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大丈夫（九）

更新時間2013-4-23 13:02:03 字數：2216

王葉停住腳步在一邊偷看着，蘇嘉易扶起那個客人，對他說了幾句話，便将桌上的東西遞給那人讓他不必再謝。

那人對着蘇嘉易深深作了一揖，就帶着東西離開了。

王葉躲在一邊，蘇嘉易他們早就看到了。蘇嘉易和郭羅在那兒聊天，她便走過去了。

“出了什麽事嗎？”王葉問道：“那人為什麽要對你們磕頭？”

蘇嘉易沒說話，他看了郭羅許久才道：“夫人不怪我？”

“怪你。”郭羅冷哼一聲，道：“怪你銀子就會回來。”

蘇嘉易嘆了口氣，道：“這事我覺得我做的對，可又覺得做的不大對。”

“做都做了，有什麽好後悔的。”郭羅道：“你真的後悔，去他那兒把銀子全搶回來。”

“這……”蘇嘉易道：“夫人說笑了。”

郭羅嘆了口氣，她看蘇嘉易坐在那兒，眉宇間萦繞着憂愁之色，便道：“半間屋子抵了一條人命，倒也值。”

“但我們這兩年都不能搬離這兒了。”郭羅道：“你自己和李縣令說，說我們要在這兒多叨擾些時日。”

蘇嘉易見郭羅嘴上責怪着他，可臉上并無怨尤之色，心裏愧疚感瞬間減輕不少。

王葉從他們對話中了解到，那人是茶樓跑堂，他哥哥很好賭，死後欠了一屁股債。他娘親又生病了，看病吃藥也欠了好多錢。那夥計将家裏屋子都賣了，還是無法還清那些債。更讓他難受的是，前兩天他娘過世了。

他娘親去世不只帶走了他所有的親情，也帶走他所有的活下去的理由。遺憾的是，她老人家并沒帶走那些債務。

那些債主追到茶樓裏鬧，店主便将那夥計辭退了。想着那債務，再想想自己的現狀，那夥計只覺得活着沒什麽意思了。不如死了，一了百了，再無牽挂。

就在他準備跳河的時候，從那兒路過的蘇嘉易遇到了他。蘇嘉易見他面色戚苦，一副看透人生的樣子，就在那兒駐足留了會兒。

那人站在橋上果然要往下面跳，蘇嘉易拉住了他。他們本就相識，那人便将自己的苦楚和蘇嘉易說了。

蘇嘉易見他一點求生的欲望都沒有，怕自己走後他又跳了下去，便把他帶家來了。

吃飯時，蘇嘉易就在那想，現在勸他也沒什麽用，等那些讨債的找上他，他想不開又要去尋死。

他哥哥是向那些專門放債榨利的人借錢的，這錢要是不還上，就算他想好好過日子也不行。蘇嘉易看到他那斷了一只小拇指的右手，對那些私下放債的人更加痛恨了。

官府明令禁止私下放債，那些人明知不可為偏要為止。那夥計沒錢還，就把他的小拇指斬下了，下次再來讨債，難道要把他右手剁掉嗎？

蘇嘉易見那人埋頭吃飯，有些同情這個夥計了。他記得他第一次和這個夥計打招呼的時候，他還是一個愛笑勤快的少年，只因家裏窮苦，才到茶樓做夥計。沒想到現在淪落到這個地步。

可同情有用嗎？同情他把他帶回家吃一頓飯，再勸上兩句，就算他不想死了，等讨債的上門，他依舊沒有活路。

見死不救，什麽叫見死不救？他看見那夥計心生死念，拉住他不讓他去死還把他帶到家裏來好好勸導了一番，所以自己不是那種見死不救的人。再說，這世上可憐人那麽多，每一個都救，哪裏救的過來？

本來下定決心這事兒只管到這兒的，等那人吃完飯就把他送走。

飯快吃完的時候，鬼使神差般他向郭羅讨了鑰匙，回到自己房裏将那個小箱子取了出來。那只小箱子裏放着蘇家所有的銀錢，郭羅把它放在床鋪底下，其他東西放在外面遮擋着。

蘇嘉易從裏面拿出八十兩銀子出來，想來半天終是拿一塊布把銀子包起來拿到了外面。送出去的東西沒有收回來的道理，蘇嘉易看到那銀子有些不舍，可他現可他覺得自己這麽做是對的。難道真要在幾天後看到這人的屍首再懊惱後悔嗎？

“這事我要沒遇到就算了。”蘇嘉易苦笑道：“可我偏偏遇到了，還知道的很清楚。”

“這種事遇到一回就行了。”郭羅斜眼看着蘇嘉易道：“其實你銀子拿出來時，我就想和你說，讓李大人管管那些放債的。難道真要鬧出人命來，他們才甘心？”

“這種事是管不好的。”蘇嘉易嘆了口氣，道：“你情我願的，官府不好插手。以前不是沒管過，就那一陣子頂用，風頭一過，又變成老樣子了。”

郭羅沒說話，蘇嘉易看着她的臉色，好半天才說道：“我會想法子把這些銀子掙回來的。”

“掙回來。”郭羅笑了：“怎麽掙回來？向李縣令借，只怕你拉不下那個臉。”

“向木管家借也許容易些。”郭羅一邊收拾着碗筷一邊道：“只是不知他每月要收幾分利。”

蘇嘉易見郭羅還能說笑，知道她雖然惱自己，卻沒真和自己較真，一想到這兒，他更覺得愧對妻兒。

“不過這種事不要再做第二次了。”郭羅見蘇嘉易還在那兒思量，看着他認真的說道：“我們家也是要過日子的。”

“要是再遇到這種事。”郭羅沉吟了會兒，看着蘇嘉易道：“你就把那人送到李知縣家，他家比較寬裕。”

王葉把自己看到的事兒和蘇晉說了一邊，她見蘇晉在那兒沉思，自己的思緒也飄得老遠。她想，要是她自己遇到這種事兒，又會怎麽做？她會為一個只見過幾面的人這麽做嗎？

想了好久，她沒法給出答案。這種叩問人性深處的問題她沒法子回答。而且她現在給了答案，等真的遇到這種問題的時候，她不一定會按自己給出的答案來做。

王葉很敬佩蘇家夫婦，不管他們當時是怎麽想的，但遇上這種事能真的這般做的人是值得人們尊敬的。有時人們會覺得這樣的人很傻，因為他們自己的問題還沒解決好，就想着幫助別人。可并不是所有的富人都願意幫助窮人的，除了助人是快樂之本之外，她還聽過這樣一句話：事不關己，高高挂起。

其實這兩句話都沒錯，每個人有每個人奉行的生存法則。做好事的人沒資格嘲笑那些沒做好事的,因為那是別人的選擇。

王葉見蘇晉也不看書了，想着他們這樣聊天也無聊，還是該帶些零食過來。于是她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回了自己的房間，将蜜餞果端到蘇晉房裏。

“你明天……”王葉沒法子說話了，因為蘇晉拿着一顆蜜餞果遞到她嘴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