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算計
18、算計
卻說這林如海也是個妙人,手腳十分淩厲,史墨這邊派去的仆人剛從揚州回來沒半月,他那邊兒榮國府的暗報就已經擱在案牍上了。統共沒有一個月的功夫,林家那頭已經派了一艘船載滿了東西浩浩蕩蕩的進京來了。
林家雖是江南世家,但林如海正經科舉出身,在京中也待過許多年,積年的舊友故交是盡有的,和往常不同,林如海一改女兒不必拜見這些世交的想法,此次派管事進京來,大半船的禮就送進了各府裏去,門下的管事和嬷嬷挨家挨戶的拜見請安,言語之間多有提及請各家夫人多照看獨女黛玉的意思。
林如海當年身中探花,滿腹才華,氣質風雅,朝中很有幾個知己至交,這些人或許不是出身京城高門世家,但是一二十年宦海沉浮,卻大多身居高位,手裏亦有實權,早年雖知好友女兒進京,但是一則是女孩兒,身居後院,難免有些不便之處;二則這些人之中也着實大有不待見榮國府一類豪門世族的在,他們在朝堂之中大多隸屬清流實幹一派,受聖上重用,嗅覺靈敏,怎麽會看不出當今對世家大族的不喜?
--單看榮國府平素來往府邸也能瞧出一二來,與榮府常來常往的無非是四王八公以及其他世襲之家,這些世家中子弟雖有在朝中任職,可除了個別能力突出的,都只是挂個閑職,無甚實權罷了。哪有握着權柄的重臣願意與他們來往密切?
這些好友見林如海之女安然養在榮府後院,想着是親外祖母,又沒得老友囑托,自然不會多管。
可林如海命人這麽一走動,立刻事情就變了,想那些人個個是人精,這事兒在腦子裏一思量--老友之女進京有幾年了罷,怎麽之前沒動靜,現在反倒托後宅夫人照看了?再一看林如海親筆信,知道老友前些時險些熬不過,心裏頓時就有了猜測--莫不是那賈家之前見老友沉疴難愈,就輕慢了老友女兒了罷?
榮國府的事兒向來是都中人家茶餘飯後的談資,稍稍一打聽,老友家女孩兒的事情沒怎麽傳出來,倒是知道了榮府中現客居了一位容貌美麗、十分賢惠有德的薛姑娘,另外還有"刺玫瑰"之稱的三姑娘也出名的緊,這下不少大人和夫人心裏就有了數兒,一說不虧是累世書香的林家,教出的女兒果然行動有致,不似別家女孩兒倒把閨名事跡傳出去,叫人看不上;另一說就是在心裏嘀咕了,看來這賈家果然虧待了老友之女,要不然怎麽能讓個媳婦家的內侄女把正經的外孫女越過去呢?
無聲息的,賈家在朝中勳貴眼裏心裏又降了一格。
現下已是三月末,賈環的身體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他養傷這半個多月,真真是看盡了世态嘴臉,等能下床走動之後,這性子卻是變了些,看上去穩重不少,往日的頑童之意收了七八分,就連遇到人輕賤他高擡寶玉也不似往常那樣嫉恨了。
史墨怕他耽擱了四月裏的童試,日日下了學就要和他讀書背誦,便是在床上,史墨也要他拿着筆比劃,生怕生疏了寫字。他們兩個住在一起,倒把賈蘭撇在外頭了。等賈環傷愈搬回趙姨娘的小院時,兩人心裏都有些不舍。
"寶玉要去學裏?"史墨心中一動,詫異問道。
珊瑚一面服侍他換上家常衣裳,邊笑道:"可不是呢,聽說寶二爺新識得了一位小朋友,是東府蓉大奶奶的幼弟,人長得十分俊俏,寶二爺喜得跟什麽似的,回來就去求老太太要同去家學讀書,好作伴兒呢。"
"秦鐘……"
珊瑚驚訝擡眼,問:"好像真是這個名兒,大爺知道?"
