嘆不會失敗了的時候,星空中毫無預兆地爆發出璀璨的亮光。
他慢了半拍擡起頭,根本來不及閃躲,銀河似從天而降,正朝他湧而來。
明明只是日落西山,天空中卻已是星辰閃爍,上次只是百萬裏能看見異象,如今整片九川大陸只要擡頭,皆是一片星辰浩瀚。
長河延伸至杜聖蘭腳下,天生聖人那種大善人的氣質逐漸加強,少年人的面容在異象彰顯下,無論誰看到,都會覺得這就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
在他身後,盤旋着巨大的銀龍,一前一後,畫面交織在一起仿佛原始的圖騰。
杜聖蘭大腦突然一片空白,神情出現幾分迷茫。良久,他輕輕擡手,好像看到了面前有什麽傷痕,撫摸了一下。
“有病,得治。”
下方,敲鐘的僧人身體傳來劇烈的酥麻,極致的癢意和電流互相沖擊,硬生生逼得他雙目猩紅,跪了下來。
有這種感覺的不止他一個。
戒癡小和尚死死捂住胸口,快要被這種瘋狂的感覺逼瘋:“師父。”
正要求助,發現五蘊和尚不知何時已經捏碎了三顆佛珠。
“……”
金禪寺的弟子體內的暗傷正在恢複,這個治療的過程逼得他們想要發出聲音,喘息聲剛一溢出口,硬生生憋了回去。
杜聖蘭的目光看向了北域,修長的手再度擡起:“有病,得治。”
正在觀望異象的修士紛紛彎下脊梁骨。
如漲潮一般,這種感覺來得太過突然,他們每一個穴位仿佛正在被羽毛輕掃,精神力薄弱的修士當場留下了生理性淚水。
撫平一些輕微的暗傷,這對修士來說,是不可多得的。換做平時,他們必定願意散盡千金來治療,可現在——
“我沒病,不……啊……”還未吐出口的叫喊化作呻吟。
一位老祖本來在閉關,聽到外面的動靜,最終決定出來一看,剛一擡頭,就對上了異象中聖潔的面容。正想要招來周圍弟子盤問一下,那股光明一視同仁普照到了他。
老祖保持嘴巴微張的姿勢,瞳仁狠狠一顫,整個身體開始痙攣。
他那不跪天也不跪地的雙膝突然一軟,骨頭酥了,大腦也麻痹了,旁邊的族長突然嘤了一聲,喚回了他幾分神智。族長此刻也看到了老祖,水汪汪的眼睛流露出一絲欣慰。
老祖宗,你也跪了啊。
斬月山。
向來清冷的劍修抱着劍,在那極致的酸爽與痛苦中,抖得跟篩子一樣。久而久之,這劍都開始嫌棄他們,想要飛走。
這股力量是來自天道的恩賜,任何人都躲不開。
龍泉瀑布外,竹墨指尖狠狠刺入了掌心,他單手撐着劍鞘,肩膀微微顫抖,望着天空中的面容,怒喝道:“孽徒。”
百萬裏外,杜聖蘭沒有聽到謾罵,他只是微微偏頭,任由光芒萬丈。
整個九川大陸,哪怕是正在厮殺纏鬥的修士,也逃不過單膝跪地,大喊着不要的結局。
這光芒似乎只針對九川大陸的修士,下界的仙人趁機想要動手殺人,卻被光芒狠狠震走。
無盡海域。
妖獸像是魚一樣,瘋狂在海面來回跳躍,說着各種語言的妖獸在喘息聲中怒罵。
“沒病~不治,啊~”
“好爽,不,好痛啊……”
杜聖蘭身後的銀河朝四面八方流去,其中的某個光團,像是天邊的星辰,無聲無息地沒入了他的體內。
“有病,得治。”
四個字魔性般地回蕩在天地間,回蕩在修士的耳中。
等那銀河快要流淌完時,杜聖蘭終于回過神,望着下方金禪寺弟子扭曲的面容,怔了下:“出什麽事了?敵襲!”
他的語氣有些緊張。
銀龍冷靜道:“不礙事,你只是不經意間,讓整片大陸的人跪了一遍。”
淬體法本就會讓人欲仙欲死,在天道力量加持下,那百萬倍的力道造成的精神傷害難以想象。
……
下界,冥都是唯一幸免于難的地方,随着一枚天道碎片歸位,冥都的天空被全部照亮。
這一刻,無論是陰犬、兵人、冥都高層,甚至是鬼修,腦海中不約而同地浮現出一個詞彙——
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