史墨輕笑,搖頭不語,心裏卻一瞬間翻過了百八十個年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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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怕王夫人使壞攪了環兒四月裏的童試呢,這好用的榔頭就送到手裏來了。
史墨這邊動上歪心思,正院裏王夫人的手已經開始動作了。
"太太,何必那樣在意?環哥兒挺屍了這麽長時間,我就不信他能過了童子試。再說二爺都已經入了學,這童子試輕易就過去了,您何必費這些心做這些,宮裏的貴人那裏的好事兒還操心不過來呢。"周瑞家的看着掀簾出去的小丫鬟的背影,奉承道。
那丫鬟長得普普通通,畏畏縮縮,一副小家子氣,俨然就是趙姨娘房裏侍候的小丫頭小吉祥。
王夫人擰了下眉頭,道:"寶玉身子弱,家學裏子弟太多,或有大家淘氣,反不好。"卻是半個字未提及賈環,忽又想起寶釵來,道:"我瞧着這幾日寶玉吃飯倒香了,虧寶丫頭有心,送來的那些食補小方,還孝敬了府裏頭那麽些名貴的藥材,你去庫裏尋來那幾匹今年新花樣的絲緞來給她送去,做些好衣裳才好。"
王夫人臉色不好,周瑞家的不敢造次,忙應了退出去,稍時抱了布料進來請教。
王夫人指了其中三匹,揮手叫周瑞家的去辦。面色陰晦的瞧着擱在一旁榻上的布料子,胸口一口氣堵着下不來:這料子比起來前日林家送進上房來的次了不止一籌!看那林家的狐媚子打扮的精細樣子她就堵得慌!那一大船的物件兒,進了府裏的只有一層,到她這兒的就只剩下一份土儀禮物了!真是……不是說林如海已經快死了麽,怎麽又好起來了?白叫她滿心的盤算落空不說,宮裏貴人的花用也緊了手腳!
又想起賈環,王夫人眼裏更是冷光連連,眼看四月童試将至,她是萬不肯讓那下流坯子下場的!寶玉身子骨不康健,前兩年沒能參加童試,這一回看老爺的意思是必得叫他去了,她的寶玉自然是沒有不過的,可萬一名次上……老爺那裏……哼!再說就那樣的身份哪裏配和她的寶玉一起參加童子試!
王夫人摩挲着腕上的佛珠,冷森森的牽起一抹笑:等童試當天,環小子吃下那點子藥,不愁他不耽擱,到時候這情形讓老爺看到,自然就變成了不敢下場裝病!
其實說到底,王夫人心底深處還是害怕萬一賈環的名次比寶玉好,生恐賈環這個庶子讓賈政看在眼裏去。在一則,她給小吉祥的藥雖不是那害命致死的,但也陰損的很,是一味比巴豆還要烈的瀉藥,小孩兒最怕腹瀉瀉元氣,要是真讓賈環吃下去,非得瀉掉半條命不可,再加上賈環板子打得傷才好,兩廂相加,興許賈環一條小命就交代了……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
賈政月前不分青紅皂白重打了賈環,後來心裏頭多少都有些悔疚,自然就對趙姨娘好些,趙姨娘別的不通,可這顏色卻是上好的,她先前挨了冷落,這會兒自然是打着十二分的精神籠絡賈政,賈政除了王夫人,統共也只有兩個姨娘,自然是待見打扮的婀娜的趙姨娘溫柔小意的,這樣一來,去那院裏的時候就多起來,少不得冷落了正院,怎麽能不教王夫人恨的心肝疼呢?好容易老爺歇在正院的時候才多起來,又被那下賤婢子給勾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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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王夫人如何,賈寶玉卻是如魚得水,和秦鐘在學裏眉來眼去,話語纏綿,好不美妙!
史墨和賈環看在眼裏,史墨自是但笑不語,賈環厭惡之餘,閑暇時卻又常往那處看,讓史墨私底下好一通擔憂,生恐小孩兒被帶壞了。
他們兩個和賈蘭坐在角落裏,不聲不響不起眼,寶玉剛來時還記挂着同樣貌佳的史墨,只是秦鐘性子腼腆溫柔,怯怯羞羞,極對他的脾胃,沒幾日便全心全意對着秦鐘做小伏低,溫柔體貼了。
史墨偶爾擡頭看見,眼裏閃過一道亮光,便俯身溫書去了。
離着童試愈近,史墨對着賈環的飲食穿戴把握的更緊了,珊瑚領着一幫小丫頭時常和趙姨娘以及賈環的院裏的丫頭說話頑耍,賈環自己也是當心的,除了史墨那裏的,旁人端上來的吃食總是不輕易入口,史墨更是連藉口都不用,一日兩次的往他那裏送吃食,至于中午一餐,兩個人回回都是在學裏同食的。
就這樣,離着童試有四五天的時候,史墨早起來,練上一篇大字,心子裏卻壞水漣漣決定挑了今天推波助瀾一把,讓家學裏的寶玉和秦鐘的事情爆發出來,捅給內宅知道,省的那位二太太有空對着環兒使壞,至于鬧多大?史墨手下毛筆重重一拉,"報"字的最後一撇格外顯眼--至少得讓那位嚴父知曉麽,環兒因為好二太太挨了一頓重打,沒理由賈寶玉這做哥哥的不'後來居上'?
不是都說,打在兒身,疼在娘心麽?